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一梦黄粱

日头落下时天边余霞成绮,箫黔撂了牌子示下晚间便歇憩在这御书房里。叶星怜支着长腿坐于屋檐之上,瞧他神色恹恹知道是那枝红山茶里的关窍开始起了作用。男子和衣睡在了偏殿的榻上,这时一阵清风拂来,叶星怜手掌在那风里轻轻一抓,掌间便多了一小小的剔透水球。

小酥在正在里面瘫坐着,一只小手骄傲地拍了拍胸脯,“阿怜姐姐,你吩咐的事我都办好啦。”

“多谢小酥姑娘。”

叶星怜笑了笑,指尖溢出一缕精纯灵力来,随着那水幕渗入水球里,小小少女在里面舒服得微微眯起了眼睛。

以防万一,先前叶星怜在小酥身上设下了隐匿阵法再叫她悄悄去那珠彻宫里查看流华的情况。若是她行踪无误流华那处自然也不会多生出什么事端来,若是有人前去问话便设下幻境解了难局。现下听小酥这样说,看来她的猜测不错,竟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叫那机敏聪慧颖悟绝伦的太子殿下窥见了其中的差错。

只那箫黔已经中了那鹤顶红里藏着的一幻境之魇,轻易不会被搅醒。

那魇中幻境便是取了明镜翊一缕残魂,让小酥以此为基还原的当年拭阳道所发生的情形。一朝天子攘拥千里广阔国幅,便要叫他以一小小将士之身入那沉绰可怖的梦境里,好叫那箫黔知道下查民意泽陂苍生,持心秉正方可称君。

箫黔迷瞪地睁眼,发现四处昏暗天边无半分明澈光彩,眼前是一条静水淌流的河,河边一马匹正在俯首食草。他抬起自己双手来瞧了瞧,发现竟然又宽又厚全然不似平日里自己那执笔可夺生杀的清隽。可惜他不知自己身在魇境之中,脑中也是一片迷糊,正这时箫黔听见远处传来一清朗的呼喊声。

他站起身来抬起头来,那坡上有个白袍银铠的男子坐在一匹通体马上,手中一柄银枪飒踏正朝这边看来。那马儿通体漆黑,只有四只蹄子上的毛发呈雪白之色,故其主人取名为“踏雪”。

箫黔看着那男子的面庞,嘴里不禁喃喃一句,“均行。”

明镜翊一震马绳从坡上飞驰下来,不用片刻就来到了箫黔身前。他利落翻身下马,引着踏雪到河边饮水,自己向箫黔这边走了过来一边将手里的银枪狠狠掼到地里,一边懒散地躺在了那生出茸草的地面上。

丝毫不在意自己雪白的袍子和银甲上沾了泥土与草汁。

“哎呦,你小子能耐。这拭阳道处处焦土,竟然让你找了这么一个好地方。”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箫黔也躺下身来,一边说道,“哎,那鲁陂虽是小国但行兵却十分诡诈。这场战再耽搁下去势必要折损我们不少兵马,只怕到时候回上云府子俨那家伙又得克扣我的俸禄。”

子俨,这名字箫黔自然是知道的,就是他的字。

他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若在梦中眼前这一切为何又如此真切。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明镜翊,于是便坐在他身旁只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河面。玉面将军不恼,反而笑吟吟地直起上半身揽住了他肩头说道,“牛老三,你作甚摆出这幅死人脸,莫不是在担心你家中那娇娇小娘子哩。”

箫黔正担心该如何反应,这身体却有神助般自己动了起来,屈着手肘直接捣了身后的明均行一拳。接着他便听到自己的嘴开开合合发出声音来,“我自是担心我家翠浓,你个光棍蛋子只怕只能担心自己妹子和侄女了罢。”

“我侄女精灵过人我才不担心,就是我妹妹怀瑟一心奔在那叶仲川身上,实在放心不下。”

