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一梦千秋

“师兄,沈师兄。青行,沈青行。”

“沈云谒,你醒醒。”

无论叶星怜喊了多少声眼前的青衫男子却丝毫没有反应,一个红衣少年走了过来用手轻轻地扇动沈云谒周遭的气息细细一闻,他长眉往下一压,抬起眼睛来看着少女,“不知道吾主可知晓有一种花,名唤一梦千秋。”

“小白。”叶星怜听声音便确定了这凭空出现的红衣少年的身份,她摇了摇头,“一梦千秋,未曾听说过。”

“当初吾便是因为此花而幻作了那盏兔子灯。吾初初化形之时尚且不懂得人情世故,四下游荡竟搅乱了凡尘的四季布雨,有位大尊便在佳肴点心间藏了这一梦千秋所制的丹药,让吾吃了下去。”小白挥手,将那细微的甜腻之味驱散,“一睡便是三百年,若非吾主提起了那兔子灯打破了那禁制,恐怕吾如今还在美梦之中呢。”

叶星怜眼帘一垂,视线落在沈云谒腕间那两道细小的牙印上。

她伸出一根手指来,那从小小伤口中逸散出来的一丝灵力如条小蛇般缠在她指尖,“这是灵力外泄之兆,这些人竟是在他身上抽取灵力。若身无囹圄,他睡上百年又如何,只是眼前乃是步步杀机的未知之险,我不能任由他在这里。”

“虽然我并不知晓那一梦千秋该以何作解,但是有个东西上便有解决之法。”

叶星怜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来,她心念一起一缕剑气便从她怀中挑出个东西来递至了红衣少年身前。

小白看着那本破旧的书籍,眉头一扬,“不知芳草,记录了天材地宝的芳草图鉴。”

少女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月光佛昙,色若皎月,可削减修士心中亘生的魔障,需日日以灵力浇灌。不是这个。”小白两根手指拈着泛黄的纸张,飞快地往后翻,“听肠草,状若白练,色如流银,常生于水底。不是,也不是这个。姝寰草、窍心花,啊啊啊,终于找到了。”

红衣少年一手握着芳草图鉴走到了叶星怜身前,他手指停在一处指给她瞧。

那泛黄的纸张上绘着一株碧色翠草,草心处竟生着一张似人脸般的模糊花朵来。只是这人脸是闭着双眼的,像在沉沉美梦之中一般。

“一梦千秋,梦沉千年。”小白看着那绘图下面的小字喃喃念了起来,“气甜味腻,任是诸天玄仙也叫你睡个十载百年。常散于迷雾之中或制成丹药用以御敌,若想解此奇花异草之毒需进入对方梦境,戳破虚无幻境方可破开此局。”

叶星怜又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的青衫男子,她转过头来望向红衣少年,“小白,此处以及密室外我的躯壳便交托于你了,此时那些精怪应不会出现在此,但仍需谨慎小心些。”

小白双手拢进袖中朝她一福身,“是,吾主。”

叶星怜双手捧着沈云谒的脸将自己的额头贴紧他的眉额头,接着她神识化身便幻作一道雪亮的匹练光芒陷入男子的眉心。

长街上人潮如织,叶星怜边走便隐匿了身形,一边拔下发间的粉色发簪摘了一朵小花搁在掌心。她轻轻地呵了一口气,那粉花便随着徐徐的清风朝长街的尽头吹去。

花朵落在街口书斋前的青石板上,书斋内低头拨打弄算盘的青衫男子听见脚步声猛然抬起头来,只见一身材峻拔的白衣少年款款地走了进来。

那少年面目俊秀身姿欣长,长眉连娟,眼中更似含着一汪粼粼湖色。

沈云谒目光在少年脸上一转而过,强行压下自己心中突然涌现的熟悉感。他丰艳澄澈的脸上挂起和煦的笑容来,轻声细语地询问着来人,“客人需要些什么书,古籍、大家的书画和话本都是有的。”

“我喜字画,不知道掌柜此处可有名家手笔。”

这少年便是循着解语簪上粉花而寻来的叶星怜。

她目光在沈云谒脸上流连了片刻便掉转了开,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间书斋的陈设布置来。

那芳草图鉴上说的是进入对方梦境,戳破虚无幻梦便可。

因此,她得好好地思虑一番如何才能将头顶这片虚幻的天空捅破,将沈云谒从一梦千秋之毒中解救出来。

“客人也喜字画,正好斋中有秦大家的一幅画作。”

