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今天真开心呢……”
黑暗的车厢里，小百灵突然这么轻轻说道。
小百灵从刚才就一直很安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方周怎么也想不到，她终于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今天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吗？今天明明是他们的家突然遭到袭击，他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逃到了这里，住所还彻底被毁了。
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家，一直以来的生活也被打破了，接下来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但小百灵却说很开心。
方周不禁疑惑地看向小百灵。
黑暗中，只有外面帕吉身上时不时亮起的绿色火焰，会带来仅有的光芒了。那闪灭的光芒照在小百灵脸上，却映出一张开心满足的笑脸。
“因为，今天看到了哥哥在笑呢……”
“我在……笑吗？”
方周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笑过，除了和小百灵说话时有时会挤出笑容，他从来都不会笑。
小百灵认真地点点头:“哥哥在笑！而且那是特别快乐的笑，是让我看了也很感动的笑！”
“哦？那是什么时候呢？”
“那是……哥哥战斗的时候！”
“战斗的时候……”
方周微微发愣。刚才的战斗真的是很快乐啊，所以那时候自己还笑了吗？自己笑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喜欢那个笑容！”小百灵又轻轻道，“那让我看到了哥哥好像也在为了自己而活着……”
方周好奇看向小百灵:“我当然是为自己而活着。”
小百灵摇摇头，露出一个伤感的笑容:“不，从前的哥哥，都是为了我而活着的……”
“哦……”
“我是病弱的百灵鸟，哥哥为了养活我，就变成垃圾场的老鼠，想尽各种办法为我弄来食物和药物，让我能够继续地活着……哥哥每天都很辛苦，每天都在考虑着我的事情，我从来没见到哥哥笑，也从来没有见到哥哥为自己而活……只有今天，是第一次……”
方周才知道小百灵心里竟是这么想的，他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揉了揉小百灵的小脑袋道:“我是你的哥哥，我守护你，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知道啊……”小百灵露出感动的笑容，又深深地看着方周，“所以……我守护哥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方周又是微微一愣。
小百灵又是认真说道:“我也想要……守护哥哥的笑容！”
方周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记忆里的小百灵，总是病弱的样子，总是躺在病床上，喜欢画画，喜欢缠着方周说着各种各样的梦。她总是有自己的世界，也只有自己的世界，她活在那个世界里。
但不知何时，她也开始长大了，她的目光离开了自己的世界，开始看到了别人的世界，她关心别人的快乐与不快乐，懂得为别人高兴与担忧，她也想要照顾别人的生活。
虽然这个别人暂时只有方周，但也足够了。有多少人一直到离开学校进入社会，才发现家里一直养育自己的父母，也是需要人照顾的？
小百灵却已经在下定决心去守护方周的生活了。
方周又揉了揉小百灵的小脑袋，有些艰难，但仍装作不在意地道:“又在说些小孩子的话了，我哪有什么笑容，又哪里需要人来守护？”
“可是……”小百灵急道。
方周打断小百灵的话，看着小百灵认真道:“你记住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只要你能好起来，每天开开心心的，我就没有遗憾了！”
小百灵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方周又背靠上了车厢壁。是啊，那样就足够了。只要小百灵过得好，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小百灵突然道:“那么哥哥……你会放弃三天后的那场战斗吗？”
方周浑身一震，呆呆地看向小百灵。他万万没想到小百灵会说起这个。
小百灵哪怕在黑暗中，眼里也像发着澄澈的光，她就这么看着方周道:“我才知道哥哥会战斗，也才知道哥哥这么喜欢战斗，我还知道哥哥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些很奇特的事情，哥哥的身边，还多了像西娅姐和大肥猫这样特别的伙伴……哥哥，就算你不承认，你也有了自己的生活……你有了属于你自己的笑容，也有了另外割舍不下的东西……当然，可能不是刚刚才有，只是我以前那么笨，根本没有发现而已……”
小百灵正色对方周道:“所以我希望哥哥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去尽情地露出笑容，不要再……被我拖累了！”
小百灵是很认真说出这番话的，但方周听了只感到心中莫名地刺痛。
他握紧了拳头，好不容易才开口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拖累我呢？我最近确实遇到了一些事情，但那只是一些无关的琐事罢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你，你的健康，你的快乐，那才是我最看重的！”
小百灵深深看着方周，突然又问道:“那么哥哥你会放弃三天后的战斗吗？”
方周突然哑口无言，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放弃三天后的战斗吗？
放弃和龙一战的机会？
放弃那样尽情抒发自己心中的热血与战意，无憾死去的机会？
