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姐姐

光洁的石壁缓缓地开出一个狭窄的石门,一道身影缓缓地从里面迎着通明的天光走了出来。

那席白衣被照耀得愈发皎洁,衣冠胜雪。

当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脸再出现在眼前时,叶听月的第一反应便不是震惊而是咬紧了后槽牙,黄衣女子一张容光无双的脸上微有些狰狞,瞧上去竟是怒不可遏的模样。

她同那本该死在妒川手下的邪修合伙害死了春谷师伯,自己竟然还表现出如此的模样。叶星怜心里觉得讽刺,嘴角一扬,竟然是笑了。

白衣少女很快将视线从黄衣女子的身上移开,转而去看站在她身旁的那灰衫男子。清清泠泠,像月光照耀下的小离湖结了一层冰的湖面,便是这样一个人,便是这样一双嶙峋清瘦的手,又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抛去那时在石阵中匆匆见过的一面,伪装成谢长琼的时日且除去,再往前,隐匿了身形化名为秦舟玉教她学画更是算不上,这时,在这玄黑的宫殿之中,是二人第一次以自己真正的面容见到彼此。

叶星怜双手拢进胸中,朝那对面的灰衣男子行了一礼,十分恭敬也十分疏离,“秦夫子,许久未见。”

喻竞舟望着她,勾唇轻轻一笑,“檀奴。”

叶听月不明白为何这二人的模样如此熟稔,更不明白为何身旁这想取自己嫡姐性命的无上仙会知晓她的小字。

她脸上的怒色缓缓地松了下来,略带疑惑地问喻竞舟,“尊上。”

喻竞舟似是未听到她的询问一般,依然是那幅风轻云淡的模样。从石壁上走出来的白衣少女缓缓地走到二人身前来,她嘴边含着抹讽刺的笑,“小月定然很奇怪,为何我会同这位无上仙相识,为何会知晓我的小字。”

“为何。”

“你这般聪慧,能从上云府来到青云宗,又能进入内门,定然能自己想出其中的缘由。”

叶星怜一双眼中的冷光刺得黄衣女子微微朝后蜷住了身子,她两道纤眉一皱显然是下一瞬便要开口咒骂的模样。此时一旁的灰衣男子却开口了,“檀奴怕是已经知晓我目的何在,如今到这天极不夜城来难不成是想同我叙叙旧。你将自己师父救出之后没有离去反而留下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白衣少女闻言摊开双手,“老师想要的不就是我这一身筋骨血肉,好完成你那旷原之上的阵法,我说的可对。如今,我自动入网,为的自然是助老师完成你的破天之阵。”

喻竞舟狭长的眼睛一眯,并未说话,倒是他身旁的黄衣女子撇了撇嘴,喃喃说道,“你便以为天生道子是何稀罕之物……”

灰衣男子身形未动,只动了动手指,一声响亮的巴掌便甩在了黄衣女子白皙的脸上。叶听月捂住自己的脸,才逐渐反应过来,接着便听见喻竞舟压低了声音说道,“退下。”

女子低下身子朝喻竞舟行了个礼,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是”之后便转身离去。

不是稀罕之物,难道,这世上还有别的天生道子。

叶星怜将心中那点惊诧压了下去,眼睫上下翕合,几瞬之后她才抬起眼来望向喻竞舟,说道,“人生或人死,皆在天道摆弄之。那么,不知道老师可曾注意,这有生界之中的修士修为进益却是愈发困难起来,这亦在天道计算之中。我经残芥一遭便去了太盱境,因此才能发现上界与下界的通道竟然是越来越逼仄了。”

“此阵不成,则天道难破。这有生界内的修士便会修为渐退,会同凡尘之人一般老去、死去。我尚有师长,也有二三挚友身在此界,我自投落网不正是能互惠你我二人之事吗。”

喻竞舟先前沉沉的脸色明朗了许多,他眼中露出不明的神色来,叶星怜并看不清。是下一瞬便见男子伸出手来,掌心缓缓浮现一盏铜色烛灯,他说道,“这便是上白洲那扶月阁的至宝问心烛,它烛火未熄,檀奴所说的竟然是真的。”

