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垃圾场

深夜,方周带着西娅穿过了西大门下面他专用的“老鼠道”,来到了诺亚城外。

大灾难后的百年,城市外到处是废墟和荒野,大部分地方都了无人烟。方周长大的垃圾场在偏南的方向,本来是脏兮兮的场所,但越靠近那里,人烟却越是密集。毕竟在这个黑暗而残酷的世界里,资源就是一切,而即便是城里面最没用的垃圾,在这里也是宝贵的资源。

垃圾场外围,早已自发形成了类似于聚居地的地方,这里到处是破铜烂铁搭建的棚子,一块一块仿佛动物巢穴一样,拾荒者们就像某种寄生物般居住在这里。

唯一称得上像样的是聚居地周围的四座电磁塔,这是拾荒者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防御设施,用来抵御外面荒野上的变异生物和流浪者们的袭击。

方周在这里长大,但他从小就和其他拾荒者不一样,没有每天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而是在老人的督促下,始终进行艰苦的锻炼。老人去世后,他更是为了承担小百灵沉重的医药费而拼命争夺资源,甚至于做出从没人敢做出的壮举,进入了诺亚城中挑战绞肉场。他因此在这里拥有了特殊的地位,此时带着一看就不一般的西娅从垃圾场中走过,竟也没人敢来多问他一句。

西娅反倒是始终皱着眉头,捂住鼻子,一脸嫌弃的样子,走到一半终于受不了,停下脚步道:“你自己回去吧,我到旁边透透气。”

方周沉默地点点头,然后看到西娅一个人走出去,没走几步就被两个恶形恶状的大汉拦住,只看见西娅拉开兜帽露出脸,甜笑着不知说了什么,两个大汉就狠狠地互殴起来,西娅则得意笑着踏着轻快的步伐从他们身边走掉了。

看来这个女神完全不需要自己操心。方周摇摇头,一个人向家中走去。

说是家,其实也不过是一个用半边埋在垃圾堆下的两层巴士改成的狭小空间。下半层陷入了地底,是方周睡觉的地方,方周自己把它叫作“老鼠洞”。而上半层则是小百灵居住的地方,那里晴天时能够透进阳光,方周管那叫作“鸟笼”。

方周最大的心愿就是期望有一天百灵鸟能够飞出鸟笼,但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他知道这个心愿实现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百灵鸟已经快死掉了,而他这只老鼠,现在也只剩下肮脏倔强的灵魂。

越靠近家,方周的脚步就越是缓慢。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回家也是这么艰难的事。他知道小百灵就在那个家中,不论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始终都在等待着他。而他也早已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地守护小百灵,让她继续生存,继续欢笑,继续过好她所能拥有的每一天。但偏偏现在……他已经死了。

因为一直还能行动,他对死亡都没有什么强烈的概念,直到现在快要回到小百灵的身边,他才突然意识到,死亡对他,对小百灵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明明可以继续共同度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却连这样的时间似乎也要没有了。

当然方周早决定了去打赢最后一场擂台,为小百灵买来最后的足够多的药,但那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他也不知道。

他只有踏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中。

上层传来清脆的声音:“哥,是你回来了吗?”

不知为何,今天小百灵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了不少。

方周轻轻踏上台阶,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这才踏上了二层:“没错,我回来了。”

乱糟糟却很干净的房间里,一眼就能看到那张苍白的面孔,月光正好透过浑浊的玻璃窗,将小百灵的脸照得如同没有血色的白玉一样。

“哥,你看我今天画了什么?”

小百灵兴冲冲地喊道。

她虽然不能下床,每天清醒的时间也不多,但只要有空,她就会画画,用方周从垃圾场里捡来的颜料和画笔,画着只有她那天马行空的小脑袋才能看见的奇幻景色。

方周在小百灵的床头坐下,接过小百灵手中的画布。那上面画着一颗巨大的树,生长在开满鲜花的围栏之中。

方周问道:“这是……一个花园?”

小百灵得意笑道:“没错,就是一个花园!这是我今天画的,哥哥,你猜猜我画的是哪里的花园?”

方周皱了皱眉头:“你今天没有休息吗?”

小百灵撒娇道:“没有,我今天很开心,刚才画起画来就一直画到了现在。哥,你就别皱眉头了,先猜猜我画的是哪里吧?”

方周看了小百灵一眼,确认她的气色还不错,这才扭过头看向画布,他假装想了想道:“这么美丽的花园,我们附近都没有……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做梦了,梦里见到了这个花园。”

“才不是!”小百灵撅起了嘴,“哥,你再想想。”

方周装模作样地思考道:“我知道了,是诺亚城里的后湖公园,那里有很多树,也有花有草。”

“不对不对,要是后湖公园的话我就直接画那个大湖了。哥,你笨死了,再猜再猜!”

方周终于忍不住微笑起来,看向小百灵道:“我实在猜不出来了,你告诉我答案吧。”

小百灵得意洋洋道:“好吧,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答案吧。铛铛铛铛,我画的就是……伊甸园!”

方周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哦,原来是伊甸园啊!”

小百灵撅嘴道:“怎么,难道我画得不像吗?”

方周拿起画布,又摇头晃脑地欣赏了一下道:“嗯……有一颗生命古树,也有许多鲜花……啊!这边还有喷泉,倒不是完全不像……不过啊,真正的伊甸园,还是比这要美多了!”

小百灵露出憧憬的目光:“伊甸园真的有那么美吗……”

方周保证道:“当然!伊甸园比你所能想象到的极致还要美丽得多,只有亲眼目睹,才能真正领略到那梦幻般的美景!”

小百灵突然扭头对方周道:“哥,你答应了会带我去吧!”

方周点头道:“当然,我答应了!等你身体好一些,我就带你去!”

小百灵又有些忧郁道:“可是……我的身体要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方周深深地注视着小百灵,沉声道:“很快,很快……”

小百灵似被方周的眼神所触动,也轻声道:“很快,很快……”

最后方周喂小百灵吃了药,又哄得她入睡了。

走出这个简陋的家时,他的心情却是沉重的。因为他刚才和小百灵聊天时,确认了小百灵的脖子后面,那里分明没有洞。

月光下,西娅高高地坐在车顶,轻飘飘的身影,仿佛与迷蒙的月光融为一体,美轮美奂。她听见方周的脚步,回过头来,一头银发闪动晶莹的光点,她大喊道:“我刚才在那边看到了几只老鼠,我们出发吧,有任务要做了!”

方周点了点头,转身向西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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