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人对注视很敏感,最安全的观察方式是记录画面,隔一刻钟或半刻钟看画面。

洪梅在镜中画面找到裴如昔,令她头疼的是,裴如昔的出行方式很不规律。

早上裴如昔离开据点,晚上洪梅见不到她回来,以为她在据点外过夜,结果很快发现她其实在据点里,也不知道是何时回来的。

或者洪梅等了一个上午也不见裴如昔外出,以为她留在据点休息,结果黄昏时她施施然地走进据点……

她这么不配合观察,洪梅想骂娘。

不得已,洪梅在据点的八个方向各放置一面镜子捕捉裴如昔的踪影,得知裴如昔往哪个方向去,再往哪个方向搜寻。确定裴如昔的狩猎目标后,她继续放置镜子,在裴如昔观察妖兽时观察裴如昔,在裴如昔狩猎妖兽时观察裴如昔。

日子一天天过去,裴如昔狩猎的妖兽越来越多,洪梅对裴如昔的了解越来越深入,捕捉裴如昔的计划越来越完善。

今年的狩猎即将结束,狩猎期持续两个月,狩猎所需资源充足,伤亡较往次少,发生的小意外全都被解决了。散修没有弄出乱子,林氏修士没有跑来打扰,成功狩猎的三阶妖兽多达五只……

裴氏狩猎据点里,人人期待着狩猎顺利结束。

裴向荣交给裴如昔解决的妖兽还剩一个,她观察它五日,预备第六日清晨狩猎。

同时,她感觉到的恶意越来越清晰了。

在观察妖兽的间隙,裴如昔用水傀儡作掩饰,真身化作云雾观察大地,能看到山野间有东西在反光。

那是镜子。

镜中映着水傀儡乔装的她。

镜子不是大自然的造物,那些镜子是对她有恶意的人放的。

如同她藏于暗中观察妖兽,敌人藏于暗中观察她。

应战?

逃走?

裴如昔决定应战。

一个懂得隐藏且耐心十足的敌人若不能解决掉,她会寝食难安。

她的修为恢复到炼气十二层了,比去年追杀林弘赦时强,不妨冒险一搏。

第六日如期至,裴如昔独自狩猎,从清晨折腾到中午,从妖兽的巢穴折腾到距离巢穴四五十里的荒芜草地,妖兽成为她的猎物之一。

然而敌人还没有露面,战斗还没有结束。

裴如昔把猎物塞进储物袋内,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的茂密野草和小型灌木,看到发黄、枯萎的草和树叶,紫色的、蓝色的、黄色的野花零星分布。

秋意浓,寒冬将至。

她走向小溪,溪水折射着阳光,晃了一下她的眼睛。

那是镜子,敌人动手了!

溪水中冒出一面套着木框的小圆镜,水晶镜面有溪水流动,穿透溪水照在镜子上的无色阳光被析出七种颜色。

这是彩虹。

彩虹落在裴如昔脸上,她看到小圆镜中的自己。

瞬间,裴如昔被操纵着小圆镜的洪梅捕捉,可洪梅下一刻就发现镜子里的裴如昔是一滩裴如昔形状的水,真正的裴如昔没有被抓!

与此相对的是,为了捕捉裴如昔,洪梅暴|露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刷刷刷三声,三道剑光从三个方向刺向溪岸三丈的树木,洪梅用木行法术躲在树里!

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树木被剑光斩碎成无数碎屑,地面震动,树木碎屑轰的燃烧,释放大量热和耀眼程度不输阳光的火。

借助水傀儡骗过洪梅的裴如昔用掉三道剑符,被她叫来杀敌的裴向荣施展法术制造地震,莹姑亦放出法术制造火焰。

洪梅料到裴如昔发现她了吗?

