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诸法天行

剑气掌握到一个精准的程度,能做利刃,亦可为暗器。

此时,白衣少女正坐在窗沿上,一腿屈起一腿抵住木制的框架,手中握着那青璞石另一只手的两指并在一处。

指尖溢出凛然的剑气,以剑气作为刀刃,在那流转着翠碧光华的玉石上一下一下地雕刻起来。

她一见到这块青璞玉的真容,便觉得极适合沈云谒。她脑中勾勒出一幅图案来,但只大概刻了个大概的轮廓,便已经觉得手腕酸涩。

这时“咚”地清脆一声,一颗小石子咕噜咕噜地击到了打开的一扇窗扉上。

叶星怜手腕一转,便将那玉石收回了腰间的乾坤袋里,她利落地翻身从窗沿上下到了庭院中。

院中设了个简单的四面通风的八角亭,亭中有一方石桌,这时一身穿鹅黄罗裙的女子正站在那八角亭旁。她见少女望过来,笑盈盈地朝她摇了摇自己手中的酒壶。

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步走了过去,“吴师姐。”

“阿怜,快来。”

吴缨眉缓缓走至八角亭内,将那壶酒放到了石桌上又接着从袖中一捞,凭空地拿了两只琥珀色酒盏出来。

“这酒可是我偷偷从师娘那儿求来的,唤做千樽月。”女子轻轻挽起袖口,为两只酒盏各满上一杯,这八角亭中顿时溢散出浓淳清冽的酒香来。吴缨眉手从腰间一划,便将那只翠碧玉箫握在了掌心,双指阖在箫管上,置于唇边,立时便有清肃箫声乍地而起。

起先箫声清丽,脆而短促,此起彼伏宛如置身当初千水江山图那片雪白的海滩边,天朗气清。

百尺梧桐画阁齐,箫声落处翠云低。

接着箫声中繁杂音律渐增,鸣泉飞溅,继而又如群卉争艳,其中夹杂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

叶星怜坐到石桌旁,捉起那盏酒一口接着一口悠悠品了起来。这时,吴缨眉的萧正吹到高潮之处,锋芒锐器皆藏于里,时而淳厚时而高昂,犹如乌云蔽日之下刀戈相交,铮然肃穆。一曲终了,袅袅箫音里潜藏的是无尽的悲叹和感慨。

箫声层层叠叠,正如那被千樽月一般,入口先涩,而后是绵柔淳和的甘冽,等吴缨眉收了玉箫之时而少女正好将手中的一杯酒喝完。

女子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催促地笑着问叶星怜,“阿怜,快同我说说。这曲作得如何。”

“妙极。”少女闻言,这时低垂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她两颊上是如晕了胭脂般的绯红之色,眼里水光潋滟,吴缨眉仔细一看发现她居然是已经醉了。她快速地拎起少女的那只酒杯翻过来倒了倒,里面是一滴酒也没有了。

是她大意,忘了告诉叶星怜此酒甚烈,需得慢慢啜饮才是。

“天上地下,此曲难寻。”叶星怜一手掁直了搁在石桌上,脸颊贴着手臂,嘴里又喃喃道,“师姐的曲,真是妙极了。音修触景便能肆意泼洒,来和一曲,至情至性,甚是美哉。唔,好生羡慕。”

吴缨眉因与她在那秘境之中结识,所见无一不是叶星怜冷淡镇定的模样,当时她手臂虽被那蜃兽扎穿却还能忍痛斩杀了它,更是在吴缨眉心中留下了深深的惊骇映象。

今日哪里想到能听到这师妹甜甜的恭维之词,她利落地将碧玉箫收回腰间,坐到了叶星怜身旁的石凳上。

她细细观去,少女面若澄玉眼色朦胧,嘴唇是因饮酒之故水润殷红。

周身是莽莽皎洁月色,此处是如玉一般的好颜色。

吴缨眉心下轻叹一口气,却有些明白为何沈云谒会对她行事不同于旁人。

忽的她心头浮出一个念头来,悄悄地凑到了少女脸边轻声细语仿佛哄诱般地地开口问,“阿怜,你沈师兄生得俊美,放眼八洲也算得上风华无双。从前尚在长徵宫里时便有不少师姐师妹爱跟在他身后,那你呢,阿怜,你可有什么想法。”

