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柳相春

黑衣女子思忖着便停下了脚步,眸色沉沉。

她身后那从青楼中追上来的小厮踟蹰不定地缓缓走上前去。

“这位贵客,方才你接住了我家鹤羽的方帕。按照规矩,可进楼同鹤羽一叙。”

“自然,这是无需银钱灵石的。”

他说着展开手心的白色手绢给女子看,手绢的一角绣着只青羽的仙鹤。

叶星怜瞧了一眼,便抬头朝那楼上看去,一席白色的衣角在纱幔后一闪而过。

女子又去看身前小厮脸上期期艾艾的神色,女子眼珠轻轻一转,“你们不夜城的青楼都是如此不成,方帕落入谁之手便邀人进去,不收银钱灵石,这难道不是个亏本的买卖。”

“客人定然是第一次来我们天极的。”

小厮躬着身子双手将那素白的方帕朝前递了过去,等黑衣女子接过,他才引着人一边朝身后的楼里走一边说道,“我们芜绿楼中可不似旁的青楼那般只追求皮肉欢愉,这丢帕子是楼里素来的规矩。只要往来的修士接住了从楼上丢下来的帕子那便成了我们芜绿楼的客人,这讲求的乃是“缘分”二字。这样不俗的名声传开其他追求雅致的修士便会闻风而动,况且我们楼中还有无上仙尊主的人在背后撑腰,哪里又算得上亏本。”

女子眉头朝上一扬。

她掩下心中的惊诧,嘴角露出一抹兴味盎然的笑来,好奇地问,“哦,无上仙的人,不知是哪位还有这样的雅兴。”

楼中陈设十分雅致,比起座寻欢之所倒更像处供文人雅客小坐的书阁。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身姿曼妙的女子们在楼中穿梭,带起一阵阵香风,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两人走进楼中正沿着长梯朝最上面一层楼走去。

那清秀的小厮闻言笑着停住脚步,伸出只手小心翼翼地堂中坐着的一人指去。

他低声道,“那位是合欢宗的柳宗主,我们这芜绿楼的牌匾便是他从无上仙尊主那儿替我们求来的。”

叶星怜闻言先扫了一眼挂在堂上的“芜绿”二字,笔锋之间确实可见从前秦舟玉的痕迹。

她收回目光,才沿着那小厮手指着的方向看去。

那处灯火昏暗是大堂之中鲜有的静谧之所,正坐着个身穿黑衣的阴柔男子。两道长眉斜飞入鬓,嘴边噙着抹笑容,他手中握着一只酒盏细细地在两指间把玩。

叶星怜正准备收回视线,没想到那位柳宗主似是察觉到此处两人的目光,竟缓缓抬起头来和她对上了视线。

对视一瞬之后,叶星怜利落地转身同小厮继续上楼。

那双漂亮魅惑的桃花眼她忘不了,在长明海下的那个火窟里,那位名唤莫柳的万象宗弟子不也恰好有一双吗。

柳相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过了许久直到那一席黑色的身影彻底进入二楼,连片衣角都瞧不见了,他才将目光收了回来。那张冷艳的面庞在他脑中盘旋不去,柳相春抬手打了个响指。

一个合欢宗弟子下一瞬自从暗处走了出来,“宗主。”

男子一管嗓音如夜莺鸣啼般魅惑,“方才往二楼走的黑衣女子似乎是个生面孔,什么来路。”

“是白天里才来不夜城的修士,宗中不少人都曾上前,但都被她拒绝了。刚刚似是因为鹤羽的方帕落进了她怀里,才被那小厮引着上了顶楼去会鹤羽。”

柳相春嘴角朝上一翘,将手中酒盏放到了桌上,“有点意思。”

相较之下,这顶楼便比大堂要静谧许多,灯火也远不如下方的通彻明朗。

叶星怜跟在小厮身后朝前走,一直到了间屋子前那小厮才停下了脚步,两扇门扉无风自开,他朝里面伸出手,“客人里面请,鹤羽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黑衣女子走进房中,雕花的木门在身后发出“吱呀”一声紧接着便缓缓地关了起来。

屋子正中摆着一架落地屏风,青鹤振翅,旁边写着两句诗,“殿前作赋声摩空,笔补造化无天功。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

