第41章 温柔风暴 2

“同志们,我来到南国边陲这样一座美丽的都市工作,从内心感到高兴,也感到自豪,滨海在全国评比最佳宜居城市中名列第四,我到滨海这些天夜里睡觉从来不关窗子,因为这里的空气新鲜。”裘耀和说,“然而,正是这座让人们深以为自豪的城市,却城中空间与城郊空间不对称,私密空间与公共空间不对称;春城不绿,城市整体形象不佳;交通拥堵,市民出行不便,被戏称为‘困民’;城中村见缝插楼,春城几乎成为‘村城’……工业化、城市化、市场化、国际化进程与现代化都市应有的作用极不相称。

“要改变这样长期形成的局面,只有下决心。”裘耀和说,“想得到的不一定办得到,但想不到的永远办不到。看准的事情,砸锅卖铁也要做!

“在座的各位都是掌握一定权力的领导干部,领导干部要开阔胸襟、拓展视野、转变思路和眼界,要学习先进经验,不断解决困难及问题,变压力为动力。要多换思想少换人,但不换思想就得换人。阻力不是来自百姓、市民,而是在领导干部。”

正在这时,裘耀和的手机响了,他瞥一眼电话号码,晃了晃手机说:“各位,按规定开会是不充许接电话的,但我想这个电话,多数是拆迁市民打来的,今天破例接个电话。”

“喂!”裘耀和接通了电话,“对,我是市委书记裘耀和,请讲……”

裘耀和听了几句随即把手机放到扩音器的话筒前,对方急促而气愤的声音突然在会场的喇叭里响起来,“裘书记,你让我们拆迁,可以,但是,必须让某副市长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先拆,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建了那么多违章房,每年光租金就几十万元。还有那个地头蛇,他也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前几年在黄金地段建了房子,一层一层往上加,一直加到十二层,还装上电梯,只要他们拆了,我们没话说。”

“好!”裘耀和对着手机说,“请你相信市委,你愿意透露你的身份吗?”

“嘟,嘟,嘟……”对方挂了电话。

“大家都听到了吧!”裘耀和说,“任何困难的事,关键在领导,我们为什么要把政府的拆迁令下发到每个拆迁户手中,就是要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同时也想看看大家的反应。好,现在继续开会。散会之后,请骆副市长、郎副秘书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裘耀和回到办公室,立即给尚兰打了电话。

“喂,尚局长吗,我是裘耀和。”裘耀和压低声音,“请你马上帮我查一下伍志刚兄弟几个,都住在什么地方,有哪些房产,请你亲自去查,不要向任何人说这事儿,我等你的回话。”

十一点钟时,骆炳辉和郎珏来到裘耀和办公室。

“怎么样?怕困难了?”裘耀和说。

骆炳辉笑笑:“裘书记,刚才在会场上那个电话接得好,你成了诸葛亮!”

“好在哪里?”裘耀和说,“好就好在一定会有人把这个电话内容传出去。”

“对!”郎珏说,“比任何方法都好!”

“给你们看一样东西。”裘耀和说着递给骆炳辉一张纸。

骆炳辉一看,却是伍志刚、伍志雄、伍秀三人在市区的房产。

“裘书记,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骆炳辉说,“机关里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有那么多房子,而且都在黄金地段,难怪历次拆迁都遭遇很大的阻力。”

“放心,他们会起带头作用的。”裘耀和轻松地笑笑,“而且很快!”

骆炳辉看看郎珏,没说话,郎珏的心里更是犯嘀咕,不知道新来的市委书记有什么办法能让伍家三兄妹主动拆迁,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下午临下班时,裘耀和接到尚兰的电话,说伍志刚已经被交警大队带回来了,只是刚才伍副市长亲自到他办公室,虽然没提儿子伍志刚的事,但脸色非常难看,还发了一顿无明火。裘耀和只是笑了笑就挂了电话。

六点二十分,裘耀和刚出办公室的门,就迎面碰上了伍克生。

“裘书记,您才下班!”伍克生的样子有些尴尬。

“伍副市长,有事?”

“裘书记,能不能耽误你几分钟时间!”

“好,我们一边走一边谈,我去餐厅吃饭,不能影响服务员下班。”

“裘书记,”任克生说,“我儿子那天开车撞了人,可明明是那个人违反交通规则,不仅横穿马路,自行车还带着人,可交警大队……”

“伍副市长,你不是分管公安局的吗?”裘耀和看看身边的伍克生,“你过问这事很方便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跑了?”

