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劫雷证道

这是叶星怜第三次被药铺的人看见她在后巷拾东西,前两次她都堪堪逃过除了这次。

她那怀中簌簌掉下来一堆零碎的东西,隐约能分辨出是些麻黄、葛根、白芷防风之类治疗伤寒的药材。少女虽在地上跪着但单薄的脊背却挺得笔直,两片胛骨突出宛如透明蝶翼振翅欲飞。

“因家中贫寒买不起药材,所以出此下策在贵店后巷捡些勉强可用的。娘亲久病不愈已是山穷水尽了,还望诸位大人酌情大量。”

说完叶星怜垂下头颅以面伏地,重重地给一旁的看店管事和几位小厮磕了三个响头。

只是这药店里有位小厮平时最是欺贫怕富之辈,见状嗤嗤讥笑,“叶大小姐也有今天呐,往日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连您一个衣角都瞧不见。”

他说着说着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往前挪动脚步,狠狠地碾在少女手背上。那白皙的皮肉立时变得通红,映着那漆黑的脚印显得有几分可怖。

叶星怜一声不吭,垂着头停了片刻见无人做其他表现,最后却是从地上爬起来了。她极有风度地向一行人福了个礼然后抬脚走出了药铺,自始自终都再没看那地上药材一眼。

那管事此时终于忍不住往前走上几步,呐呐开口,“姑娘,这药材……”

“不用了,多谢。”

自称济世悬壶的药店都尚且如此,这世上落进下石、抛妻弃子的事情她也少见多怪。

叶星怜心底一片平静,眼神却越来越凉。

破败的茅草屋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来,呼啸着的风卷起地上的枯叶飘入空中。乌云盖顶酝酿出一场磅礴雨势,叶星怜抬头看着天空自是知道她的娘亲也如这暮春将尽了。

与鲁陂一战,东褚的几万大军全军覆没。

那报信的最后一人也不知是如何只用了两日便跋涉回到了上云府,倒在宫门前告知战败的消息后就吐血而亡了。

此次战前领军的正是她的舅舅和外祖父,犯下这样的滔天大罪虽已身死,但旁人都说天子未曾株连九族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家产被抄了充公,仆人和管家卷着一些私财拖家带口地离开了明府,这个曾经无比辉煌的将军府邸好像一夜之间便破败了。

叶星怜自小便仰慕外祖父文韬武略,舅舅一杆银枪舞得如飒踏流星。他们做将军时击退了不知多少外敌,不知胜了多少场战役,哪怕平日里见了恶霸当街欺凌之事也必定伸出援手。但似乎朝夕之间所有人对他们只剩下了谩骂、责怪,甚至有百姓说,若不是明家父子死无全尸必叫世人唾沫淹了他们的墓碑才好,叫二人在无间地狱里也深受其苦。

而自从从拭阳道传来舅舅和外祖父的死讯,家中便开始变了风向。没了依仗的母女二人竟然是连下人都能随意欺辱的存在,饭菜里没有特别的“照料”已经算得上顾及往日情分的了。

屋内一股落灰和潮湿腐败的味道,而躺在那草床上的妇人面如禞素双唇呈灰色。她咳嗽不止,见少女进屋勉强以拳抵住胸口露出一个微笑来,“阿怜。”

“娘亲,是我无用。”

往日被病痛纠缠终日艾怨的妇人眼里一片澄澈,望着少女的眼神如同一汪拘着金色碎光的温柔湖泊。

她轻轻摸了摸叶星怜的头发,又怕将自己的死气传染于她便缩回手慢慢地端庄地叠放于胸前,“阿怜,这都是命不怪你。我悔恨识人不清错嫁叶仲川,也怨怼自己从未听进哥哥与父亲的半句劝说,如今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命。”

“只是,连累了我们阿怜。”

“是娘亲不好,知道那药来之不易还摔了它。”她眼里越说越亮渐渐沁出晶莹泪水来,两颧处是不正常的红晕,这样竟依稀可见旧日的风流与美貌。

叶星怜心有预感知道这已经最后,便伸出手与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阿怜,我的好阿怜,我好后悔,没有多爱你。”

“你一个人该如何,我真的,”

“好后悔啊。”

妇人布满了斑驳皱纹的手一下跌落,少女如何去执却也再无法让它拥有温度和脉搏。刹那窗外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哔哱大雨倾盆已至。

一席破草帘草草裹尸,任谁能想到这里面之人是当年名动东褚十八府的明家独女明怀瑟呢。父子两门将军独宠一女,锦缎绸罗宝石珠翠哪样不是唾手可得。只是骄纵惯了识人不清更不肯多听劝阻便叫人轻易使了手段骗了一颗芳心,才落得如斯下场。

叶星怜冒雨拖曳着草席往乱葬岗前行,她觉得微有吃力更多地却是对父亲的怨恨,为外祖父和舅舅死后被万千百姓唾骂感到不公。果然叶仲川终于厌倦了明怀瑟不久后随便揪了个由头便休了她,将她们母女两人赶出了家门。

天地不仁,万物刍狗,这样的渺渺众生也不过是在天道摆布之下而已,可是何其不公。

何其不公。

因是大雨,乌云低垂雷霆翻滚,有些随便埋的棺木草席便露出一角来,横亘在荒芜焦黑的地面上。

少女跪在泥浆里找了一块最平坦也最干净的地开始刨挖,母亲素来喜洁如果选的地方不好夜里一定会跑到梦里来狠狠骂她的。

雨水混入泥土便越来越难挖,叶星怜不知何时指甲挖到一块石头顿时从中折断,虽然疼但还不到不能忍的地步但她脸上已经有温热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叶仲川从小便对她冷淡,母亲明怀瑟心情好时便像逗弄哈巴狗似儿地给几个笑脸。与叶仲川吵架了对她便是一顿责骂,怪她不中用怪她讨不了那个人的欢心。

她自小,性子便与这二人截然不同,淡漠自矜,锐利里带着一丝桀骜。

不知挖了到底有多久,一个大坑才终于勉强成形。

少女满手的鲜血与泥水混在一起,她揭开草帘一角仔细打量妇人最后一面。叶星怜俯身将脸颊蹭在妇人肩窝里,闻到了那股劣质浓烈的药味混合着泥腥之气,她鼻子酸涩异常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娘亲,娘亲。”

这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如今天大地大竟然不知道该去何处容身。她不知道是如何将那草席推入坑中的,一面哭着一面用泥巴将坑填满。

后来叶星怜去拾零碎药材时听人说到,叶仲川已经将那位小妾或许说是他梦寐多年的心上人终于扶了正。此时叶仲川应该与他珍爱多年的心上人小意地缠绵吧,他们那位好女儿讨巧卖乖承欢膝下。

“啊——————”

“蝇营狗苟之辈享乐荣华,淳良秉正的人却要担负骂名;薄情寡义的软香在握,一往情深的含恨而亡。”

“老天,你是什么贼老天。命,我才不信什么命!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拦我阻我,破了这天又如何!”

天边一道紫色雷电应声亮起,隆隆之声响彻长空。

站在夜雨里的少女污泥加深狼狈不堪,但她双眼却亮的宛如两簇明明火焰,叶星怜站起身来,一道又一道雷电劈来她却依旧立得宛如一柄直指天际的长剑。

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粗如蛟龙的雷电奔腾而来直击她天灵,少女眼前一黑终于倒下。

“咦,竟然是劫雷证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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