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绝地

温涣闻言,本就低垂的头颅险些要落到地上去,他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正是为此事烦心。小离湖的楼师叔虽是个剑痴,但听说一毛不拔的他老人家还痛割了千年寒冰这块大肥肉赠予师妹你,铸柄绝世宝剑。我们执法峰上那位,铁面无私,若是知晓我此次下山贪图口腹之欲,定要用法鞭抽我个五十下才算了事。”

男子所言虽悲切,但那先头的比喻简直贴切地叫叶星怜在心中笑了个够。

她敛了敛嘴角的笑意,双手负在身后悠悠说来,“虽然鸣长老不一定能饶了你嘴馋这一遭,但是付师兄被那绿袍蛇妖利用在先,你以那瓜子壳做利器将他羞辱在后。这一来二往,不说为付师兄讨回了个公道,也算维护了青云宗的脸面。执法长老最在意的不就是此事,你说道一二,那五十法鞭虽不能全免去,但也能减少个二十来下罢。”

“咦。”

温涣眼睛一亮,清秀的脸上露出个笑容来,唇角弯弯像只猫一样。

他渐渐站直了身子,心里暗忖不可在这小师妹面前丢了身为师兄的威严,却不知他那点面子里子早就掉了个精光。男子一边思索着叶星怜方才说的话一边点点头,“小师妹说的这番话真是对极了,等回了宗门我便这样应对师尊的法鞭。”

“若温师弟自行负荆请罪,先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在路旁等着二人的青衫男子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微微一笑湛澹地说道,“只怕那三十下的法鞭至少又能减去个十来下。”

温涣闻言点头如捣蒜,“按我师尊那性子,确实如此。青行师兄,你真是我的好师兄。”

沈云谒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与叶星怜对视了一眼之后各自笑了一笑。

院中造了一处嶙峋的假山,山上栽植着丛亘交错的青松柏木,假山中还引了一处小泉,泉水沿着山石缓缓流淌,水声潺潺十分别致。在这假山后的一处窗户后,长案前坐着一位身穿如松青朗般衣衫的男子,正是回到了自己居所的沈云谒。

他看着自己掌心那道血红如火焰般的痕迹,眉心轻轻地蹙在了一起。

先前与叶星怜看的那扇倴天而去的蟠龙门上其实暗含着机巧,那两条头尾相交环绕成圆的龙,是活的,而且不知道活了多少年。

上次他做摘星主时极近地观察过那两只龙,漆黑而硕大的四颗眼珠左右转动几下然后便死死地停在他身上。

但那时领着他走入大殿的中洲西闻山的掌门摸着自己快掉光的稀疏白胡子,笑呵呵地只说,“这两只龙几千年了还是这样,不过不碍事,只要你从这门内走一遭,下次它们便不会盯着你看了。它们伤害不了摘星主的,无需害怕。”

那时他指尖燃着灵力去照那蟠龙门,只是没想到引得两条龙不仅朝叶星怜与他看了过来,视线更是化为实物像灼热的火焰在沉绰黑暗里袭卷而来。他知晓自己能不受那两条龙的伤害,便轻轻摊开手掌去挡了一下,只是收回来的掌心竟灼热刺痛,这中间到底有了什么样的变动。

是那两条龙有变,还是他自己发生了异变。

沈云谒一手支着下巴,眼中暗色沉沉目光透过窗户落在院中的那座嶙峋而错落的假山上。

屋中弥漫着的尽是那新竹的清雅香气,少女坐在长案前将那润好色勾好轮廓的一方玉佩细细地端详了一方后,放到一边风干。叶星怜将那台青墨又用细绸布裹了起来,收回了腰间的乾坤袋里。

她几根手指轻轻敲在案面上,想着这块青璞玉上的雕刻之事总算结束了只是等风干后还要拿灵力蕴养,最好还得配上个像样的流苏穗子才能当得起送予沈青行的谢礼二字。

一个丰润可爱的圆圆脸庞出现在叶星怜的脑海里。

叶星怜轻巧地给自己施了个去尘诀,浑身清爽地躺在一张小小的床榻上。她一手枕在脑后而另一只手搁在胸腹处,脑子里不自觉想起明日与谢长琼的比试来。

那时去取木牌她见到谢长琼似在辨别寻找,后来发现两人竟是一场便有些回味过来,若不是有意而为怎么会这样巧。

少女缓缓地合上了眼睛,这位温和有礼的谢道友不管心底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等一觉醒来总能有个结果了。

