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一枝春

几人坐在一处歇憩,目光齐齐聚集在那埋头啃食青竹的灰色老鼠身上。

“此法当真可行吗。”

吴缨眉一手支着下巴,收回了视线神色恹恹地开口问其他人。

叶星怜也觉得这法子一开始被宣之于口的时候简直不靠谱得让人能惊掉下巴,她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无论如何这总比我们无从下手好上一些,不如先看看再说吧。”

“阵者以物寄法,以术为基。这阵法既然能隐匿无丝毫踪迹显露,定然是也是要以那竹海为基本的。”妒川修长指尖轻轻点在膝头,一边说道,“先前那小老鼠既然能破了吴道友的箫声竹阵,我便想着这眼前阵法或许也能试上一试。”

说完他指向那片青竹,语气里有漫漫笑意,“竟然真的可行。看来蒋兄弟的这厝鼠还真是不一般。”

众人闻声望去,那厝鼠咬断了几颗修竹阵法的一环也就因此被破坏了,前面的几排青竹向后退开,在那缝隙间滚着缭绕雾气隐隐约约地才显露了几分阵法后的真容来。

一间极为别致雅趣的府邸但只能看个大概,而紫黑色雷电正是盘旋在这宝府上空。

叶星怜几人站起身,厝鼠顶着一身肥肉奔着蒋嘲跑来。黑瘦少年将它抱起放在肩头,一行人靠得近些才看见那府门两边各写着一句话,由右至左读起来是,“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少女又抬头看那门上牌匾,字迹矫健迅捷灿若游云,虽然只有短短三个字却有内见乾坤之意,那三字写的正是,“写意汀。”

踏进那府邸的第一步,叶星怜就发现走在两旁的人都消失不见。浓雾散开显出院子的模样来,水榭楼阁嶙立,而在庭院的正中央有一棵枝叶繁盛的苍天桐树。约得有四五人伸手合抱起来那么粗壮,树木枝冠往云中伸长。紫黑劫雷如蔓草环绕着这桐树,少女眼尖地发现了有那么一枝如翠玉一样的枝干掺杂在其中,在周遭紫黑色的雷电下闪烁着碧色的光芒。

想必那就是一枝春了。

那时从无妄城离开之际也行怜想寻找的就是这把剑,没想到藏身的仙府如此隐蔽,竟是在拘山大尊的秘境之中。颇有些分花拂柳穿越层峦叠嶂后才能一见真容的多舛意味。眼下她已经有了手中的烛照自然不会想着再去打这宝剑的主意,不如留给有缘人,只是不知道同她一行的几人中谁才是那个心性坚磐能取下这柄一枝春的有缘人。

任叶星怜怎么想也料不到其他三人中只有妒川上前取剑。

而蒋嘲发现旁人不见了之后便找了一处坐了下来,而后从乾坤袋里取了一把精制瓜子。吴缨眉是音修更对那桐树没什么兴趣,根本没察觉到那碧玉翠枝的存在,只因那劫雷的缘由她多看了几眼后便沿着长廊往府邸更深处走去。只有妒川一眼看出那枝干并非凡品,想起自己那十八转的经幡被叶星怜夺去了,下一瞬便起了念头。

绯衣男子脚下运气在地面轻点,身子如轻盈的春燕般腾到半空,接着他的手伸向那翠玉一样的枝干。有劫雷环生的天地材宝自然是不好拿的,妒川甫一碰到那枝干末端便觉得手背被一道紫黑色的雷电一下劈中。骨缝肌理血管肉末里都是细密尖锐且难忍的疼痛,他甚至不可自遏地生出了退缩的念头想将手拿回来。

但这念头只有一瞬。

妒川又回忆起了幼时被烹煮之事来。

他那时已经开始记事,一口瓮罐不能将他完全放下便被村里的汉子折断四肢硬生生地塞了进去。加水满至头部,脖子以下慢慢被滚烫的汤水煮开,皮肤绽裂血肉模糊。

痛到极路痛无可痛。

妒川后被左幽救下治愈了伤口却让他留下自己双臂上的丛生疤痕,为的是铭记在心为的是利刃在手之极际一偿血债。

男子咬着牙又将手往前伸了伸,那雷电从他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祖窍之内痛得犹如利钻撬动。妒川终于将那翠玉枝干完完整整地握在了手中,他弯起嘴唇笑了笑颊边浮现两只小小酒窝。

