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喉间玉

翌日天光乍破,几缕亮光照进屋中来一派通彻。

柳相春两条纤长而白皙的胳膊在被褥上滑来滑去,屋中潮湿温暖还有股冷冽之香,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嘴中发出属于女子的娇媚嘤咛之声来。刹那脑中细碎火花一闪,他止住了声音也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

想起方才手臂乱舞之时摸到身侧的位置空空如也,黑衣少女微微抬头看去发现叶星怜正端坐在桌前双手不停,不知在雕刻些什么。

似是对于莫柳的视线有所感应,叶星怜手腕一翻便将手中的石头收回了乾坤袋里。她站起身来转了过去,“莫师妹,我们今日便要离开此处了,你先穿戴整理好,我在屋外等你。”

“好,叶师姐。”黑衣少女从被褥上起身,嘴边露出个又甜又软的笑容来。

叶星怜轻轻推开门扉又将其缓缓掩上,撇头一看发现薛竹泠与吴玄二人已经梳理好正出门来。她眼神落在黑衣男修布满阴鸷的脸上不由得眉心一蹙,相比较与屋里那位总爱往她身边凑的莫柳来说,这位万象宗弟子的存在感确实过低了些。而且自从先前在那布满洞观明火的甬道里见过二人亲昵之姿后,似乎便不怎么看见了。

这时,身后的两扇门扉“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黑衣少女环视一圈朝另外三人笑了笑,“诸位师兄师姐,我已经准备妥当。”

巨大的湖泊旁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银月听见四人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俊美悱恻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清浅笑意来。他手中牵着的正是小闻,片刻之后他举起一只幼嫩的手来朝叶星怜几人轻轻摆了摆,嘴角也翘起小小的弧度来。

见他眼上的乌青已经消散,薛竹泠将自己那根翠绿的竹棍置于手心轻轻敲击,“挽蓝姑娘呢。”

银月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看向薛竹泠身后的几人笑着解释道,“还不肯原谅我昨夜的行事呢,在屋里置气。”

“挽蓝昨夜哭得那么厉害想必是极为在乎你的,你好好地同她说清原委应该就没事了。”叶星怜走近二人,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掏出一块灵石来,微微弯了身子朝男童递了过去。

那本就不大的灵石竟然被刻作了一个精致的小小人儿。

生动可爱栩栩如生,正是脸上没有石癣的小闻模样。

“喏,给小闻你的,是昨日那糖块的谢礼。”

小闻自然也认出来那灵石上是自己的模样,他眼里绽放出璀璨的光亮来,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接在了掌心。他嘴巴张了张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叶星怜仔细看着他的唇形辨认出那两个无声的字是“谢谢”。

她嘴边荡开层层温和笑意来,伸出手去摸了摸小闻的头接着站直了身子,“对了,长老呢。”

叶星怜敏锐地发现银衣男子眼里的笑意迅速地褪去,接着便听他笑了一笑,两只眼睛笑成倒挂的弯月,那一瞬的冷厉好像只是她的错觉。银月说道,“长老身子不太舒服便在屋中休憩,因此才未前来送别几位,还望见谅。”

“无碍,是我们叨扰了。”白衣少女闻言轻轻颔首,她偏过头去望了那逼仄的洞口一眼才又转过头来,“至于你昨晚所说之事,我看我们如今便可以开始动手。”

银衣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嘴边带出艳色无边的笑容来,声音清越,“是以还有一事需要四位帮忙。”

“诸位所需之物都已取到,我们一族不想再有外人打搅也不愿再多生事端。那石道的洞口是可以合起来的,不过因阵法催动需要消耗不少灵力,因此仅凭我一己之力尚不可将其催动。”银月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叫不经意见此状的叶星怜刹时一愣,然后又听他说,“是以,明日诸位离去之时便要摆脱各位了。”

叶星怜的话刚落地那头便听到少女娇柔婉转的声音响起,内里含着几分焦急,“啊,不好,我的储物袋落在屋中了。”

