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向道之心

沈云谒敏锐地察觉到那几只精怪所说的话中的“也”字。

这个“也”字说明他们之前定是遇见了另外一名修士,很大可能便是落下了流云兽且消失无踪的叶星怜。

他以搜罗之术探查过那生满野草的荦原,也追寻了自己藏身的这嵯峨群山,并未发现其他的生灵。想来,应是那几只妖精嘴里的楼主设法将藏匿之所掩盖了起来。

沈云谒便在一霎做了决断,利落的往山洞焦黑的地面上一趟,手指微动又为自己施了个法诀。再看方才还翩翩的湛澹公子如今已经是一幅苍白羸弱的狼狈模样了,他如春湖上碧波一般的衣角沾的全是灰尘和焦土。

那几个精怪片刻后便到了沈云谒所处的这山洞中,因雷劫过后此处灵力充沛,他们全然不顾躺在地面上的青衫男子而是纷纷吸纳起这天精地华来。

沈云谒闭着双眼眉头却微不可查地轻轻一挑,他指尖微动溢出一丝神识来观察着山洞中的情形来。

几只妖精虽穿着朴素但面上的神色皆十分凶恶,将洞中的灵力吸收完之后他们纷纷睁开了眼,目**光。这时,他们才总算将视线投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青衫男子身上。

那狼妖长眉斜飞,细看竟有几分不落俗的别样俊朗,他喉咙中发出桀桀的声音来一脚大力地踢在沈云谒的腹部。

众妖只见青衫男子面色如常并未有丝毫改变,这才相信这位落入荦原的陌生修士是因雷劫彻底地没了意识。

狼妖低下身子将沈云谒似麻袋般地扛在肩上,脚下在山洞中轻轻一点便腾空而去,踩在了那生满丛丛荒草的旷原上。沈云谒的上半身被放在狼妖身后,他缓缓睁开眼睛,冷厉的寒光在众妖的后背上轻轻一扫而过。

狼妖似有所感,微微偏过头去看了沈云谒一眼却发现他依旧是闭着眼睛的虚弱模样,便又转过头朝前行去。

那场淅沥缠绵的细雨将原野上的青翠野草皆腐蚀了个干净,随着众妖脚步不断向前荦原上逐渐震动起来。

沈云谒通过那缕外放的神识便清楚地瞧见,地下幼嫩的绿芽顶开雨后柔软的土壤,在一瞬间倴天而去,抽条伸长生出枝桠与叶片来,片刻便化作丛丛蓊郁的广袤森林。

只是这林海中却有许多树木从中折断,倒在了一旁,更有些似是被火燎烧成了焦黑的一片。

林中的小径四通八达,细数竟达百条之多。

狼妖他们利落地从林间穿梭而过,沈云谒立时便发现了他们走过的路似是一道阵法。

终于一众妖类扛着沈云谒来到了莽莽林海的尽头,狼妖双指并在一处携着一股劲气射向那处,接着排排树木便缓缓地向两侧移开露出了里面偌大的秘府来。

叶星怜跟在阿蘅身后,将这秘府逛了一遍,愈发觉得此府之主是个心有万丈沟壑之士。

两人沿着悬浮着的步步石阶朝一处建在半空的雅亭走去。亭角如鸟雀振翅飞扬,到了亭中叶星怜四下打量起来,四面挂着绣金纹的灰色布帘,此时已经被卷了起来搁在一旁。

“客人,你来此处看。”

叶星怜闻声转过头去便见阿蘅伏在亭边的木栏上,幼嫩的手朝亭外指去。

她快步走过去,一只手虚虚地护住女童的身子,“好,只是此处高且陡险阿蘅需小心些。”

阿蘅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俏皮的小弧度来,叶星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这亭中可以瞰俯整座秘府,轮廓竟然是一只展翅的凤凰。

阿蘅双手垫在自己下巴上,“若是从前夜间在此处还能在看见满天的繁星,不过现在却难以再看到了。”