不知道。

但是洪梅极难缠。

剑光闪现之际,裴如昔见到一个衣着打扮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从树木中逃出。

三道剑光有一道被她躲开,刺中树木;一道被她的护身禁制拦下,把护身禁制削薄一半;最后一道将护身禁制刺穿,堪堪擦到她的咽喉,留下细小伤口,令她流下鲜红的血。

裴如昔的目光与她相触,她看清了裴如昔眼内的杀意。

未及她产生任何想法,震动的地面令她失去了平衡,阻挠了她一瞬。

猛烈燃烧的树木碎屑加热空气,形成气浪,亦阻挠了她一瞬。

两个一瞬飞快过去,裴如昔准备已久的“暗涌”锁定洪梅,引动她体内的血液冲击她的大脑。裴向荣和莹姑抓住机会,各放出两道剑符,堵住洪梅的退路和逃跑方向,令她逃无可逃。

剑符刺中头晕脑胀的洪梅。

她直挺挺地倒下,化作一块支离破碎的镜子,镜子上流淌着温热的血。

“啪!”

镜子破碎的脆响钻进裴如昔三人的耳朵里,洪梅逃脱了!

她躲起来了!

裴如昔告诫裴向荣和莹姑小心偷袭,自己放出两条细长的水龙,令水龙跟随在左右,边高度警惕边搜寻洪梅的下落。

艳阳下,景致依旧,空气中的水分不足,这是正常的干燥的秋日。

风呢?

风停了。

裴如昔陡然察觉不对劲,可她察觉得太晚了。

不知何时,她已被敌人关进镜子!

景致是虚假的,裴向荣和莹姑是假的!除了她自己和水龙,别的都是镜像!

镜子里被敌人投放了药物,她的灵力在飞快流逝!

裴如昔服下丹药,但丹药补充灵力的速度低于灵力的流逝速度。她咬住装丹药的瓶子,让瓶子里的丹药滚进嘴巴,双手撒出上百张符箓,将这些符箓激发。

一半符箓化作水盾套在她身上,另一半符箓化作水枪冲向四面八方,探出镜像空间的边界在天上。裴如昔心一动,大量水枪飞天,两条各拥有半滴先天真水的水龙亦飞天,她存的火流星符、暴雨符等三阶符箓尽数飞天。

被关没关系,把关着她的笼子打破就行!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响声在镜像空间之中回荡不休,裴如昔捂着耳朵咬着瓶子吃着丹药,看着无数张符箓和两条水龙在天空炸成烟花,形成的能量余波扩散至她身前,令她身上的水盾一面面破碎。

别说,这场烟花还挺好看的。

天空被炸出一道道如同水晶镜面被打碎的裂痕,这些裂痕呈现在洪梅手中的小圆镜上,把她心疼坏了。

这可是四阶的法器!师父送给她的!

裂痕越来越大,坚固的镜像空间终究被裴如昔打破。

小圆镜破碎,发出了哗啦声响,裴如昔从镜中跳出来,身上的水盾所剩无几,戴在头上的花形法器化作三十六片花瓣杀向前、后、左、右、上五个方向。

“嗡——”

厚达三尺的半球形禁制出现,所有花瓣被弹回来,化坚硬锋利为柔软无害,轻盈地落到裴如昔手里。

她环视周围一圈,找到禁制外的洪梅,看到洪梅背后的阴暗石洞:

她和洪梅都在这个阴暗的石洞里,她被带到洪梅的地盘上了。

现在她的符箓所剩无几,禁制内不能用遁符,也不能用水行遁术逃脱。

洪梅的黑色华服又脏又破,穿在身上像乞丐,漂亮的云髻变成烧焦了一部分的乱发,饰物也掉得七七八八。四道狰狞的剑伤分别分布在她的眉心、咽喉、心脏和腹部,血止不住地流淌,显然伤得很重。

可是她含着笑,愉快地看着被她换了个地方关押的裴如昔:

“接着攻击禁制啊,你跑得出来我放了你。”

胜利是好事,所以洪梅愉快。

失败是坏事,裴如昔心里阴云密布。

山洞内光线不足,两个人的目光发生接触,裴如昔退避。

她把花瓣合并为法器,吃掉瓶中的最后一颗丹药,把空瓶子放进储物袋里。亏得丹药入口即化,不然她可能被丹药噎到。

丹药化作精纯灵力在体内流动,但禁制里满是对她有害的气态药物,她吸入药物,经脉和丹田留不住灵力。此外,她还感到晕眩无力,只好拿出另一瓶丹药吃下,不适的症状稍有减轻。

察觉敌人在暗中观察自己恶意后,裴如昔做的不仅是画符和求助长辈,还问苏倾容买了不少丹药。有快速恢复灵力、神识的,有解毒的,有保持头脑清醒不会失去意识的……

可惜,敌人太强,她做了很多准备,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被敌人抓住。

很沮丧。

心情很糟。

甚至产生惧意,哪怕反复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害怕、慌张、自责没有任何用处,也冷静不下来。

是鲁莽狂妄的将计就计导致她被擒住?还是洪梅投放的药物有令人抑郁消沉的效果?

