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元婴劫

那白玉酒盏中的酒在皎洁的月色下,似一汪小小的湖泊,有风吹过,霎时这院中皆是醉人的清冽香气。

叶听怜望着身前峻立的白衣少女,看着她那张比天边皎月更加卓绝无双的脸,握着酒盏递过去的一只手微微有些颤抖。

快些饮下这杯酒罢,她们之间的恩怨便在此一笔勾销,她日思夜寐恨之入骨的嫡亲姐姐,快些饮下这杯醇香的酒罢。

叶星怜一双眸中含着细碎的光芒,她微微一笑。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少女将叶听月手中的酒盏接过,笑着道,“自然需饮酒庆贺一番。”

黄衣女子也笑,笑着将自己杯中的酒爽快地一饮而尽,她眼睛里露出似狼般的精光,紧紧地盯着身前白衣少女的一举一动。

叶星怜脖颈引动,将那杯中之酒一滴不剩地饮进了肚中。她手腕一翻,将空了的玉色酒盏倒扣展示给叶听月看。

这个动作像是触动某个机关的关窍。

本来还是和颜悦色、嘴边含着笑的黄衣女子,长眉狠狠地压下来,漂亮的眸子里是淬了毒的怨恨之色。她挥手,一把将叶星怜手中的酒盏打到了地面上,她狞笑着,面上是酣畅的得意之色,“这杯酒中里面加了傀尸一脉炼制的尸毒,是上上等的好酒。叶星怜,你下一刻便要死在这天极了,没有亲朋相伴,也没有沈云谒在你身边,滋味如何。”

白衣少女只笑,似回味一般说道,“入口回甘,是难得的好酒。”

院中风声飒飒,月光如雪一般,照彻这沉沉的黑暗。

叶听月很快便察觉了不对劲,她惊恐地朝后踉跄了几步,她抬手指向安然无恙地立在远处的叶星怜,大声地喊道,“怎么会,怎么会,你怎么会没事,我问晏璇要的分明是最烈性的尸毒,元婴之下绝无敌手。”

白衣少女嘴边温和的笑容渐渐退去,她一步一步朝着叶听月走去,身上属于元婴期修士的威压逸散在这庭院之中。黄衣女子修为远在她之下,被震得只能立在原处,她耳畔传来一声清亮龙吟,接着下巴上一凉。

叶听月惊恐地垂下眼帘,只见一柄黑色长剑抵在自己喉间,迫使她缓缓地抬起头来。

她双腿战战,像是要哭出来一般,喊了声,“姐姐。”

叶星怜脸上神色比小离湖湖底的千年寒冰还要冷,她抬起另一只手,隔空一动,叶听月白皙的脸上便多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黄衣女子只听得她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来,“谁是你姐姐,你这丧尽天良,比毒蛇还要叫人齿寒的人竟然还敢说出这两个字来。”

“你错便错在太自以为是,太过自作聪明。”

“自你说出那邪修解了林皎娘体内的伊人蛊时,我便知晓你满嘴的,皆是谎话。”叶星怜动用浑身的威压,便叫叶听月又转过头来,她手再动,女子脸上又被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因为,自始至终这世上都没有那伊人蛊。”

叶听月又被迫使着转过头来,她正视着叶星怜,眼瞳缓缓地变大了,似是不可置信。

“再同你叶听月说上一说,那位邪修的弟子,我也恰好识得。若我猜的不错,那邪修在自己徒弟手中留下一线生机,以残魂之身化作鸦鸟,跟着我从拭阳道一路到了上云府。而便是这便巧的是,他又借此与你相识,二人一番合谋扮演了一出好戏,上了青云。”

叶星怜冷艳睨过去,“只怕一开始想入的峰,是小离湖罢。”

那对面的黄衣女子一双眼睛睁得愈大,叶星怜便知晓自己猜测得不假,她喉中溢出一声冷笑,“是为了除去我这个占了你嫡女之位的所谓姐姐,是为了除去我这个曾和其作对、妨碍他摘了龙角的青云弟子。你本来想杀的怕是季师姐罢,就是因为你那恶心的嫉妒之心,见不得我与她关系亲密,只是春谷师伯恰这时回来,惨遭毒手。你们二人,可真真是好一出算计,好一幅恶毒的心肠。”

