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万千心念托无处,轻将此事寄颦嗔

槐风院里的墙上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墙角处生着一丛鲜妍的紫鸢。

这处庭院环境清幽,从门前铺至屋子的小径是由竹节所制的。最奇特的地方便是在于,檐下的长廊前绕着一条小渠,渠中开着些淡紫和绯红色的菡萏。

若在廊下设案饮酒,应当是件极为风雅之事。

房屋的正中挂着个牌匾,上面书写着“槐风”二字。

吴缨眉在前面走,引着叶星怜走近屋中,她轻轻一挥衣袖两扇门扉无风自开。屋内布置十分雅致,窗明几净。长案上摆着一只瓷白的玉净瓶,里面盛的是一株亭亭玉立的紫鸢,它久放不败依然是那幅鲜妍清丽的模样。

女子指尖溢出一缕精纯的灵力来,化成一线,灌入那玉瓶里。

她转过身来一边打量着屋中的布置,查看是否缺少了些什么,“槐风院里环境清幽,阿怜你定会喜欢的。若是屋中缺少了些什么,直接去隔壁找我便好。”

“多谢吴师姐。”

吴缨眉笑了笑,走到叶星怜身边来,“没事,你是来客我该做的。你先好好休息,等天色暗下来,我同青行领着你们下山玩去。”

少女点了点头,将女子送出了门之后在那屋檐下的长廊上坐了下来。

天边白云悠然,鸟雀在空中振翅啼鸣。叶星怜从乾坤袋里摸出那缕青色的丝线来,这根手指挑起一丝另一根手指又捡起一缕来,手指缓慢地翻飞,过了一刻钟少女的掌心便多了一根流苏络子。

她眼睫低垂温柔地看着那根络子,抿了抿嘴唇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了那枚已经雕刻好的青璞玉。

指尖渗出一丝剑气来对着玉石的一点缓缓凝神,过了会儿那一处便出现了一个十分规整的小洞。叶星怜将那根流苏络子仔细地穿过小洞去,又系了起来,那枚青璞玉便算彻底地制作完成。

白色鸾鸟的羽翼根根分明,头颅高昂似有下一瞬便迎风振翅而去之感。

少女轻轻摩挲过那绕了一圈的青色桐花,指尖传来温润的凉意,她手掌一翻将玉佩收回了腰间的乾坤袋里。

有风徐徐而来,长廊前水渠里生得菡萏便随之轻轻摇曳,叶星怜翘了翘嘴角双腿盘起,开始在这清幽别致的槐风院里凝神修炼起来。

循经守窍,过太冲、行间至期门,吐纳之间气沉丹田。

运行一个周天过后,白衣少女缓缓从嘴里吐出一口浊气来。她睁开眼睛去看发现天边云霞绯色绮丽,层层叠叠的云拢在一处,鸟雀身影寥寥难以难觅,原来是已经到了傍晚。

叶星怜从木廊上缓缓站起身来,手指一点便翻出个去尘诀将通身的灰尘去了个干净。

过了会儿槐风院外传来清脆的笃笃敲门声,少女脚尖轻轻一点便跃到了那青竹所制的小径上,她脚步轻捷地沿着小径走到门前将两扇木制的门扉缓缓打开。

门外站着两人,一青一紫,正是沈云谒同萧毓。

虽不知晓萧呈冕究竟出了何事才会成了长徵宫的弟子,踏上修炼的长生一道,只是如今再见他,叶星怜心里对身前这东褚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唤自己师姐一事已经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少女朝两人点了点头,“沈师兄,萧师弟。”

这时隔壁逐津院的门被俶尔从里面打了开,发出一阵“吱呀”声来,身穿鹅黄色罗裙的女子见三人都朝自己看来,便露出个笑容走到几人身前,“我只当自己已经够早,没想到两位师弟更胜一筹。”

“今晚山下尤为热闹,若要再等些时候怕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沈云谒笑了笑又说,“不如早些下山。”

吴缨眉跟着点点头,笑意盈盈地去牵住了叶星怜的手,“青行说的有理。”

一行四人沿着长廊朝前走,一路可见长徵宫的檐下悬挂着许多琉璃宫灯,华光溢彩,亮如昼日。他们走出宫门便又到了那巨渊旁边,过了片刻便又如白日那般黑色的深渊之上由那些小巧的锦雀架起了一座散发着莹莹光芒的云桥。