“他……害怕……”

“害怕什么?”裘耀和说,“他撞人又不是他的责任,老子又是分管公安部门的副市长,怕什么?”

“他刚刚买的新车,还……”

到了餐厅门口,裘耀和突然停住了,回头看着身边的伍克生,“无证驾驶?”

伍克生摇摇头:“不……不……”

“伍副市长,我听说你的三个孩子都有不少房产啊!”裘耀和说,“每年出租可以赚不少钱吧?”

伍克生显得有几分慌张,裘耀和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但伍克生却笑了起来,若无其事似的说:“我不太清楚,裘书记你恐怕是道听途说吧!”

“但愿吧!”裘耀和继续往餐厅走去,说:“伍副市长,一起吃点儿便饭吧!”

没等伍克生说话,裘耀和又说:“我这个人从来不受别人的影响,更不会听信谗言。”

这时,裘耀和已经进了餐厅,伍克生跟在后面。

“服务员,来两份工作餐!”裘耀和说着将两张餐劵放到桌子上。

服务员端着两份快餐,将一份放到裘耀和面前,抬头看着伍克生,样子有点尴尬,随后笑笑,说:“伍副市长您……”

“去,把你的经理叫来。”伍克生拉长了脸对服务员说,“你们就让书记吃这样的饭吗?岂有此理!”

裘耀和没理会他,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一边吃饭一边说:“我的市长大人,这饭怎么不好了,难道非要天天山珍海味,谁能受得了。你就委屈一点儿,将就吃一顿吧!”

“裘书记,你不知道,这些人太不会办事了。”伍克生说,“堂堂的一个滨海市,六百零八万人口,让市委书记吃这样的饭,连我的脸上都无光。我不相信还能把财政吃穷了!”

“打住。”裘耀和说,“我这是每天二十五元的餐券,与财政没有任何关系,我没有多吃多占哟!”

伍克生终于坐了下来,快餐也摆在他面前,可他并未动筷子。在当时的一瞬间,伍克生真的有些不相信裘耀和到了滨海是这样生活的。虽然他也看到关于裘耀和在石杨县每天花二十元钱在县招待所吃饭的报道,而且早饭只是泡饭咸菜。他以为裘耀和当时刚到石杨,还没有任何名气和影响,是为了作秀,造造声势而已。可现在他看到裘耀和吃的快餐和大街上卖的那些六七块钱的快餐没什么差别。顿时,伍克生的后背有些发凉,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忧虑和恐惧。

终于,伍克生拿起筷子,勉强吃了起来,抬头看看裘耀和,只见他吃得正香,已经把饭菜吃个大半。

这样的饭菜对于副市长伍克生来说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虽然他也过过穷日子,而且出生于贫困年代,在他的记忆里,童年少年那些日子里从来就没吃过饱饭,从来就没见过大米饭、白面馒头。但是自从过上好日子后,特别是自己一级一级地爬上副市长的位置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本质的变化,特别是近年来,几乎每天都处于锦衣玉食、灯红酒绿、倒斝飞觞之中,根本就没有可能去吃这种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的简单快餐。

裘耀和终于放下筷子,抬头看看伍克生,“怎么,嫌饭菜不合口味?”

伍先生好不容易吃了几口,看看裘耀和盘子里的快餐早已不剩一个米粒片个菜叶子了。

“我真的不饿,裘书记好胃口啊!”

“吃饭不浪费也是一种文明、一种美德,俗话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裘耀和严肃起来了,“老伍,看看你的肚子!那是好酒菜吃出来的,满腹脂肪有害健康啊!”

“对,是……”伍克生显出几分窘态,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老伍,我希望你回家做做儿女们的工作,带头响应政府的号召,拆迁也是给补偿款的。”裘耀和站起来,“争取主动对你、对他们都有好处,被动了就不太好了。”

伍克生走了,应该说是怏怏不乐地离去的。裘耀和望着伍克生离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石杨县的皇朴人、川杨县的曾仕杨。

出了餐厅,裘耀和就给骆炳辉和郎珏打了电话。裘耀和回到宿舍不一会儿,骆炳辉和郎珏来了。

裘耀和说:“你们和县区领导研究一下,拟一份简单的协议,主要意思是只要伍家三兄妹和那位社区负责人拆迁了,就必须按期拆迁。”

“这个办法当然好,可是这几个人的工作能做通吗?”郎珏说。

“那是我的事。”裘耀和说,“你们就按照我的意思去办,其他人,凡是省、市、县机关工作人员,尤其是副科级以上干部可以不签协议,如果不主动拆迁,后果自负。”