叶星怜发现此境虽也有日夜之分,白日有通明光芒照耀夜间便是沉郁浓绰的黑暗,但并没有日月星辰。

女童所言的满天繁星应当是牧知微使用法术造下的景象,但是如今难现不外有两点原因,一是牧知微难以再使那法术,二便是他因为某些原因不再愿意使出这样的把戏。

两人看完此处景色之后便从那亭中缓缓走下来,阿蘅先行,叶星怜跟在她身后。

突地女童“啊”地一声身形晃了几晃竟是要从石阶上摔下去,叶星怜心神一动腰间的黑色长剑俶尔从鞘中飞了出来,携着清亮的一声细长龙吟将那下坠的小小身影稳稳地载着落在了地面上。

叶星怜脚下一跃便从石阶上落在了阿蘅身旁,她摊开手掌来,烛照剑便自动飞回她的手中。

少女手腕转动挽了个利落的剑花便将黑色长剑收回了腰间,她对上女童望过来的眼睛,发现里面全无害怕之色而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她眉头朝上轻轻一扬。

阿蘅朝叶星怜腰间的剑鞘伸出手来,一边问道,“这是客人的佩剑,好生厉害。”

叶星怜伸手轻轻地捉住了她的手腕,“此剑锋利,阿蘅看样子是想学剑?”

她从石阶上飞下来时便发觉了不对劲,那石阶上去虽陡峭下来却相对比较平稳,不容易摔下来。所以,眼前这女童竟然是有心自己摔下去,叶星怜并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做,直到阿蘅伸手想来摸烛照时她才知晓了女童的意图。

是想见识一番此剑之力,亦是有学剑之心。

阿蘅抬起一张巴掌大的伶仃脸庞来,她笑了笑却叫叶星怜看见了那笑容下的几分不驯。

“发现客人的并非是知微哥哥,而是我。”她缩了缩手,很快便从叶星怜的掌中挣了出去,“那日我同几位侍从一起出府游玩,在一处旷野上发现了昏迷过去的客人你。你虽失去意识但手中仍然紧握着那柄黑剑,虽无主唤它却仍能自己激出道道剑气来,抵御那时算是异敌的我等。”

“所以,你今天便特意领着我来这处雅亭演上这样的一出。”

女童嘴角一翘,眼中露出狡黠之意来,“我观客人似是想进溯微书库观览一番,不如您教我习剑我带客人进那楼中。”

叶星怜见她这般坦荡心里倒是多了几分欢喜,她点点头,“好。”

秘府一处传来熟悉的龙吟之声,沈云谒心里先是一喜知晓叶星怜定然也在这处,但很快他便亘生出更多的忧虑来。如今两人虽在同一个地方但如何从那狼妖口中的楼主手中逃出这神秘的府邸,之后又该如何从这古怪之境离开却又是个问题。

他如此思忖之时,同时发现那狼妖脚步停了下来,接着将他放到了地面上。

沈云谒飞快地将那外放的一缕神识收了回来,一道低沉温雅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这便是那引来雷劫的外界修士。”

“正是他,阁主。”

一众妖精半跪在地面上,那狼妖双手握拳向站在身前的牧知微行了一礼,“既然已经将人带了回来,不知楼主准备接下来如何处置。”

“能引来雷劫的不是化元婴便是臻至分身后期欲渡劫飞升而去。”

男子垂着眼睛,疏密有致的长睫如蝶翼般轻轻翕合,他看着地面上那虽满身狼狈却仍难掩湛澹风骨的青衫男子,手中悄无声息地变出一粒水滴形状的小小丹药来。

沈云谒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中的弦却随着男子的话悄悄地绷紧了。

接着他又听到那人说道,“无论是哪一境界都不是你们可以如此轻易地便能将人带了回来。”

沈云谒暗道一声糟飞快地睁开眼睛,一只手掌拍在地面上飞身而起。牧知微眼睛一闪接着将手中的丹药朝他射去,青衫男子指尖凝出一道剑气来将那水滴状的丹药劈了个粉碎,一霎甜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沈云谒抬起衣袖来掩住了自己的口鼻,但还是晚了一步,他身子一软倒在了地面上。

在意识陷入昏暗之前他耳边传来白衣男子的声音,“带下去罢,正好那丛姝寰草最近长得不是很好,缺了些肥料。”

