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锦囊

表示闭场的金锣声响起时,叶星怜置于怀中的木牌都未曾亮起过一次。

饕鬄赌局规定未上擂台参与比试的,赌注悉数归还。因此她那只白玉兰花簪也退还到了她手中。

每晚只有八场赌局,而先前那位墨衣的宿蟾继开场那一不战而胜之局后居然又上去了两次。他本身修为便已极高,一柄细长墨剑更是不俗,两场都轻易地赢了下来。与妒川一起走出饕鬄赌局时,少女听见身后有两人嘀嘀咕咕交谈起来。

“那宿蟾已经连胜三局,岂不是有了机会。”

又有人小声回答,“你瞧这人群中独独不见了他身影,想来应该是被域主请去了。”

听他们二人所说,连胜三局背后还另有含义。少女不动声色地打量从身旁经过的各色人物,片刻之后发现确实如他们所言独独不见那宿蟾的身影。此时叶星怜脑中又浮现出先前瞧见那锦囊时的情形,只觉得这饕鬄赌局和那位神秘的域主似乎都不太简单,眉头便皱了起来。

一出赌场众人便如鸟兽群散,身影隐匿在沉绰黑暗里三三两两地走远了。

天边悬挂的那两轮血月中有一个变回了普通的月亮模样,是以整片鬼域一半被皎洁月光照彻而另一半隐约朦胧依然是像被盖上了层红纱似的。月明星稀,澄澈瑰丽,是难得的奇景。

不知何时紫袍道姑走到二人身旁,她微微笑起来,华韵内敛,“确实很美。”

她的来意是因为叶星怜。

少女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便收了落在远处的视线坦然地对上了妙眼菩提的双眼。

“不知这位道友,对此物可感兴趣。”女子指尖悬着一只破旧锦囊,话音甫落又将它来回晃悠了几下。不等对面的少女看清妙眼菩提将锦囊又收入了怀里,她一手捻做拈花指,“先前你我二人已在客栈里见过,妙眼恭候道友大驾。”

这时叶星怜心下不由得感叹,原来当时不仅她在观察旁人旁人亦在打量着她。妒川眼神着跟随紫袍道姑,直到她消失在一处街角再无法瞧见时他才转头问起少女,“那锦囊对你当真那么重要。”

他装作不经意问起,语气里净是轻佻散漫和全不在意。然而只有妒川自己知晓,压在舌尖下的那一句“是否属于一位青衫男子”方才就快要蹦出口来。

叶星怜的直觉和猜测总是敏锐而直切要害的,她对于当时西碧海上那褚衣老者与妒川之间关系的隐约猜测竟然全对。

妒川第一次见叶星怜,不是在拭阳道而是在那日乌云遮日碧浪滔天的西碧海旁。

他早已生出意图弑师,恰好左幽重口腹之欲喜食凡世饭菜点心,他便经年累月地在食物里下了不叫人轻易察觉的毒。慢慢腐蚀修道之人的根骨,一日一日地摧毁天灵和修为。等到左幽发现自己修为不进反退时他体内的毒已经深入骨髓,恰好那时他知道了西碧海上黑蛟将得道化龙的消息。

妒川悄悄尾随他至西碧海上,小心地隐藏了自己的踪迹躲在一嶙峋石块后。他心想,若是左幽修为不济不幸身葬蛟腹那便是最好,若是侥幸得手拿到那黑蛟的龙角,也不过是为他这虎视眈眈的黄雀做了嫁衣而已。看着那黑蛟被左幽的噬魂钉射中,妒川心里竟然生出一丝隐秘的窃喜来,没想到这时从天边来了位御水汽为剑的白衣少女,面目精致,水润的嘴巴微微抿出冷淡矜然的弧度来。

左幽所修禅道,需炼化大量死魂,妒川自幼与他行过八洲见过的美人不知几何。长相如何对他而言不过也就是一张皮罢了,直到他亲眼见那少女双指并刃利落划开手腕取出那柄自身修为为刃以骨血为髓的剑。

妒川才将目光真真切切地落到了她身上。

后来沈云谒前来相救左幽逃走,妒川才随即离开再接着就是二人在拭阳道的再会。

“自然重要。”少女一张脸冷得像冰,眉锋冷峻,她提及那锦囊便不由得想起了楼泓引,声音又微微软和下来,“是我师父所赐,自然重要。被你拾到确实我难脱责任,但是它决不能成为你的筹码。不过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然而男子脸皮之厚实属出了叶星怜预料之内,他不退反而愈得寸进尺环住双臂问道。