第二天上午,省纪委副书记刘军给裘耀和打了电话,说他们已经通知市政府,上午九点请副市长伍克生到省委纪,有几件事要问问他。

裘耀和说,你们按程序和纪律工作,市委已经知道了。

伍克生上午八点半一进办公室,电话就响了,他一边拿起听筒,一边琢磨,总觉得这两天有些心神不宁。说实话,自从昨天见过裘耀和之后,他似乎有点儿害怕裘耀和那双眼睛,不光是目光逼人,好像那里面射出一种穿透性的物质,直刺他的心脏,而当他拿起听筒时,却是市长鲁彪。

“伍副市长吗?你到我……不,我马上到你办公室来。”

没等伍克生回话,鲁彪已经挂了电话。

鲁彪和伍克生的办公室在同一层楼,只隔着几个门,说话间,鲁彪已经进了伍克生办公室的门。

伍克生有些莫名其妙,平日一把手市长和他交换意见、沟通工作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严肃。

“老伍,刚才省纪委副书记刘军同志打电话来,让你马上去省纪委一趟。”鲁彪说话没有什么悬念,轻轻松松地把这个让任何一个干部都会心惊肉跳的话题托了出来。

伍克生像挨了电击似的,全身一颤,可丢失的魂魄在一两秒之间又回来了,他立即调整了情绪,一眼看到鲁彪有些异常的目光。

“什么事,知道吗?”

鲁彪摇摇头,说:“恐怕是正常工作吧!”

伍克生看看手表,拿起桌子上的公文包,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下楼去了。

伍克生去省纪委,到底为了什么,当然只有他自己清楚,但是下午他的办公室门一直是关着的。他分管的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如约来汇报工作,却看到伍克生的办公室是铁将军把门,而市政府办公室回答不知道伍副市长去了哪里,打他的手机又总是关机。

市政府关于龚县中心区拆迁的文件下达后,在市民中间确实如同一枚原子弹炸开了,但渐渐地也就平静下来了。大家都明白,他们这个地区之所以三番五次要拆迁最终都不了了之的根本原因。天塌下来有人顶着,当他们得知要签协议时,认真研究了协议,认为这只不过是办事人员出此下策,以此来搪塞上级领导而已。有的人甚至说,只要伍志刚家拆了,不给我拆迁补偿我也拍拍屁股走人。自然,这样一纸空文的协议一个看一个,家家户户都犹犹豫豫又高高兴兴地签了。

伍克生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他觉得自己如在梦幻中一般,失魂落魄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老婆和他说话,他连一字也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想起给儿子和女儿打电话。电话内容只有一个,命令他们各家两口子必须马上到家里来。

三家六个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尤其是大儿子伍志刚被交警大队不死不活地整了一下,正要向父亲告状,自然都迅速赶了过来。

儿女们到齐了,一见父亲从没有过的憔悴和失魂落魄,以为父亲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向他们交代后事与遗言。个个都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今天叫你们来,”伍克生突然说不出话来,伍志刚立即将杯子递过去,伍克生喝了两口水,接着又有气无力地说,“孩子们,你们靠的是什么,你们都心中有数,老爸希望你们在这关键时刻,听爸爸一句话。”

伍克生的表情和言语把儿女个个都搞得一头雾水,大家互相看看,不知父亲何意。

“今天怎么啦?”老伴儿插了话,“发什么神经!”

“你不懂。”伍克生喝斥了老婆一句,又转过脸对子女说:“爸爸在关键时刻,或者说困难时期,需要你们支持。”

“爸,什么事?”伍志刚说,“老爸的困难,我们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没话说的。”

“对。”

“对。”女儿伍秀说,“爸,你能有什么困难,你说呀,真是急死人!”

“爸说了,你们也不要问为什么。”伍克生的语气满含深情,“好不好?”

六双眼睛相互看着,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拆迁文件你们看了吗?”伍克生说。

“怎么啦?”伍志刚说,“爸,你怎么突然扯到拆迁上去了,这与拆迁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你们都得带头拆。”伍克生的声音突然沙哑起来,“厉害呀!这个裘耀和厉害呀!刚开始我还以为他也只不过是为了作秀、炒作而已,没想到他真是这样一个人物呀!”

“爸,到底怎么回事啊!”

伍克生痛苦地摇摇头,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老伴儿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快,快拿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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