裴如昔低头看地面,地面也有禁制,不许她用法术打洞跑掉。她抿了抿嘴唇,咬着上下牙,鼻子里涌现酸意,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噫,哭了?”禁制外,洪梅惊讶的声音响起,“我以为你不会哭。”

“我被你抓住了,哭也不可以?”裴如昔恼怒地瞪着洪梅,声音因鼻塞变得低沉。

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肯掉出来叫洪梅看笑话。

“你的修为实力皆高于我,年龄比我大几十上百岁,又躲着偷窥我一个多月!在你现身之前,我对你一无所知,今日落到你手里,不是我无能,是你比我和我阿爹、姑婆三个人加起来还强!”

“不肯承认你鲁莽又狂妄吗?”洪梅服下一枚疗伤丹药,从容地拔除伤口残留的剑气,以胜利者的姿态悠闲地欣赏禁制里的裴如昔,“你能发现我观察你,何以不逃?是成功杀掉林弘赦给了你信心和勇气,让你觉得你和你阿爹、姑婆三个人能杀掉我?”

语言有时是一种攻击心灵的武器,裴如昔听到嘲讽,心更难受,眼泪将掉未掉。

“真够好笑的,林弘赦会被你杀掉,不是因为他弱,是他轻视你的实力,所以栽在你手里。恰如你高估你自己,轻视我,如今栽在我手里。”洪梅说。

“啪嗒——”

一滴泪滴落在地上,把地上的禁制砸出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裴如昔用力擦去眼睛里的泪水,吸了一下鼻子,昂着头拒绝认输。

“敌人意在害我,我不相信敌人讲的话。”她用变了调的声音说,“败给你是事实,事实无法改变,懊恼和后悔没有任何用!”

“如果你逃回裴氏祖宅,我抓不住你。”洪梅的伤口止血了,拿出药膏涂抹,柔和亲切的语气像长辈在安慰晚辈,“你是个十岁的小丫头,委屈了哭一哭是不丢脸的,我不会笑你。我小时候也哭过,哭的理由各种各样,有时是师父不理我,有时是丫鬟说我有娘生没娘养,有时摔跤摔疼了也会哭……”

“哭了你会放了我?你不会。”裴如昔自问自答,“哭泣无用,我不哭。”

“地上那滴眼泪难道不是你掉的?”洪梅饶有趣致地反问,看她的目光多了些同情,“你资质好,你家里人对你寄予了不小希望吧?你会不会羡慕你的同龄人能尽情地玩耍?”

不会羡慕,放弃玩乐一心修炼是我的选择。

前世的我有童年,今生的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我努力争取。我很清楚,努力未必有收获,可不努力不会有丝毫收获。

裴如昔闭眼,把脑海中的杂念赶走。

须臾,她睁开眼睛看洪梅,清明的目光寻不到一丝茫然。

她冷静下来了。

裴如昔道:“你是敌人,我跟随你的节奏思考,会掉进你精心布置的思维陷阱。你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敌人,为了抓住我,甘愿潜伏在我周围偷窥我一个多月。你付出这么多,不会轻易放弃你的目的,而我不除掉你不会安心,毕竟世间只有千日做贼的人,没有千日防贼的。假使我能重来,我依然要杀你,既不会逃避,也不会投降!”

不愧是天才,意志如此坚定,攻心计几乎起不到作用……洪梅暗叹一声,脸色镇定自若,惋惜地道:“像你这样想的修士,往往是陨落得最快的。”

裴如昔充耳不闻。

她说不信任洪梅的话便不信任,说不跟随洪梅的节奏思考就不跟随。

犯错了,反思是有用且必须做的。

可是洪梅不会给她时间,她将反思安排在脱身之后,眼下她想的是如何在被洪梅关进禁制的恶劣形势下扭转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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