姝寰草,他亦有所耳闻,是似灵石一般的效用,小小的一株便能生出蓬勃浓郁的灵力来。

只是很难栽植。

如此看来这楼主不仅心细如发胸中城府更是纵深似海,阿怜她不知如今身处何等境地。

沈云谒如此想着,强撑着的心神终于缓缓地陷入清甜绵软的梦境里去。

“楼主。”狼妖欲言又止。

牧知微看了眼男子身上的青色衣衫,若他没认错这衣料用的乃是极为难得的霎春蚕蚕丝所制布料。

这修士的来历定然不同寻常。

虽说这残芥只可进不能出,但若真要了他的性命,只怕那本命心烛最后一瞬留下来的画面便会为这秘府招致灾祸。

男子将双手负到身后去,“先带下去罢,只需抽取些灵力便可,勿要伤了他的性命。”

“是。”

叶星怜心头一跳,她猛然转过头去看向一处。

“姐姐。”

阿蘅手中握着柄木剑,正是叶星怜先前为她赶制出来的。她见少女面色有异,便停下了舞剑的动作,出口向她询问。

叶星怜心头那股忧忡之感久绕不散,她转过身来摇了摇头,“没事。”

她将自己的剑从腰间的剑鞘中抽了出来,一个轻转便甩着剑舞了出去,“阿蘅,看好了。”

烛照剑体通身漆黑,但因天光通彻明净此时剑尖舞动竟映照出耀眼的光斑来。白衣少女身姿隽挺如松但手中的剑却似有千变万化,回环缭绕相拘连。

风似断非断,欲绝又不绝。

天地广阔叶星怜却似站在一处陡峭悬崖之上,枯松错落,日头低悬。

黑色长剑上陡然飞出一只曜黑的蛟龙来,随着少女的动作徐徐游弋。她腾空而起长剑指天,翻转几圈衣袂如净莲盛开,接着她又俯冲而下单脚立在地面上,剑尖上落着一片翠绿的树叶。

叶星怜将烛照快速地收回,负在身后,另一只修长的手臂向前一伸便将那片树叶捉在了手中。

她迈开步子朝女童走去,笑了笑,将那树叶递给她,“给。”

阿蘅笑盈盈地伸出一只手将那绿叶接到了手中,一双水润晶亮的眼眸望着叶星怜,“姐姐,你好生厉害。等来日,我也能变得如你一般吗。”

“剑并非那么好学的,做一个剑修更是个苦活。”叶星怜手腕一转,将烛照剑收入剑鞘中,“阿蘅,你为何想学剑呢,又是否能坚持得下来。”

女童思索了片刻接着点头道,“若非得问出个为什么,我确难以说出来。但见姐姐剑护主之姿便觉得纵然以后天地广阔,无论身在何处便也算不得是孑然一人了罢。剑在手,我可御敌可护己,还可庇佑亲朋。更何况,见了姐姐方才那番舞剑之姿,愈发坚定了向此道而行之心。”

叶星怜闻言摸了摸她头顶上柔软的乌发,点头道了声“好。”

这时院子一角亦传来声“好”。

叶星怜与阿蘅一道循着那声音转过头去看,发现不知何时牧知微已经回来,也不知道站在那处看了多久。

他此时站在一丛火焰般红花旁,衣袍胜雪,面若澄玉,微微笑着望着她们二人。

牧知微缓步走了过来,双手拢进袖中朝叶星怜行了一礼,“阿蘅想要学剑,还要劳烦客人费心了。”

“无碍,只是我还有些事需要向牧先生求教。”

方才那一场剑舞他恰好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浩气清英,仙才卓荦。

少女面庞白净如天上冷浸溶溶月,虽然这残芥之中并没有月亮,但牧知微觉得叶星怜通身的冷冽之气与那皎月并无差别。男子身子一矮牵起阿蘅的手来,接着抬起头朝白衣少女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我被一宿敌推入此境,穿越一片罡风边昏迷了过去,之后再醒来便是在这府上。”叶星怜一双波光粼粼的眸中暗色沉沉,“对这秘府乃至此境一无所知,若可以,还望牧先生能解我心中所惑。”

牧知微闻言却并未看叶星怜,而是低下头与阿蘅对视了一眼,女童乖顺地点了点头,自己小步走到一边举着手中的木剑自顾地舞了起来。

叶星怜见状,眉头却又是轻轻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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