少女闻言轻轻皱了眉头,“唔”了一声,睁开小半的眼睛瞧向吴缨眉。

女子眨眨眼甚至俯了耳而去,迫不及待想听听她的想法,以至于耳边传来悉祟的衣袍摆动之声也下意识地忽略了过去。

下一瞬,吴缨眉便见叶星怜两边唇角缓缓往上一牵,露出个优容清甜的笑来,她声音缓慢而喑哑,“不告诉你。”

她末了还眨了眨一只眼,内里流转着俏皮狡黠的光芒。

“呵”地一声细长的轻笑随风送入吴缨眉的耳中,她那霎便被惊起,连忙起身整理自己微皱的衣袍。

再转身看去,发现果然一青衫男子负手而立站在两人身后。

“师姐。”

吴缨眉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联想到先前的情形她心里不免有些发虚,但仍装出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朝他笑了笑,“青行,你怎么来了此处。”

男子落在叶星怜脸上的目光缓缓收回,“本有些事想问一下阿怜,不过看眼下情形怕是得等到明日了。”

他翳动鼻尖,便在空气中闻到了那壶千樽月的味道。沈云谒心里立时有些惊奇,这灵酒乃是他母亲碧鸿真人亲自所酿造,珍藏了几十年,如今竟然舍得拿出来给吴缨眉。沈云谒眉头一挑,“夜色已深,师姐还不回屋歇息。”

“阿怜还在此处,我如何回去。”

“师姐,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言下之意。”青衫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缓缓将少女拦腰抱起搂在了怀里,“劳烦师姐在此等我片刻,等我将阿怜送回房中,你我再一道离开吧。正好有些事我也想同师姐说上一说。”

吴缨眉微微一颔首,看着男子抱着少女缓缓沿着石径往屋里走去。

怀中少女的头歪着靠在他肩头,一头乌发被风吹得散乱,沈云谒初到八角亭中时便见到叶星怜喝醉了伏在石桌上的模样。他虽见到吴缨眉悄悄靠近少女,却仍站在那处等着看自己师姐下一步的动作。

当那问题被宣之于口时,他胸腔里的脏器便开始鼓噪起来,沈云谒不得不握紧了负在身后的手遏制身体内滚烫的血流。

没想到竟然得到了那样的一句回答。

将叶星怜放到床榻上,沈云谒又为她掖好了被褥。眼神在少女身上停了许久,才轻轻掩上门扉走了出去。

若凡人醉酒翌日醒来便会觉得头疼,初初醒来时甚至眼前会出现暂时性的眩晕。但因修士体质卓越,而那千樽月酒性虽烈却并不会产生这些后遗之症。

叶星怜穿好衣衫将烛照佩在腰间,一边朝摘星殿的方向走去一边开始回忆起昨晚的情形来。

人生快哉,当以酒佐乐,吴缨眉所作之曲确实举世难闻,她一时陶醉便将手中那一整杯酒都灌进了嘴里。

之后的事便不怎么有印象了。

少女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再微一抬眼便见这一片居所外已经聚集了不少青云宗的弟子,规整地站在一处。覃炽与封睨望二人正站在队首交谈着些什么,叶星怜忙快步走过去向二人行了个礼,“掌门,睨望师伯。”

覃炽生了一张方脸,眉目庄肃为人却极亲和,对待门内弟子常是和颜悦色之态。他见少女身子隽挺眉目端然清明,便微微颔首,笑着问,“是阿怜,昨夜休息得可好。”

“尚可,叫掌门忧心了。”

方脸修士微微一笑,眼神在旁的青云弟子身上稍稍一扫,接着又落在了少女的身上,“此次大比机会难得,不知道阿怜可要下场一试身手。”

叶星怜闻言却并没有立即答话,她眼神一偏见站在二人身后的青衫男子微不可见的朝她点了点头。少女心下有了决断,便拱了双手说道,“摘星顶上群箐集聚,诸家道法齐汇庞山。阿怜掐指一算入道也已有七八年,也是时候该瞧瞧自己的实力了。”

覃炽闻言爽朗一笑,少女抬头时发现封睨望向她投来复杂的神色便微微点头,接着借机告退走到了沈云谒身边。

她乖顺地站在男子身侧,暗地里以神识悄悄地传了音信与他。

“师兄,你方才让我同意下场参比,是觉得掌门也有此意。”