叶听月在元婴的威压之下,说不出话来,也无法有任何的动作。她双腿战战,竟是被吓得尿了出来。

“你如今当真是不得了了,叶仲川、林皎娘之死我不知其中内情但也猜得出来,与你也定然脱不开干系。以叶听月之名发誓又如何,你换了具肉身,这誓言便再算不得数。可即便天不罚你,我便作那落下的无双利刃。”

叶星怜捉着烛照,剑光汇成一道,缓缓地朝前一刺。

威压四散,黄衣少女捂着自己汩汩流出鲜血的脖颈,望着叶星怜,讽刺地费力开口,“你便真以为自己如天上月,地上雪那般皎洁无暇不成,你看,这天上地下,你再也找不到一个血脉相连的人了,不过也是个……”

叶听月身子软软地朝下一倒,“是个,可怜的,孤家寡人罢了。”

叶星怜缓缓收回黑色长剑,屈起双指在剑身上一弹,一滴血坠落下来。她看着倒在地面的黄衣女子,闭了闭眼,缓缓开口,“孤家寡人又如何,我并不在乎。”

黑色的群山上远远地挂着一轮圆月,而月色如流银一般洒落下来。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呼啸卷起猎猎的寒风,似刀一般刮了上来。

崖边设着一张茶案,悬崖边灰衫男子同穿着袈裟的光头和尚便对立而坐,在案便对月而饮。在他们的侧面,一轮波光粼粼的水镜之中正显示着叶星怜院中所发生的场景。

大哉看了眼那面水镜,举起手中的酒盏朝对面的喻竞舟一敬。眼中的不知是感慨还是惋惜,“此子的手段、心性放眼有生界的年轻一辈之中竟鲜有能与之匹敌之人。老友,你说起来,她还算得上你的徒弟,你当真舍得。”

“我连父母教养之恩,手足连襟之情都舍得舍弃,更何况是这短暂的师徒之谊。”

喻竞舟一手遮住半边面容,一边将杯中酒缓缓饮下,饮完之后,他将酒盏放在长案上望向那面水镜,“虽有第二个天生道子,但我已经花费多年心血布下此局,若临到头来放弃这猎物岂不是十分可惜。只是我也未曾想到,檀奴如此年纪,便已经步入了元婴境界。”

“或者该说,不愧是天生道子啊。”

坐在他对面的大哉听了此言,便知晓他已经是按在弦上的箭矢,不得不发。

两人一时沉默,没想到突然那水镜之中的白衣少女竟转过身来,似是透过这水镜看着喻竞舟二人。她嘴角朝上一扬,“这出戏老师看得还满意吗。”

喻竞舟没想到她竟能发现自己窥探之事,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只是下一瞬水镜中的少女一挥衣袖,那面波光粼粼的水镜便生出了道道裂缝,“哗啦”一声碎成一片水渍,落到那深深的悬崖底下去了。

叶星怜嘴边猛得吐出一口黑血来,她虽是已经到了灵寂期与元婴期的边界,只是还差那么一点才算真正地踏入了元婴一阶。

方才不过是以术法瞒过了叶听月而已。

叶听月口中的那位晏璇是傀尸一脉的脉主,想必应该就是当时与柳相春一起变幻了身形进入长明海底的那个吴玄。她是喻竞舟的手下,那么这酒中的尸毒他也一定知晓,定然不似叶听月口中那般烈性,只是依旧叫人不太好受。

舅舅和祖父死在了拭阳道,母亲早已化作了一捧黄土,叶仲川这不堪为人父不堪为人夫的负心人也消湮在了这世间,她的庶妹化作她剑下的一缕亡魂。

只是便是如此,这茕茕天地之间她依旧不是孤身一人。

少女手腕一转,甩着烛照剑舞了出去。水中望月,云边探竹,一招之中竟有千般变化,剑意卓绝与自剑身上缓缓游弋而出的黑蛟交缠在一起。

此时天边的那轮圆月像是畏惧什么一般,竟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沉绰的暗色缓缓交织成一个巨大的旋涡亘生在天极的上空,一道如苍龙般粗壮的紫色劫雷从中缓缓降落。