翌日叶星怜醒来时屋中一片昏暗,她下地推了两扇窗扉去看,天边乌云滚滚空气中有几分燥热,是要下雨之兆。

她去青云宗众弟子汇集之处时,还未见其他人影,只有一衫湛澹烟波青微微昂着头立在那处。少女走过去时,沈云谒便闻声低了头侧脸朝她看来,开口第一句便是,“昨夜睡得可好。”

“尚可。”

男子闻言牵动嘴角一笑,“说明对今日的比试并不忧心,这样便好。”

今日天公不作美,天上无光空中无风,叫人心神躁动,只是青云剑宗的弟子陆陆续续地都来齐了。

叶星怜知晓今日只有她一人下场,譬如昨日已经比试完的褚师兄、毛师姐乃至温涣都可以不用前来,少女的眼神落在毛师姐那张寡淡而苍白的脸上。她睫毛上扬眼瞳抬高了些便与女子对上了视线,那位执法峰的师姐先是一愣而后嘴边微微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来,带着鼓励与安慰之意。

摘星大殿下的人比昨日少了些,或许是因为天边如天子近前带刀逡巡的侍卫般的沉沉乌云。也不知乙一和乙二比试的四人是怎么回事,下场雷厉风行像是唱戏的赶场子一般匆匆决断出了胜负。因此,很快地便到了叶星怜与谢长琼的这一场。

少女上台前只朝沈云谒看了一眼,脚下用力便轻轻地跃上了那方宽阔的石台。

薛竹泠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那台上的白衣少女身上,他嘴里发出“啧”的一声变没了后话。倒是站在青衣男子另一侧的卓不疑两根手指把住自己光洁的下巴,摩挲了片刻,“嗐,如今怎的变成了这番局面。”

他拍了拍谢长琼的肩膀又道,“虽你一番心意还未能袒露,若真对上便也要让上两分,好歹全了情谊。”

薛竹泠见他一幅老成模样,似是对男女欢情之事十分在行。殊不知若山门里有哪个师姐师妹向他表明心意,这小子还红了耳朵支支吾吾地婉拒人家。男子轻飘飘向两人投去一眼,“台上那位师妹,若真想全了情谊才要好好地对待这场比试。长琼,且去吧。”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脚下一点整个身子便浮在了半空中,衣袂飘飘,谢长琼身子一沉悠悠地落在少女的对面。

他将那柄镂空的骨扇合在手中,双手握拳身子朝前躬,行了极为郑重的一礼,“无蕴山门谢长琼,请叶道友赐教。”

“青云剑宗叶星怜,也请谢道友赐教。”

男子闻言缓缓地抬起身子,天色沉沉叶星怜却能瞧见那一瞬从他身上迸出的无形锐气,宛如一柄利剑直出剑鞘。

两人视线相交的那刻,谢长琼手指一动便将精钢骨扇“唰”地展开,八根扇骨在空中列次展开,形成一柄弯月模样直朝叶星怜而来。

少女腾空一跃,脚下踩着那第一根扇骨踩在脚尖,手利落地抽出了腰间的烛照剑。

刃如秋霜,出鞘那霎的剑光便是此乌云连绵的天地之中的唯一一抹光亮,叶星怜脚下发力接着又踩着连续而来的三根精钢扇骨到了石台的中央。少女手腕发力,转着黑色长剑一左一右地将那剩下的四根扇骨一一击开了去。

只那八根扇骨在谢长琼的操控下悬在空中,片刻之后扇骨通体变幻出排排细密锐利的尖刺来。

场下的薛竹泠与卓不疑二人皆是神色一变,而那台上的男子雪白削瘦的手在空中轻轻一挥,八根环绕着叶星怜的扇骨上尖刺齐发,织成一道无从躲避的密网将少女围困其中。

而这时,天边滚滚的阴沉乌云中一道雪亮的雷电闪过,轰隆巨响乍然而起,磅礴的雨点如颗颗豆粒瞬间落了下来。

叶星怜手紧紧一握,黑色长剑上便缓缓浮现了一条黑色蛟龙来,头颅巨大龙须缓缓飘动,通体的鳞片曜黑如宝石。如今这黑蛟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从烛照上抽身之后便摆动着身体将那根根利刺一一地甩了出去,钉在摘星台周遭的葱郁树木的枝干上,钉在摘星大殿的红色梁柱上。