白衣少女望着那烛灯灯盏中明亮的烛焰,眸色沉沉。

叶听月回自己屋中后,越想便越觉得不对劲,叶星怜竟然真的能从那陷落之地中安然地再回到有生界之中。她嘴里一边念着“天生道子”这四个字,心里却像浸在黄连水中一般又苦又酸涩。

很快一张白白胖胖的老人面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时她好不容易在左幽的相助之下,自那千层石阶之上爬上了一线峰,到了青云剑宗的主峰,可便是这样,那其他的十七剑君竟无一人想收自己入内门做弟子。

若非春谷那时从山下饮酒回来,她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难道这样施恩,她便要感恩戴德不成。

叶听月思及那一双水眸中似刀刃般的寒光,浑身便起了细细的疙瘩来,她心里有所预感,关于春谷的那件事叶星怜绝对不会轻易便放过她的。

傀尸门中来了位稀客。

门中的弟子领着黄衣女子朝内走去,叶听月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只因她知晓,这傀尸门中来往的并不全是活人有的乃是已经死去多时被人精心保养的傀儡。

他们依旧能走能动,只是鼻翼之下再无生息。

两树之间系着根麻绳,那绳上正坐着个黑衣女子,她察觉到有人靠近,飞快地去看恰好迎上叶听月惊惧的眼神,“呦,左长老的爱徒怎么有兴致来我们傀尸门中走一走。”

那引着叶听月至此的弟子向晏璇行了一礼之后便沿着原路返回,立在树下的黄衣女子平复了心绪,矮下身子朝晏璇也行了一礼,才起身朝她说道,“曼娘此来,是为了向晏门主求一样东西。”

“哦。”黑衣女子眉头轻轻一扬,半边脸上的图腾被牵动便显得愈发可怖,她接着问,“什么东西。”

“尸毒。”

叶星怜如今在喻竞舟面前展露了身份,自然与先前那个由柳相春自不夜城中带回来的女子又有了些不同,喻竞舟为她重新安排了个院子。

夜空无云,只有一轮圆月挂在天边。

少女手中捉着一柄黑色长剑,迎着这殿宇之中的猎猎寒风舞动身形。庭院之中没有繁花锦簇也没有碧翠成荫,曜黑的剑尖之上落了一片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枯黄叶片,叶星怜腾空而起,剑光如匹练,立时将那片枯叶化作了粉齑。

叶星怜双脚落地,她缓缓收了剑,将烛照插入腰间的剑鞘之中。少女转过头去看向院门处,那里正站着一个黄衣女子,她手里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是一只酒壶和两只酒盏。

叶听月心里打起鼓来,在这一声比一声更响的鼓声中,她悄悄地咽了口口水,才缓缓朝立在院中的白衣少女走去。

“见过姐姐。”

叶星怜眼帘一垂,目光在她手中那木托盘上一转而过。她听见这声久违的“姐姐”并没有其他的反应,只默不作声,缓缓地抬起眼睛来看着她。

黄衣女子嘴角一扬,笑着将木托盘上的东西往前一递,递到叶星怜眼下给她看,“月儿来,是有些话想好好地同姐姐说上一说。”

叶听月眼角余光瞧见身前的白衣少女眼睛一睐,她喉咙便像是被捏住了一般,紧而涩然。她干笑了一声,又说道,“姐姐从小便是如此,虽面上不显但内里却是个十分桀骜之人。我知道你定然记恨师尊之死,但此事却是那邪修左幽的主意,我不过才踏入这有生界多久哪里又能违抗得了他呢。”

女子两道秀气的长眉紧紧地皱了起来,这姝世无双的面容即便是布满愁色却也是好看的。似是为了表明她的清白与不可违逆那左幽的无辜,她还特意微微地抬了眼睛与叶星怜对上了视线。

那以前即便是违心也布满恨色的眸子,如今竟然真的是一片澄澈无暇。

叶星怜眉头一扬,终于开口,“你说你无法违抗他,那么小月倒是说说那邪修为何要害了春谷师伯。”