青衫男子笑了笑,从柜台后走了过来。他微微低了身子,白得宛若羊脂玉一般的手指在书架下的一只偌大画缸里虚虚一点,然后从中抽出卷画轴来在两人面前徐徐展开。

那画上所画恰好便是叶星怜见过之景。

细长的栈桥尽头是座孑然茅草屋,正是从前秦舟玉在上云府中的无咎别居。

四面湖泊中时接天碧叶,旁边盛放着举风而立的朵朵莲花。有条条鲜红锦鲤或从水中一跃而起,漂亮的尾巴带着点点晶莹水珠溅在半空,或绕着碧翠荷叶游来游去,好不惬意。

笔墨不多却笔笔皆精华所在,宛有清雅的莲香扑鼻而来,足以见此画之主的笔力如何。

虽然那秦舟玉便有可能是那天极不夜城的喻竞舟,但叶星怜却不得不承认他此技之善在有生界内无人可与之匹敌。

“确实是秦大家的手笔。”叶星怜笑了笑,眼中佯装着放出激动的神采来。她思及先前男子所说的话,便又开口,“掌柜方才说‘也’,莫非掌柜所识之人中也有喜爱字画的雅士。”

沈云谒将那画卷细致地卷了起来,乍然闻言便抬起头来,嘴边的笑意愈深了些。

他目光一转,看向书斋的门口处,“是我表妹,才提及她她这便来了。”

叶星怜眉头微微朝上一扬,她沿着男子的视线看过去,瞧见来人的眼中那汪粼粼春湖霎那冻结成了冰泉。

白衣少女踏过门槛走进斋中来,扬起的衣角就像方才秦舟玉那幅画作中盛开的亭亭莲花。她怀中抱着几枝白梅逆光而来,走至沈云谒二人身边先朝青衫男子唤了一声“表哥”接着又转过头来看着叶星怜。

“客人有礼。”

那张带着疏离笑意的脸,叶星怜再熟悉不过,生得便是她自己的模样。

她本以为沈云谒在这幻梦之中已经彻底变幻了身份,从前的种种也是过眼云烟,看来到底还是有些相似之处。

叶星怜嘴角微扬,原本俊秀的脸庞上便又多了几分神采,“见过姑娘。听掌柜提起,姑娘竟也是爱字画之人。”

“是。”那抱着白梅的“叶星怜”看了一眼青衫男子手中拿的画轴便一笑,“这是秦大家的画,公子懂得欣赏那便定是爱此道之人。”

沈云谒走到柜台后将那画卷细细地包了起来,“客人,共是五百两。”

叶星怜不动声色地将心中丛生的疑窦压下,点点头伸出手去在自己怀间摸了一摸。片刻之后她露出个羞赧的表情来,白玉般的耳垂上染上了微微绯色,“抱歉,今日出门未带这么多银子,不若我明日带够了银钱再来取这幅画罢。”

“好。”沈云谒应了一声,却将那卷好的画轴朝叶星怜递了过去,“客人既然喜欢,便先取回去罢,银钱明日再送来便是。”

叶星怜将那幅画接到手中,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细牙来,“那便多谢掌柜了。”

她朝沈云谒和那站在一旁的白衣少女行了个礼,接着转过身缓步走出书斋去。

等她走到长街之上身后那两道视线才终于消失,叶星怜悄悄在身上设下一道隔绝阵法拐入一条小巷。少女小心翼翼地施法才没有触动原本被人施加在上面的法术,她轻轻以指尖挑起那缠在画轴上的一条明晃晃的青色丝线来。

另一头,正是通向长街街口的那个书斋。

叶星怜眉头不由得挑了起来,这分明是修士才有的擢引之术,可布下无形追踪。

难怪非要她将此画先行带回,竟是藏了这样的心思。

原本沈云谒说出那幅画只需五百两时她心中便存了几分疑虑,虽说凡尘以如此银钱买一幅画已经十分惊人,但秦舟玉乃是闻名东褚乃至周边四国皆有远名的大家,那独一无二的画作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如今见了这画轴上的擢引之术,她更加确定这梦境之中沈云谒的身份又并非一个书斋的掌柜那么简单了。

少女隐匿了身形坐在距那书斋不远的一处屋檐上,她手中以细布擦拭着黑色长剑,眼睛却瞧着那街口书斋处的动静。莫约又过了片刻,一个身穿白色衣衫的俊秀少年携着一古旧的画轴走进了书斋。