喻竞舟与大哉站起身来,二人站在悬崖边看着这突生的奇景。鲜妍的紫色照在灰衣男子白皙若玉的面庞上,他双手负在身后,看着那劫雷落下的方向,迎着这猎猎寒风和雷鸣电光轻轻一哂,“原来先前的竟是个纸老虎的模样。”

隆隆之声在整个天极响起,许多不夜城内的修士走到街道之上,看着空中那亘生出来的巨大旋涡。

一道绯衣坐在酒楼二楼临窗的位置上,一边看着那旋涡一边缓缓将手中握着的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这又是哪位了不得的修士,要突破境界了。”

第一道劫雷携着可怖的威压朝叶星怜所在的院子劈了下来,叶星怜周身的剑气缓缓聚集,化作一柄巨剑,迎着那苍龙似的天雷而去。

它来势汹汹,却被轻易地化解。

紧接着便是更加粗壮的一道劫雷落了下来,它的威压让周遭许多弟子皆匆匆地跑出了宫殿,而白衣少女周身的剑气便似泡影一般被其击碎。

那黑蛟一圈一圈地缠在叶星怜周身,将她紧紧地包围了起来。少女眉头一皱,伸出一只手来摁在那黑蛟的鳞片上,“烛照,且回剑中去罢,这劫雷之威你无法承受。”

黑蛟缓缓地游弋了一会儿,接着便钻入了叶星怜手中握着的黑色长剑之中。少女另一只手轻轻一翻,手中便多了一道细长的紫色劫雷,她双手交替,朝那道落下来的天雷劈去。

这第二道天雷的威力比之第一道却要强上许多。

叶星怜膝盖一软,身子险些弯了下去,她咬着牙两柄剑交叠起来去抵抗那逐渐将她压到地中去的劫雷。少女脚下竟缓缓地出现两个深坑来,她本就中了那诡谲的尸毒,如今在这劫雷的威压之下,嘴角边又是一口黑血缓缓地滴了下来。

看来,即便是受天道眷顾的天生道子,也无法与其抵抗。

叶听月既然敢在那酒中下毒,便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是对的。这世上的天生道子并非只有她一个,她若被毒死,还会有第二人去做那破天之阵的献祭品。

可是若如此,她又该怎么保证自己的计划成功。

叶星怜嘴边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即便如此,我也绝不能在此处倒下。”

少女将全身的灵力灌入自己的右臂,在一霎之间顶开了那劫雷接着又飞快地朝它劈出了一剑,剑光雪亮,以一股不阻挡之势将这第二道劫雷,劈散了。

天边的旋涡缓缓地游动,变得更大了些。隆隆之声使得整座玄黑的宫殿皆震动了起来,最后一道劫雷紧接着落了下来。

白衣少女已经力竭,她以那细长的紫色劫雷驻在地面上支撑着自己身子,不至于瘫倒在地。她丹田之中空空如也,却仍旧保留了最后一丝灵力悄悄地护住了某处,只希望在这天道无所遁形的威压之下,能保留这最后一丝希望。

第三道劫雷劈下,叶星怜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只手钏来,正是那时毕至维所赠。只是未料到这最后一击实在霸道,竟将这能抵挡返虚界修士一击的法器击了个粉碎,少女苦笑一声,费力地、缓缓地将自己手中那光芒已经黯淡的紫色劫雷横在了身前。

叶星怜闭上了眼。

耳畔似是传来一声玉碎之声,少女察觉到自己手中的那一脉紫色劫雷竟化作了粉齑,消湮在空中。

接着浑身一震剧痛,细碎的电流在她筋脉、血肉之中流窜。少女腰间的乾坤袋一动,一丛银色的蓬然水草如巨翼展开,它一边承受着落下来的劫雷,一边将自己的叶片一根根地裹住了叶星怜的四肢。

小酥忍不住那钻心的疼痛,嘤嘤地哭了出来,“叶姐姐,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小白哥哥在计划着做些什么,但是你不能死啊。”

银色的水草裹住少女的地方缓缓地融化成一丝一缕的叶脉,渗入她的血脉之中去,化作精纯的灵力。

叶星怜在此时已经失了五感,只是渐渐发觉体内的剧痛竟然消散了许多。她的身体习惯性地运行起那灵力来,化作坚韧的丝线一一地缠住了那窜入她体内的劫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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