两人还欲交谈些,突然听闻坡上营地处一阵笃笃槌鼓之声,急而短促。

箫黔从二人对话中推断出这应该是在几年前与鲁陂大战之际,他听见鼓声与明镜翊对视一眼知道这是有敌袭的信号。男子取了银枪翻身上马,箫黔踌躇了片刻也一踏马蹬,两人疾驰而去直奔大军扎营之地。

士兵已点备完毕,排列规整,阵前坐在一汗血宝马上的正是着黑铠的明言老将军。他见二人驰马而来便朝明镜翊点了点头,接着移开视线向一众将士发话,“鲁陂突然来袭,交界之处东褚守将已折去十之五六。牙璋辞凤阙,铁骑绕边畴。我来嘱龙语,为雨济民忧。此战拖得太久恐有后患,今次建功也好立业也罢,诸位何不战个痛快。”

“建功立业,战个痛快。”

“建功立业,战个痛快。”

“建功立业,战个痛快。”

乌泱泱的军士按明镜翊和明言的指挥,按照阵法秩序森然地来到两军对敌的旷野。那鲁陂国主这次居然亲自前来,明言见状哈哈一笑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嗓音响亮,“鲁陂这老匹夫狼子野心,不甘臣服于我们东褚便挑起这连绵战火。今日谁能割下他的头颅,本将军赏黄金万两。”

军心大振人群里鼓噪起来,战火一触即发将士们立时冲上前去杀了个天昏地暗。那鲁陂虽兵法诡谲但今日却不知为何渐渐走了下风,东褚诸人都觉得胜券在握明镜翊却瞧出了不对劲,被困在牛老三身体里的萧黔也抿出了其中的蹊跷。

果然那鲁陂国主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绯衣的俊俏和尚来,脖子上挂着人眼制成的珠串,手持一十八转经幡。鲁陂将士缓缓开出一条道来供他行走,明言等人停了动作似是不解眼前这一出,箫黔却注意到随着那邪僧缓行过来天边一下压了大半的沉绰黑云,阴气森森。

“不好,有诈。速速回营。”

马上玉面银枪的将军掉转马身,驱策大军回营。但那和尚快速地转动手里的经幡,顿时便有嚎啕恶鬼从那里面飞袭出来扑向东褚这万名将士。明言等人随舞动手中兵器去斩那恶鬼,但区区凡品之器如何能抵抗缠身恶魂。箫黔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心里一片刺寒和茫然,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手段。

等这拭阳道铺满东褚将士的尸骨,那对面的绯衣男子再一转经幡,地上人的脸面已经变成了青灰色。他自己竟安然无恙地端坐在马上,好似一个局外看客静静瞧着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切。箫黔双瞳骤缩,接着便从马上掉了下来,落在地面的那须臾这焦土地上的一切便如泡影般消失无踪了,他抱着脑袋喃喃,“都是梦,都是假的。对,都是假的。”

他发现自己浑身衣裳已变回平常的装扮,一身蟒袍贵不可言,一双清隽孑立的手批万民生死。箫黔正想笑的时候眼底却多了一双皂靴,他脸上神色僵硬沿着那双靴子缓缓移上去对上一张方才已变成青灰色的俊朗面容。

“子俨。”

那人喊道。

“我不曾知晓,你竟质疑明家的忠心。”

是,明家两门将军每每得胜归来箫黔却并不是开颜的,只因憎恨且妒在百姓心里夺去了他这九五至尊的荣耀。功高盖主便是所有臣子难逃的死罪,是以在那与鲁陂战败万军皆亡的消息传来之际,他为了安抚人心便不多犹豫便将罪名归结到了明家父子二人的身上。

箫黔神识终于渐渐清明起来,他心中所想皆如劈驳般无所遁形,便哈哈一笑接着听见男子又说道,“你我相识十几余载,我若有异心便早该翻了你屁股下所坐的那张龙椅。明均行别无长物,惟愿以此身报国也报你箫子俨知遇之恩。你可知,我来嘱龙语,为雨济民忧啊,子俨。”

“虽已身死,谨贺吾王常安,康舒永宁,德安行健,国祚长绵。”

“遗骨作腐朽,不憾为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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