叶星怜一边四下打量,只是却迟迟不见那位鹤羽姑娘的踪影。

她便接着朝里走,来到了微微朝外敞开着的窗扉前,女子手中稍微用力,窗外的夜景便像一幅画卷般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从此处望去,除了灯火通明的长街和比节鳞次的店铺楼阁之外,还能瞧见在莫约百里之外的峭立悬崖边有座黑色的殿宇。黑衣女子从窗边探出大半身子想去看得仔细些,没想到这时身后却突然伸来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肩上。

叶星怜心里一惊,浑身冒出些细密的鸡皮疙瘩来,她将视线收回来之后猛地回过头去看。

面前的白衣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冒失,清秀的面容上有些羞赧,“客人无碍罢,方才可是被我吓着了。”

“无事。”黑衣女子这样说着,眉尖却微微地朝内一皱,她看着站在身前的人,“只是我以为鹤羽,应该是个女子才是。”

出乎意料之外,这落下仙鹤方帕的鹤羽正是位斯文气十足的清秀男子。

“鹤羽确确实实是个男儿身。这芜绿楼中不仅有女子也有男子,往来者皆是寻欢作乐,是男子亦或女儿身又有何区别呢。”

他含笑一挥衣袖,窗前便多了张小榻,榻上摆着张茶案,上面是一只酒壶和两只玉质的酒盏。

鹤羽伸出一只手邀她上榻,笑着道,“客人请上坐。”

黑衣女子撂着衣袍缓缓坐到了榻上,而鹤羽便坐在她的对面。他撂起半边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来,另一只手拎起那酒壶将两只酒盏都满上了。

房中立时便溢满了浓醇的酒香,叶星怜的眼神落在那满满当当、漾开几圈波纹的酒盏中,眸色愈沉。

酒肉穿肠过。

可这消愁之物她确实难以消受。

鹤羽自己捉一只酒盏,嘴边含笑,将另一只朝对面的黑衣女子递了过去。

叶星怜眼帘一垂落在白衣男子持酒盏的手上,她眨了眨眼,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来接过鹤羽手中的玉质酒盏。

黑衣女子将酒盏放至唇边轻啜了一口,偏过头去看窗外比白日更盛大的夜景,开口问,“在长街之外似是有座黑色宫殿,不知道这天极有何人竟有这样的巧妙心思,将一座辉宏堂皇的殿宇建在峻立峭拔的悬崖之上。”

“客人当真是自天极外来的。”鹤羽眼睛露出一丝笑意来,“那宫殿便是无上仙所建的,崖下有猎猎寒风。听人说他修行若遇阻碍便行至悬崖边,顶着那猎猎的寒风修炼。”

“这世间高阔的楼阁迂回的水榭,都是建造在平坦开阔的地面上,这黑色的殿宇其实依傍着这悬崖而造,也别有另一番趣味。”

叶星怜握着玉质的酒盏朝前轻轻一递,与鹤羽的碰在了一起。她又饮下一口淳冽的酒,笑着说,“那位尊主便居住在此,真是不同凡响,难怪自称‘无上仙’这样的名号。”

对面的白衣男子勾唇一笑,清秀的脸上竟无端生出几分妖戾之气,“不寻常确实不同寻常,只是那寒风凌冽,刮在身上倒似钢刀一般。”

若旁人听见只会觉得是他的笑谈。

叶星怜缓缓抬眼,望着那一双波光粼粼的俊秀眼睛,觉得自己脑中逐渐便得一片混沌,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得模糊。她心中十分明了,这并非是因她不善饮酒之故,而是因为眼前这位斯文亲和的白衣男子。

面前的黑衣女子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使劲地摇了摇头,她只当那杯中入口绵淳的酒有问题当即便丢了手中的玉色酒盏。女子抬起头来看向端坐在茶案另一旁的白衣男子,踉踉跄跄地从榻上起身。

她扶着脑袋,面上神色迷离那艳色便越出众。

只是望过去的一双眼里却还是冷的,黑衣女子冷冷质问,“你做了什么。”

女子在被那魅惑之术迷了所全部的神志之时还仅存着一丝理智,她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终于在那屏风前失了全部的力气往地上一跌。