沈云谒嘴边露出一个风华优容的笑来,复以神识回了消息,“阿怜果然聪慧。”

“此次八洲有些名望的宗门都派了人来,年轻一辈中人才济济。如闻道宗的萧寒亭,无蕴山门的薛竹泠、卓不疑之流。我前些年已经下过场,自然不能算在内,这样一来我们宗内年轻便算你天资最为优渥。若想名声不败于旁的门派之下,你必定是要下场一试的。掌门虽为人亲和,但事关青云名誉,你若自己不先答应那名单之上也会有你姓名。我点头示意你,便是不想见你事后心生委屈。”

“其实,我也有此意,那便算不得委屈。”

男子比少女要高上不少,他微微垂了眼睫便能瞧见她雪白的耳垂和鬓边细碎柔软的绒绒发丝。沈云谒又笑,“那就好。”

人声喧沸,只这嚣闹在青云一行人到摘星殿前之时便如遇水的火焰逐渐消湮了下去。

今日殿前广场上不仅有昨日的各派弟子,还出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那昨日被解围的如意峰上的师兄站在叶星怜另一侧,便悄悄地告知她这些人乃是特意赶来看热闹的各路散修。毕竟平日里修炼修得宛如一碗阳春面般清汤寡水,既有此盛会怎能不来瞧上一瞧。

覃炽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便转头对沈云谒说道,“青行,开始吧。”

青衫男子拱手答了声“是”,接着往前移出几步脚下倴力,一股无形灵力便缓缓在摘星顶上荡开。他嘴中喃喃似是说着咒语,接着片刻之后半空之上便虚虚出现了一方巨大的悬浮石台,石台旁是一面雪亮的银镜。沈云谒手腕一转,便悠悠地将双手拢进了袖中,“法台已成,此次比试规则是一方落下石台,另外一人便胜出。大比之道,胜负既分便点到为止。谨贺诸位道法兴隆。”

各宗弟子间的比试乃是抽签之制,下场之人只需抽取一缕神识进入银镜,之后镜上便会依次浮现比试双方的姓名。

叶星怜自然也抽了一缕神识放入了那银镜中,她等了片刻瞧了一眼那镜面上缓缓地浮现了两个名字,“震罗寺刃辙,东阴玉引蝶。”

第一个名字她自是不认识的,连这宗门的名字也只能依自己的猜想推测出是渺无畔禅修一脉。至于第二个名字,叶星怜脑中顿时闪现出那日东阴一众妖的面容来,最后画面缓缓定格在那趾高气扬的粉衣少女脸庞上。

原来是她。

殿前人流中一前一后地飞出两道身影来,一道是个身穿杏色长袍的光头和尚,另外一个果然便是那日的粉衣少女。两人刚飞至那石台上,玉引蝶便极快地攻至那和尚身前,那刃辙从袖中舞出两柄雪亮的双面刀刃来。

那两柄刃锋利无匹,且那和尚一心反击,叶星怜发觉那粉衣少女已然渐渐落了下风。玉引蝶一个急速后退,嘴边露出那摸熟悉的不可一世的笑容来,她双手交叠做翩翩起飞的飞鸟模样。

仔细一看叶星怜才发现她十指上各套着一枚细小的银色铃铛,少女抖动手指场上便响起一阵悦耳却细碎的铃声。天边立时乌压压来了一大片各色的蝴蝶,五色斑斓确实美丽得令场下不少女修讶然地惊呼了一声。但仍有不少修士见状却眯了眯眼,那蝴蝶破空而来,化作一团蓬然黑风将那和尚裹在了里面。

里面传来一阵刀戈相加之声,细想便知是那刃辙在内抵抗。

片刻之后,那响声也渐渐消湮,粉衣少女打了个响指那团蝴蝶便化作一只巨掌的模样将已经晕了过去的杏衣和尚丢下台去。

玉引蝶头颅高高昂起,拍了拍自己双手上的灰尘,她眼睛一转落在了正往此处看的白衣少女身上。

恰好此时叶星怜微一抬眼,两人便对上了视线,少女眉心突地一皱,她若方才没看错,那玉引蝶竟然红了脸颊吗。

难不成是羞愤上次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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