而下一秒,四周场景更迭,天色俶尔变暗了下来而他手里的东西也由一枝春变成了自己的那根乌绳。妒川抬眼去看果然对上了少女如星华般乌灵闪亮的双眼,那里面是柔软水波也是绵绵的佻达情意。

妒川皱了皱眉头,脑中却是一片沉绰混沌自知怪异却无法寻究到底怪在何处。

“你还困着那乌鸦做什么。”

叶星怜声音轻柔,眼里此时有了嗔怪之色,“这小家伙不过是想跟着我们罢了,你何须捆着它。”

周遭是嘈杂的远远近近的人声,妒川眼神却只落在眼前少女开合的唇瓣上。随着她话语声涌入耳内,男子混沌脑中终于出现了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原来是因那乌鸦非要跟着叶星怜,久驱不散,他才使了乌绳将它捆了起来。绯衣男子笑了笑,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少女,“阿怜既说了,我岂有不遵从的道理。”

桎梏骤然解开那乌鸦便飞落至叶星怜的肩膀上,用自己毛绒绒的肚腩去蹭她的肩头。

少女伸出手指点了点它的脑袋,接着朝妒川笑着说道,“初到鬼域,我们不如四处瞧一瞧。”

“好。”

月下长街,提灯夜游。

那河上几艘画舫停靠在一起,微风吹拂之时便拨动了舫上艳红的细纱。

河面被船舫上的重重灯火照映得波光粼粼,拱桥边有着殷红长裙的俏丽女子同心上人点河灯,街道鳞立小贩叫卖吆喝之声不绝于耳。叶星怜停在一处售卖面具的摊位前,那老板自己竟也戴着一只猪头面具,粗糙沙哑的声音从那背后闷闷地传来。

“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不如自己挑一挑。”

“这个怎么样。”少女指尖虚点,一只青面獠牙的面具便浮在了半空。她伸手便要去拿,却被身旁男子抬手抢了先。妒川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将那面具高举过头,“不如我帮阿怜戴吧。”

叶星怜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啊呀,真是了不得,竟然连他原名叫阿舒都知道。

妒川颊边两只酒窝陷得愈深,他又俯了身凑近一只手绕在少女背后帮她加固了那绳结。

“你瞧瞧,面具都被你快弄掉下来了。”

“那还不是…”

少女剩下的话还含在喉咙里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露出来的钺尖。妒川及时将她揽在了怀里不至于让她的衣角沾染灰尘,他嘴边含着笑环顾四周果然见先前那繁华热闹的场景消失殆尽。接着耳边便传来少女疑惑的声音,“为什么,明明你。”

“她可不会对我那样笑。”

笑得眉眼弯弯,笑得让人甘心拱手奉上一切。

“即便是个假的,我似乎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雷电击彻全身,那痛入骨髓的感觉又迷糊地回来了。眼前场景如水纹叠荡然后缓缓散开,妒川只听得恍惚在遥远天际传来不知是谁的声音,“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你便不会后悔吗。”

“我为何要重来,”绯衣男子将自己的舌尖咬破那铁锈般的血腥味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手上用力连着翠玉枝上的那团雷电一起折了下来,他笑了笑,整张清秀的脸竟变得邪性非常,“我从不后悔往日之事,逝事如水不可撰夺。此事此地此人,皆不可重来。”

“光阴不可留,生世如转蓬。”

“你弑杀自己的师尊,便决然问心无愧?”

妒川轻“呵”一声,转了转自己的脖颈。

“若不杀他,那老不死下一步便是要炼化生魂。我这样做,亦可谓为民除害。”

那声音喋喋不休,又追问起来,“那东褚万名军士被你先是害了性命,后化死魂被你炼化,又作何解。”

“非我所故,若真论其根由,是命如此,是天道如此。”

此话说完那声音也便接着瞬间消失了,男子力竭取了一枝春后便跌落在地,他修长的双手都变成了焦黑色,妒川却看着那团翠色似乎察觉不到疼痛似地弯起嘴巴笑了笑。空中乌云退散天霁云清,妒川心念一动,手中的翠玉枝便化作一枚碧色扳指牢牢地套在他的大拇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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