叶听月将手中的木托盘放到院中一旁的石桌上,又快步走回来,小心翼翼地牵着白衣少女的衣角,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黄衣少女坐到她对面,一边撂起衣袖倒起酒来,她眼珠轻轻一转,一边继续和叶星怜解释道,“那邪修一日来到上云府,打着方外得道高人的旗子进了府中,说是要替娘……”

叶听月瞧了一眼白衣少女面无表情的面庞,很快意识到此时的情形便及时地改了口,“说是要替姨娘祛了那伊人蛊,没料到他竟真的有几分本事,解下了姐姐你留下的那术法。父亲大喜便生出要他收我为徒的心思来,我见他当时一派道骨仙风,对求仙问道、呼风唤雨这话本中才能见到的异能也有几分向往,只是没想到离开凡世之后,他便暴露了自己邪修的面目,他说他被自己从前的弟子追杀,不能以原本的面目示人,便以移魂之术为我换了具身体,而他自己便用我的面容行走于世。”

“只是却不知为何,他换了身体之后修为却未能稳固,一日修炼之时周身竟起了熊熊业火,便烧成了那时姐姐在上白洲所见的模样。我们二人恰好途经青云宗,那邪修便起了心思,要我二人扮演一出孤女求师的戏码,若能让他吸收了十八剑君之一的修为,那便是再好不过。”

她说着说着眼中有涟涟的泪水扑簌簌地沿着脸颊落下,叶听月利落地朝地商一跪,望着叶星怜哽咽,“当日其他的十七剑君无一人愿意收我为徒,师尊是唯一朝我伸出手的人,我又怎么忍心加害于他。是,我曾艳羡姐姐嫡女的身份,也曾眼热你天资异禀,可我终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又怎么能做得出那般丧尽天良之事。”

“姐姐若不信的话,我便起誓。”

叶听月见那白衣少女端坐在石凳上,面色清冷,竟然无半分动容,她暗自咬了咬牙,伸出三指来朝天竖起,“朗朗青天在上,小女在此立誓。若我所言有半分虚假,便叫我叶听月入无间地狱,不得好死。”

叶星怜嘴角微扬,脸上的冷色总算缓和了一些。她看着跪在地上的黄衣女子,语气之中颇有些好奇,“小月这般自,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可未曾忘记你同那邪修一道设下陷进将我推入那残芥之中的事。”

叶听月膝行几步,来到少女面前,俯下身子二话不说在地面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她再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经是一片血痕,“此事却是是我之错,可是我那时已经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只得在那邪修手下苟活。而姐姐你,乃是天之骄子,有修为高深的师尊、有友睦亲和的师兄师姐,我是一时冲动,才做下了那等令人不齿的事情来。”

白衣少女闻言,轻叹出一口气,矮下身子将叶听月缓缓地扶起身来。叶听月眉梢浮上喜色,她微微瞠大了眼睛朝着叶星怜望去,却听得她说道,“我知晓春谷师伯之死的消息后,恨不得立时将你与那邪修二人斩成肉末,只是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

叶听月身子一抖,她很快镇定下来,装出一幅开怀的天真模样,“姐姐这般说,便是原谅我了。”

“如今这茕茕天地之中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将我推入残芥之事我并不介意只是始终无法接受你竟害死了春谷师伯。”叶星怜话峰一转,“当然,知晓了此事你也是受那邪修胁迫,心里便也好受了些。只是,不知道那邪修如今又在何处,此等血仇我不能不报。”

叶听月嘴边露出个笑容来,“那人已被尊主杀了,姐姐可安心了,想必师尊在天之灵也可开怀了。”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缓缓开口说道,“原来如此,那便好。”

黄衣女子走到石桌便,端起那两只酒盏来,一只握在自己手中一只递向叶星怜。她笑着迎上白衣少女有些不解的眼神,“如今我姐妹二人将误会解开,又要同为尊上效力,难道无需对月同饮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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