沈云谒似乎也知晓了容澄之事,他走在前面,由吴缨眉走在最后形成御守之势。

这样,萧毓便走在了叶星怜前面,她抬起头或低下眼睑都能瞧见少年。

她多看了几眼便发现那次在皇宫里从萧毓身上看见的帝王紫气已经彻底地消失不见了,叶星怜微微皱眉,虽则萧呈冕身体孱弱可凭着萧黔对他的喜爱,东褚的下一任帝王必定是他无疑。

这中间的蹊跷和差错,少女虽想知晓却毫无头绪。

四人安然地过了云桥之后便御风朝那山下飞去,萧毓虽是才入门但御风之术使起来竟然十分地熟练。不到片刻沈云谒几人便缓缓地落在了青镜街的青石地面上,金翠耀目,光华满街。

远处两座相对而立的山峰山是星星点点的明耀火光,而长街两侧的商铺皆挂上了模样各异的灯笼。法器阁前的是宝器之形,而书阁屋檐下悬着的则是书本模样的灯笼,连露天设下的两侧小摊上空都以一根粗线亘在半空,下面垂落悬挂着各种素纸所制的澄心灯。

大大小小的灯笼远远望去像汇成了条河一般,沈云谒几人便缓步走在这两条明亮的长河间。

突然逛到半路,吴缨眉扯住了萧呈冕的手朝另外两人说道,“方才我看见一家卖竹花糕的铺子,我同小师弟去买一份回来。青行,你同阿怜先往前去罢,我们待会儿来寻你们。”

青衫男子果不其然在自己师姐的眼中瞧见了那份蠢蠢欲动的盼切之意,他面上浮现无奈的神色来然而这时吴缨眉拉着萧毓飞快地转身朝回走去。

沈云谒轻轻抿了抿嘴角,微垂下眼睛看着少女,“既然如此,我们先往前去罢。”

他们一个是世家出身的翩翩公子,青衣湛澹,另一个是天纵之姿的摘星主,生得清皎,姝世无双。

明亮如昼的灯河将两人的面庞照得犹如自画中来,吴缨眉与绛衣少年躲在一处巷子里,偷偷瞧见这一幕女子嘴角立时出现了止不住的笑意。她转过头去同萧毓说,“萧师弟,我们走罢。”

青镜街上比之白日,多了许多卖面具的小摊,行走于街上的来往人流中也多戴着各色面具。

沈云谒低声解释,“这是灯会惯来的风俗。”

叶星怜眉头一挑,脚步往旁边走了走,与青衫男子也停在一处面具摊子前。

少女的眼神在那众多面具之中流转了片刻,最后伸出手去选了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她戴好之后转过头去看,乍然见身侧男子脸上的形容,面具后立时便发出了闷闷的笑声来。

沈云谒生得俊美无铸,此时脸上却多了张痴肥的猪头面具。

两人付了灵石之后接着朝前走去,长街上的人流渐渐也多了起来。

此时一少年少女在青镜街上追逐,经过沈云谒二人身旁时那少女不小心将叶星怜的半边身子撞得一歪。她回过头来,又是一张猪头面具,少女极快地朝叶星怜道了声歉便轻盈地跑开了,而叶星怜收回目光才发现自己被她撞进了身旁青衫男子的怀里。

铺天盖地的草木之气将她笼了起来,肩膀触碰到的那片男子胸膛透过布料散出阵阵暖意来。

白衣少女沿着自己的一只手望去,才发现搭着的地方是沈云谒宽阔的肩头,她像是被火燎到了一般飞快地收回手接着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叶星怜微微抿了抿嘴唇,两片唇瓣上立即便多了一抹殷红。

这时天边却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的响声,接着男子声音虽隔着面具,却依旧如泉水击玉般贯入了她的耳中,“阿怜,你瞧。明灯会,开始了。”

少女抬起头去看,两座山上有无数只明灯倴天而去。它们沿着风被吹到青镜街的上空,整个天空宗悬浮着如星子一般的明亮灯笼,就像是一道星河横亘在此。

此时此间,不知究竟是人间还是天上的层峦宫阙。

人群纷涌,走着走着叶星怜便发现身旁的青衫男子不见了身影。她停了下来快速地回过头去,在众多各异的面具中寻找着那张猪头面具,只是因参与灯会的修士过多,她甚至不由自主地被其他人挤得朝前走去。

只一霎,她便在人潮中发现了不下十张一模一样的猪头面具。

这时在不远处突地一道青色人影自人群中飞起,双脚踏在那悬着澄心灯的粗绳上。白衣少女沿着那人被风吹得宛如江南雨中烟波一般的衣袍朝上看去,恰好对上那张熟悉的面庞。

原来沈云谒为了让叶星怜更快地找到自己,已将面具取了下来握在一只手中。

在面具下,叶星怜嘴角露出抹笑意来,她脚尖轻轻在地面一点整个人便如春日枝头裁柳的燕子一般落在了那长绳上。

少女快速地朝青衫男子所在之处跑去,她置身绳上却宛如身在平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沈云谒身前。