众人闻言纷纷朝她看去,只见黑衣少女的腰间空空如也,确实已不见昨日那盛了曜天石的储物袋。

莫柳伸手拽住身旁黑衣男修的衣袖,轻轻地晃了几晃,桃花眼里泛着细碎的水光,“师兄,你陪我去取吧。”

吴玄昨日那被洞观明火灼伤的手臂垂落在身侧,他先是皱了眉头张开了嘴似是要拒绝,下一瞬黑衣少女便“哎”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来止在他嘴边,鼻腔里发出不满的气声来,“你从昨日起便对我脸色不虞,今日若再拒绝这样小小的要求,回了宗门我便向师尊回禀此事。”

黑衣男修无奈地抿了抿嘴角,任由少女牵着他往那屋里返去。

莫柳一边脚步快而轻盈地往那边去,一边微微侧头朝叶星怜与薛竹泠笑了一笑,“叶师姐,薛师兄稍等片刻,我们取了东西很快便会回来的。”

小闻正把那灵石刻成的小人置于眼前细细地打量,突地觉得手上一疼,他便沿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看去,向银衣男子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银月眼睑低垂嘴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无事”。

莫柳两人进了屋中两扇门扉并未关上,叶星怜峻挺地站在原地,她眼神一转便发现银衣男子脸上神色松动似是有宽慰之意。

黑衣少女手指凌空一点便拾起了自己故意落在床榻上的那只储物袋,另一只手先攥紧接着化作掌状这间屋子便被无形的隔绝阵法给笼罩了起来。少女低低一笑,声音魅惑而极富磁性,她转过投来看了吴玄一眼,“那几人都不是好糊弄的,没有前面一出我们怎么安然地走出长明海。时间紧迫,晏璇,我们需要速战速决。”

屋中的两扇门扉紧闭,空气中漂浮着湿润且带着潮腥的气息,这便是鲛人一族身体有恙的征兆。只是忽的一阵风在屋中轻轻旋了起来,顿时男子的鼻尖便多了一股荼蘼甜腻的香味。

坐在长案前的灰衣男子猛地睁开眼来,脖颈间迫来一阵锋利且阴冷的寒意,他耳边传来一道魅惑的男子之声,“持衣长老,好久不见。本座道怎么鲛族一众尸体之中没有你的呢,原来是带着几只小鱼儿躲进了此处。”

持衣嘴边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来,他丝毫不畏惧抵在自己脖颈边的一根黑色长刺缓缓转过身来。身后站着二人,吴玄手中握着那根长刺,上面以金粉绘着众鬼小像,而他的床榻上如今坐了一位娇滴滴的黑衣少女,脸上是无邪的清甜笑容双腿活泼俏皮地晃来晃去。

“鬼生阙刺啊,那位为了我鲛族至宝,竟然连合欢宗宗主和傀尸一脉的脉主都遣动了。”

灰衣男子雪白修长的脖颈骤然被那长刺划出一道亘长的伤口来,接着便汩汩地留出雪白的血液来,皎洁如玉。他像是丝毫察觉不到疼痛,嘴角朝上扬了扬,声音缥缈悠扬如天外之乐,“看来,你们主子是下定决心要逆天而行。”

“是亦或者不是,都与你这个将死之人无关。”少女闻言重重“哼”了一声,眼神直直地落在他那蓝中掺杂着白色的血液上,“没想到喉间玉竟然真的在你身上。你若早日将它交出来,鲛族也不会落得今时今日的下场。”

“哈。”持衣皱了眉头讥嘲一笑,俊美的脸庞上顿生狰狞之色,“逆天而行本就是痴心妄想,若真叫他成功,落魄灭亡的又岂止是我鲛人一族。你可知,他费尽心思自己便也……”

他后面的话并未能说出口,因为吴玄手中的长刺已经将灰衣男子的喉咙划破,他抬起那只被灼伤的手臂来从伤口里探了进去。摸索了一会儿,再拿出来的时他血淋淋的掌心上多了一块雪白的长玉。