黑衣女子一手攀着屏风的底座,一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去看那下了榻朝她走来的白衣男子。

鹤羽身上的胜雪白衣不知何时由袍角缓缓变成了黑色,像是上好的澄心纸上逐渐被染上了浓墨。

那人低下身子,蹲下身子伸出两指将黑衣女子白润的下巴把住,以指尖轻轻摩挲。男子将嘴拊在她的耳畔,他勾唇一笑,声音犹如夜莺吟唱、玉珠碎盘,“合欢宗的宗主,最擅长的便是惑人心智的魅术,你倒是猜猜我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黑衣女子便彻底没了自己的意识,昏沉地朝后一倒,靠在了那屏风之上。

柳相春冰凉的手指自女子的下巴处一路朝上,划过她鲜红如火焰的唇瓣、挺拔的鼻梁,当他的指尖划过她的眼皮上时,那原本昏迷过去的女子竟然又缓缓地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只是眼中无神,叫那份冷艳平白失了几分光彩。

柳相春轻叹了一口气,“魅术虽好,能任你由我摆布,只是没了自己的意识终究还是少了几分味道。对了,还不知晓你这外来人唤什么名字,到此处来又是为了什么。”

男子尾音曳长,魅惑十足,他双眼直直地望进女子一双黯淡的眼中去,接着便听她说道。

“我姓叶。”

柳相春眉头一挑,“这么巧,你也姓叶,名呢,名唤什么。”

“名唤流白。”那黑衣女子红唇中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接着又道,“来天极不夜城,是为了寻人。”

“寻何人。”

黑衣男子手下一紧,竟将女子面上摁出个鲜明的红印来。

“无上仙。”

柳相春愈发好奇,只想知晓这跌坐在地上的黑衣女子寻喻竞舟究竟有何目的,只是无论他如何再催动那魅惑之术都难以在女子口中得知出别的字句来。

确实足见这女子意志之坚韧。

男子试了许久,无果,总算放弃。

他知道,这种术法若是用得多了便有损人的心智,他想要的是个冷美人而不是个傻子。

柳相春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绕过那座屏风走到了窗前,他脚尖在地面一点便抱着黑衣女子自那敞开的窗户中飞了出去,正是朝着那悬崖上峻立的黑色殿宇而去。

夜风微凉,只是却自行绕开了黑衣男子,他嘴边噙着抹开怀的笑容,因此便并未发现怀中女子的眉梢似是一动。

两人的衣袍皆为黑色,看去似是要融在一处,只是此时那女子的衣袍袍角竟有一小片变成了红色。

不过很快,这小小的一片红色又变回了沉郁的黑色。

叶星怜沿着那小厮朝芜绿楼的大堂看去时,发现了那位柳宗主的一个小小的习惯,他把玩酒盏之时,尾指总是虚虚伸出来揽着而拇指微扬。

修士可以轻易以术法、法器改变自己的外貌、身形乃至嗓音,只是小小的习惯却因自己都不曾在意,所以常常容易在此处暴露。

她的视线落在对面白衣男子握着玉质酒盏的手指上,发现他尾指虚虚地朝内揽着,拇指微微扬起。

那一瞬,叶星怜心中便已经明了,眼前的这位鹤羽怕是已经被那合欢宗的柳宗主悄无声息地掉了包。

她心神一动,联系起在腰间灰色储物袋实则是乾坤袋中休憩的流云兽来。

她自是知晓这位合欢宗的宗主极为擅长迷惑人心的魅术,若自己真的中了他的术法,可能之后的计划便会像泡影一般化为乌有。

但是小白这只流云兽乃是一片绵绵白云所化,傀尸术、摄魂术皆对他无用。

因此,同样的,这魅惑之术对它也起不了作用。

叶星怜以神识传信给小白,“若我之后失去意识,你便从乾坤袋中脱身出来化作与我模样一般的面具,攀附在我脸上。代替我,与那柳相春演一场好戏。”

黑衣女子踉跄着朝房间外走去,她腰间灰色的储物袋蠕动了片刻。

接着一阵轻烟过后,叶星怜自己已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但那女子眼神灵动,身形却依旧跌跌撞撞地望外走去,直到走到那屏风旁才跌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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