明知道那样才是正确的，但怎么也……说不出口！
小百灵笑了起来，笑得甜美动人之极。
“我也希望哥哥不要放弃！我希望哥哥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要在意我，也不要因为我而妨碍了哥哥的梦想！就和哥哥希望我能好好生活一样，我也只希望哥哥能好好生活，那样我也……没有遗憾了！”
小百灵声音还是带着病弱的娇柔，但那丝毫没有影响她语气里蕴含的那股力量。
那种坚定的力量让方周动容，他仿佛第一次认识到小百灵一样，扭头重新审视着这个坚强的女孩。
小百灵不仅不再需要他的保护，甚至也展露出无比的信念，真的要反过来守护他的生活了！
方周一时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方周又低下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当然想参加那场战斗，只是去参加的话，我很可能会死……”
“你害怕死亡吗？”小百灵问道。
方周摇摇头:“不怕……”
“那你就是害怕死了之后没有人照顾我了！”
方周又说不出话，小百灵又说对了。
“但是我不怕！”小百灵突然用坚定的声音说道。
方周不禁抬头再看向小百灵，小百灵又露出了百灵鸟般美好的笑容。
“哥哥，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人为什么活着，你当时告诉我你不知道答案……现在让我来告诉你答案吧，人活着，就是为了他的生命能够尽情绽放的那一刻！”
“你还记得我们在废墟中看到的那朵小花吗？虽然随时可能被风雨摧残，但它仍然美丽地盛放着，我觉得那就是生命最好的模样！”
“我平时常常在睡觉，梦里的世界缤纷多彩，但只要一醒来，就会回到那个冰冷孤寂的空间，那里冷得让我不知道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所以我会怀疑，怀疑人为什么要活着，明明一直活在梦里不是美好得多？然后我得到了答案，人是为了那些在梦里也得不到满足的东西而活着的！”
“就像我，我想要去伊甸园看一眼，就算我已经在梦里去看过了无数次，我也还想用自己的双眼去亲眼目睹一次伊甸园的美景。而对于哥哥来说，那场战斗，如果不去的话，即便以后你在梦里前去战斗了无数次，恐怕你的生命也还是会变得不完整吧？所以我觉得啊，那种无法被梦所替代的东西，才是生命真正的意义！”
小百灵的话，让方周哑口无言。
他从来没有想到小百灵天真烂漫的小脑瓜里，竟然转着这样深刻的想法。他不知道那想法有几分是正确的，但他知道，自己确实被小百灵的话语所触动到了。
如果非要给生命强加一种意义，那么去参加那场战斗，就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意义了！
方周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会去参加那场战斗的，即便是死在了那擂台之上，也无所谓。
只是……小百灵要怎么办？
方周用忧虑的目光看向小百灵。
小百灵却仿佛感受到了方周的担忧，微笑道:“不用担心我，哥哥。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只要你的脸上能露出那样最好的笑容，即便你死在那擂台之上，从此不在我身边，我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我可能还是会悲伤，会流泪，但我同时也会为你而庆幸，我会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也会和你一样去活出自己最好的模样！”
“所以放手去追寻生命的意义吧，哥哥。生命，不就该是这样的吗？”
方周彻底地说不出话来，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本来应该是他来照顾小百灵的，但他现在偏偏觉得，自己被小百灵给照顾了。
他要去参加三天后的战斗吗？当然要！
那他会因为自己可能要死而担心小百灵以后没有人照顾吗？当然也会！
只是这担忧……却被小百灵亲口打碎了。
小百灵仿佛知道方周会顾虑什么，在战斗之前，亲口打消了方周的顾虑。
方周慢慢地，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的内心本来还有犹豫，但在这一刻，却再也没有了任何迷茫，变得坚定与纯粹。
他猛地站起身，沉声道:“我会去战斗！”
小百灵不由露出笑容。
方周却在这时，又深深看向小百灵道:“只是在那之前，我要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方周背着小百灵来到外面。
外面西娅和帕吉刚刚把车厢的周围清理干净，西娅向方周招手:“你休息好了？来帮忙吧，帮我把车厢和车头从墙里弄出来！”
方周没有动作，只是看着西娅轻轻道:“我要走了。”
西娅诧异地看了看方周，表情也慢慢沉静下来，问道:“决定了吗？”
方周沉默地点了点头。
西娅突然露出笑容:“那就去吧！人真正做出了决定，是谁也没办法阻拦的。只是你要记住了，你要是侥幸不死的话，你还是我的第一眷属，还是要回来给我打工的！”
方周又点了点头，背着小百灵，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前方的黑暗走了出去。
西娅在后面喊道:“对了，要打赢龙的话，光有右臂是不够的，所以接下来你要让自己的全身都得到进化，只有那样，你才有唯一一丝获胜的可能！具体该怎么锻炼，你应该明白吧？”
“明白！”
“嗯，还有……不要死啊！”
方周向后挥了挥手，背着小百灵大步走了出去。
离开西娅和帕吉一段距离，方周从怀里掏出之前西娅还给自己的信息环，拨通了一个通讯号。
“喂，是蔷薇周吗……我是老鼠，我找到了你要的实验数据……是的，我会把实验数据交给你，只是条件是……没错，我会把我的妹妹带过去……嗯，那么，拜托你了……”
方周挂断通讯，表情越发地坚定起来。
之前只是他的身体死亡了，但此时此刻，他连意志，也都做好死亡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