雨势虽大但台上这一站实在精彩至极,不少修士不愿离去便以法器遮蔽或施了个法术罩在自己身上用来躲雨。

也有修为较高,如沈云谒、薛竹泠和难得今日到场的萧寒亭一般的人物,立在风雨中但那雨滴却绕开而行,几人通身都是干燥的。

那被黑蛟扫出去的利刺也有钉在修士的避雨罩上的,“啪”地一声那透明的罩子立时缓缓裂了个粉碎。

叶星怜目光在落下的雨滴上一扫而过,她另一手掌中逸散出阵阵寒气在空中划出个圆润的弧度,那落下的颗颗豆粒大小的雨滴顷刻便化作根根粗壮的冰棱,携着一股刺破肌理的寒意射向谢长琼。

男子脚步轻盈像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波斯猫,他平平无奇的脸上丝毫没有慌乱之意,一一轻巧地避开了那些冰棱。这时,叶星怜手中甩着凛然的剑花从那锐利所织就的密网里脱了身,她面色冷肃生生将容貌的艳压下去几分,只叫人看得见她的身形她手中那柄势破万军的黑色长剑。

谢长琼眉尖上耸微微一笑,他小尾指轻轻一勾那八根扇骨便收了尖刺飞快地回到了他手里。

根根交叠,化作一柄精钢长剑。

在烛照剑刺向男子的脸面的那一瞬,他以手中的长剑抵住了少女的剑势。

手腕轻轻一转,谢长琼整个人弯了大半从叶星怜的身侧旋了过去。这时那黑色蛟龙怒吼着朝谢长琼而来,男子脚下轻轻一点立时石台上大亮,缓缓浮现出一个旋转的阵法来。

黑蛟一入那阵通身便被乍然出现的烈火、水柱等五行刑罚过了个遍,那身上散发着光芒的鳞片立时便黯淡了下来。

众人耳边传来那蛟龙的一阵嘶吼,叶星怜手臂一抖黑色剑身上一股凛然卓绝的剑气朝男子袭卷而去。谢长琼嘴边带笑地持剑反击,两人你来我往一时台上打得是天昏地暗,雨势不停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叶星怜便一手持剑另一手化雨滴为冰棱击向谢长琼。

青衣男子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在此时叫叶星怜得了空当一个欺身上前,将冰凉的剑刃抵在了谢长琼雪白的脖颈边。

那上面似乎还能瞧见青色的道道血管。

少女浑身都湿了个遍,乌黑如海藻般的秀发黏在她雪白的脸颊边,像是从水底爬出来的女妖。她声音干涩而沙哑,“你到底是谁。”

谢长琼早已知晓她的聪慧与机敏,并不答话只是微微抿了嘴唇,最后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来,“我想你应当知晓。”

他话音刚落石台上突然卷来一阵狂风,不知何时那八根扇骨已经围在了叶星怜的周身,辐辏匀称,又是一道阵法。

站在摘星大殿前的青衫男子乍然一瞧这阵面色便不对劲了起来,他嘴巴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然而刚吐出几个音节,谢长琼衣袖带着股遒劲之意轻轻一挥,沈云谒脑中便是一痛,再要张口便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然而叶星怜立在那八根扇骨所形成的阵法之中,也瞧见了这一幕。

她心里自然也明白若眼前的这个人真是无蕴山门的谢长琼,便绝不会有令她师兄闭口的本事。

少女想了想沈云谒先前那幅神色,又在那精钢扇骨上扫了一遍后抬起眼来盯着男子,缓缓开口,“喻竞舟?喻竞舟。”

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继续说道,“那时卓不疑在石台上对冷窥月那番戏弄想必也有你的手段在里面罢。山下贩书的散修,火窟里的那万象宗两名弟子想必都是阁下的人。如今乔装接近我,再在石台上如此这般,你到底想做什么,喻竞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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