沈云谒同“叶星怜”二人正在诧异那先前设在画卷上的擢引之术为何会突然失去了踪迹,接着便见从长街上走进来一隽挺的白衣少年。

青衫男子眉头轻轻一挑,快步走到少年身旁笑着问道,“客人需要瞧瞧店中书本典籍吗。”

“非也。”那白衣少年举起手中的画轴来递至沈云谒眼前,“听闻此处有一家书斋,斋中有位姑娘极擅鉴赏书画。我此番前来叨扰乃是因为从家中的破米缸中翻出了一卷前朝宋湖先生的画作,时运不济在下已经是家徒四壁了。恰巧老母亲前些日子上山采野菜又摔断了半条腿,正卧病在床。如今便是想请那姑娘瞧一瞧这画卷的真伪,也好一解眼下之困窘。”

少女将怀中的几枝白梅插入柜前的一只釉红色长净瓶之中,她闻言也款款走了过来。

“既是如此,便为小公子瞧一瞧这画,若是真的也算能一解燃眉之急。”

俊秀少年脸上乍现欢喜之色,他低下眼帘在两人面前将那幅旧画缓缓打开,眼底的余光却在白衣少女的脸上一闪而过。

那旧画乍然被铺展开,沈云谒二人便见上面是一处惶惶乱坟,哪里又有什么名家笔画。

接着二人便瞧见身前那白衣少年骤然抬起头来,喉咙中发出桀桀之声,脸上露出个令人骨寒的阴险笑容。

叶星怜擦剑的手一顿,她快速地捕捉到了空气中传来的那丝邪佞之气,脚下轻点从屋檐上转眼便飞进了那书斋之中。

她方踏进屋中,便瞧见光洁的地面上躺着幅破旧的画卷,此时正在缓缓缩小。少女立时便知道了不对劲,来不及多想便纵身一跃飞入了那旧画之中。

空气之中尽是泥土腥气与【尸体】腐朽的味道,几只老鸦停在干枯的枝头时不时粗噶地叫几声。

叶星怜身形一晃但那她很快便稳了下来,她视线一扫,便看见四周交错的乱坟在原本平坦的地面上耸起无数小小的山峦来,不由得心下恶寒。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抬起头朝一片灰蒙的天空看去。

三道身影此时正交缠在一起,两白一青,白的分别是那梦中的叶星怜和先前走入书斋的少年。

那道青色衣衫自然便是沈云谒。

白衣少女手中舞动着一柄十分眼熟的黑色长剑,而沈云谒手里的自然便是那可琴可剑的广寒仙。

叶星怜此时才明白原来在这梦里恐怕她与沈云谒依旧是师兄妹,两人幻作那书斋掌柜和其师妹恐怕是因要诱出一只妖来才对。只是自己不知如何露出来了破绽叫他们怀疑了上来,却不小心落入那正主布下的陷进之中。

他们二人资质过人很快便将那白衣少年斩杀于剑下,叶星怜转了转手腕在一声乌鸦的凄唳之中飞身朝两人而去。

沈云谒见那被他们误认作掳走十几来名妙龄少女的精怪的少年飞身而来,眉心不由得一跳。

他视线一移,落在他手中那柄黑色烛照剑上,眼中惊诧之色更是越发浓厚。

而青衫男子身旁的白衣少女自然也瞧见了那少年手中同她一模一样的黑色长剑,往日清朗的声音中竟然平白多了几分戾气,“师兄,他虽不是那精怪瞧着番汹汹来势,定然也非善类。”

沈云谒闻言却未动。

叶星怜剑势蓬勃,一双波光潋滟的水眸紧紧地望向那沈云谒身旁的白衣少女。

眼前这“叶星怜”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之色她没错过,看来这其中还大有蹊跷,若要破了这虚幻之局,杀了她应该便就能唤醒沈云谒。

只是事到临头箭亟待发,那原本立在远处的青衫男子竟身形一动,挡在了白衣少女身前。

叶星怜眼瞳骤缩,手腕朝回一转将那凛然而去的烛照剑生生刺入了自己的胸口。她嘴角溢出一丝血痕来,通身的遮掩之术消湮了个粉碎。

白衣乌发,星眸红唇。

沈云谒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这少年褪去遮蔽的模样竟与他身旁少女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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