那双露在青面獠牙面具外的眼睛,倒映着天上地下如星河一般的明灯。一股强烈的悸动感浮上心头,将男子紧紧地攥在其中,他伸出手来牵住了白衣少女的手掌,脚下一动快速地沿着长绳朝前飞奔而去。

他一手握着那张略显可笑的猪头面具,一只手紧紧地牵着叶星怜。

少女碰到男子的掌心,感觉就像是秋季清晨推门所见的一片细霜。

但沈云谒偶尔会回过头来看叶星怜一眼,澄澈丰艳的脸上是被明明灯火映出的万千锦绣,嘴边的笑里蕴藏着是此世的无双温柔。

两人脚下是莽莽人世,踩在一列澄心灯上就像是伫立于遥遥星河之巅。

白色的衣角像佛前净莲盛放,湛澹的青色衣袂如碧波微漾。叶星怜便这样同沈云谒一直往前跑去,点点的火星落在胸膛里化作滔天的烈焰,如藤蔓一般缠着那跳动的滚烫心脏,愈来愈紧。

少女手指蜷起,悄悄地反握住了沈云谒的一只手掌。

“哎。”人群中一个白衣的男子伸出手,指了指那一排澄心灯,朝身旁两人说道,“那两人好生眼熟。”

男子衣角处绣着错落的丛丛青竹,脸上戴着夜叉面具,此人正是薛竹泠。他微微抬眼看了看那列明亮的澄心灯,声音中透露着懒洋洋的疲怠之意,“哪里,我只看见了一排灯而已。”

另一侧的谢长琼以手中精钢的镂空骨扇引着薛竹泠朝那澄心灯上看去,“薛师兄朝那儿看,喏,那长绳上的二人。”

那一白一青的人影便落入了男子的眼中,他眉头轻轻朝上一扬,“原来是他们。”

青衫男子在街角的那株苍天的巨树停下,他牵着少女的手从长绳下跳了下来。因参加灯会的修士多往前去,这里便显得有几分寥寥凄清。

沈云谒虽然心下有几分舍不得,但他还是逐渐松开了自己的手,下一瞬,却又被身前的少女拽住了。

他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讶然之色,抬起眼去看发现叶星怜另一只手绕到脑后缓缓将那青面獠牙的面具摘了下来。她一张冷艳如雪中绿萼梅花的脸上如今飘着两朵红云,唇瓣殷红,眼中是粼粼的波光。

男子喉结轻轻一动,接着飞快地垂下眼睫去。

少女一只手抓着沈云谒的手,另一只手将面具挂在腕间,接着从腰间的乾坤袋里摸出了那块流转着一抹青色光芒的玉佩来。

她将那块带着淡淡竹墨香气的青璞玉轻轻地放在了沈云谒的掌心里。

沈云谒眼底出现了那块玉佩,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白鸾鸟周遭是雅致的青色桐花。更重要的是,那青璞玉上,是一股他曾闻见过的新竹的清冽香气。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叶星怜曾说过的一句话来,“确实是用来作画的,只是旁的事便不能再与师兄多说。”

原来那方千金的竹墨是用来润色的,润这块精巧无双的玉佩。

叶星怜也抬起头来,她一双眼睛望进沈云谒的双眸中去,“沈师兄,这块玉佩是我赠你的谢礼。谢你在西碧海接住了我,在摘星台下接住了我,也多谢你为我做过许多事。我无以为报,只有刻了一块青璞玉赠予师兄压袍。”

“九日炼魂的最后一日,我神魂似一丝一丝地被钢刀刮过一般。极痛,几乎要晕厥过去,那时我脑海中开始走马观花地闪过许多人的面庞来。有我的母亲,有师父,有后来遇见的吴师姐和驭兽宗的蒋嘲师兄。”

“只是,我最后看见了一幕场景。”

“那是自西碧海回来之时,我从榻上醒来。见床边是在四合阁里见过的负琴男子,我向那书阁的掌柜打听过便开口唤他‘抱琴客’。他却笑着来摸了摸我的头,说他是我的沈师兄。”

沈云谒手蓦然一蜷,将那枚青璞玉攥在掌心,接着听眼前的少女缓缓开口说道,“沈师兄,那时候我才知晓。”

“原来我竟是心悦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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