“有生界八部上百宗门,还不知阿怜师从何人。”

叶星怜抬头,手指指向南边,“青云剑宗,我师父是小离湖的泓引真人。”

她嘴角上扬像只得了鱼的小猫,而语气里竟然满是自豪和崇敬。

世上有像左幽这样的师父,自然也有旁的不同的师父。

妒川心里一动,不由得好奇问她,“你师父,他是个怎样的人。”

少女闻言默了片刻,才开始说话。她语气难得一见的轻柔,像落在羽毛堆里的柔软雪花。

“说起来,比起师父我似乎更将他当做父亲来看待。”叶星怜皱了皱眉,继续说了下去,“我生父是个不折不扣烂到泥里去的负心人,若可以,我一定要叫他尝尝比万鬼噬魂更痛苦的手段。他不爱我娘,更觉得对我施舍一个好脸色是对他的羞辱。我就是这样长大的。舅舅和外祖父死后他借机将我和母亲赶出了家门。世人恨不得吞了我明家上下,更不会在意罪人明言和明镜翊的亲人如何被抛弃如何落魄。”

绯衣男子听到这里唇边一直含着的笑淡了下去,若隐若现的酒窝消失在脸颊上。他抬眼去看正对上少女明光潋滟的双眸,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自己宛如过街老鼠行走于世,无所遁形。

“你还要听吗。”

妒川轻轻“嗯”了一声,叶星怜不再看他径直往前去一边走一边又说,“葬了母亲的那日我引来劫雷,被它劈中后来是师父救了我。他是个剑痴,修炼入迷起来其他的全然不管不顾了,粗枝大叶但秉性纯良。虽然他对我的教导不多全靠我自己在这长生大道上摸索,但我知道他对我好,并且这样对我好的人,他是第一个。”

两人不多时已回到客栈,讲完那些话后少女未再与妒川讲过一句话。在转身上二楼的那刻她骤然停下身来,乌黑的头发有缕散落在肩头少女半张脸落在阴影里。她缓缓抽出腰间长剑置于男子颈边,声音泠然又锐利,“多亏你,我舅舅、外祖父背负世人滔天骂名,我母亲成了弃妇不治而亡。但若没有你,便也就没有今日的我。”

叶星怜将烛照收入剑鞘中,转身上楼。

楼下柜台前女掌柜拨弄算盘的动作一顿,轻轻柔柔地问妒川,“客人无碍吧。”

男子转过身来笑了笑,两个酒窝微微陷下去,一派无辜软和,“没事。”

修长手指敲在门扉上,发出清脆笃笃之声来。坐在铜镜前举着木梳梳理头发的妙眼菩提闻声放下梳子,将几缕碎发拨到肩后露出一个笑容来。

吱呀一声,木门从内被人打开。

少女朝女子微微颔首,“叨扰了。”

那破旧锦囊摊在桌上,灰扑扑的怕是丢到大街上都无人愿意拾捡。妙眼菩提提起茶壶为叶星怜到了一杯灵茶,而后缓缓以指尖推到她面前。茶盏里的茶水呈琥珀色,色泽晶润是补充灵力的好茶。

“天上自然不会掉馅饼,不知道道友需要什么才肯将这只锦囊归还原主。”

妙眼菩提三根手指把住一只小巧茶盏,在手中轻轻转动。她专注地瞧那茶盏仿佛它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两人一时静默无言。见叶星怜如此沉得住气,妙眼菩提不由得笑了一下,她长发散落在烛火照耀下,眉目瑰艳竟然有几分妖邪意味。

“小道友可真是沉得住气。”

女子轻叹一声,又说,“那我也就开门见山。想必小道友也听说在那饕鬄赌局里赢了三局之后便有机会去见域主,自然不是为了一亲芳泽或是见识见识那张面纱下的真面目。”

她语气婉转,话尾拖长了腔调像一柄银钩惹的人心痒。

实在难以让人与先前在赌场里那冷然出尘之态联系起来。

“而是,为了实现自己心中所求。”

话音甫落的刹那少女迅速抬头,一双水光潋滟的长眸紧紧地盯住了妙眼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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