柳相春双脚落地走到他身旁,将那长玉接了过来,以指尖轻轻敲击在上面便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缥缈悠扬十分动听。他袖子一挥那玉上的蓝色血渍便化为乌有,黑衣少女微微一笑朝躺在血泊中的的人说道,“这么大声,还以为能引来那几只小鱼儿不成。可惜,此处早已经布下了禁制,本座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主上他已经找到了天生道子。你所言的,便不会发生。”

灰衣男子闻言眼睛赫然睁大,破碎的喉咙中发出粗粝的“嗬嗬”之声来。

“我不妨告诉你,那人便在门外,你不如猜上一猜。”

黑衣少女手腕翻转那块散发着莹润光芒的玉石便消失在她手中,她直直朝墙走去,接着下一瞬整个身子便从墙内穿过,“虽然那屋中设了遮眼术,不过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早些解决吧。”

她掏了掏耳朵,“真是可惜,这山洞之中若无喉间玉,等我们四人离去那三只小鱼儿便要变成烤鱼了。更何况,那银月还要将此处封起来,蠢得可怜。”

身着黑衣的二人终于从屋中缓缓步出,莫柳带上门扉便极快地朝叶星怜二人飞奔而来。

“真是对不住,磨蹭了这么久都怪我师兄。”黑衣少女的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来,绯色如云霞瑰丽如桃花,她轻轻地攀在叶星怜的肩头和她低声地说起话来,“方才他木头脑袋都和我说明白了,原来昨日不理我竟然是因为喝银月哥哥与薛师兄的干醋呢,真是叫人莫名其妙。”

少女觉得脑中竟有些恍然起来,她指尖溢出一道细微的剑气划在自己掌心,脑中顿时便清明了许多。

她闻言朝吴玄看去,果然发现男子脸色清霁全然没了先前的那股阴戾之色。叶星怜心头萦绕的那股怪异之感便消散了点,她微微颔了颔首轻轻将少女拉开了些接着朝薛竹泠看了一眼。

男子立时便懂了她的意思,将手中的青翠竹棍插入腰间向银月微微一拱手,“银月兄,我们这便开始吧。”

银衣男子垂落长长的睫毛掩下眼中的忧虑之色,松开了握着小闻的手点点头,“好,有劳四位。”

话音方落,他双掌中逸出一股蓝色的精纯灵力来朝那如银镜一般的湖泊中击去,接着那湖泊中顿时闪出一面巨大的圆形阵法来,阵纹繁复令人乍见便觉头晕目眩。

银月伸直了双手,那阵法便由湖面上缓缓移至漆黑山壁之上,只是他脸色渐白有赶上玉石的趋势。

叶星怜四人对视一眼,手中便乍然释放出一股灵力来齐齐汇聚到银衣男子身上。银月松开了咬着下唇的牙齿,双手快速结印将那巨大的阵法缓缓迫入靠近洞口的山壁里去。一股光晕在山壁上缓缓荡开接着那阵法便消失在了石壁上,银月见状缓缓吁出一口气将双手快速地收回。

其他四人也一一地收了手,银月又牵起男童的手朝几人微微一笑,“我送四位出洞吧。”

山洞处的藤蔓依旧翠绿生机勃然,又看了一眼这似世外仙源的小小山洞,叶星怜朝银月福了一礼,“至此便可,劳烦银月待我向挽蓝和长老问好。”

薛竹泠也跟着行了一礼,嘴边是霁月清朗的笑容,“也替我问声好。若是以后有缘便会再见的,我们这便告辞了。”

银衣男子立在原地一言不发,走出洞口之后叶星怜回头看了一眼。两侧的山壁在银月的催动下竟开始缓缓朝内闭合,她抬眼在那最后的一道细缝间看见了男子的脸色,寒冷若冰霜,看着他们像是在看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等山壁彻底关闭起来之后,银月的脸色便彻底崩了下来,他忍着心中的焦急先将手上的男童送回了他房中之后才飞奔到了持衣长老的门前。两扇门扉被他猛得一推发出哐当的响声来,亮光涌入房中,银月便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躺在血泊之中的灰衣男子。

“长老,长老。”

他将双指探到持衣鼻下,等确认已无半点气息之后,银月面色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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