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何妨来一剑,我即无上仙

立于叶星怜对面的男子闻言,俶尔一笑。他玄色的罩衫与灰色的衣袍被狂风吹得交缠在一起,“檀奴既邀,岂敢不从。”

喻竞舟从袖中伸出一只削瘦嶙峋的手来,拔掉了自己头上穿过玉冠的那只银色发簪。他手垂落的同时,那只银簪便缓缓地化作一柄银色长剑,剑上刻着笔锋锐利的二字,“遮天。”

男子轻笑了一声,通身竟有铺天盖地的威压倾泻而来,叶星怜双眸缓缓地瞠大了,喻竞舟的具体修为如何她并不知晓,只是远远在她之上,甚至在封睨望、疑林之上。

即使如此,又如何。

修为再高深的,她也曾与之一战。

少女费力地直起身子来,手腕一转,清喝一声,“剑来。”

叶星怜的手中一霎便多了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她身形一动,飞快地朝着喻竞舟而去。

沈云谒一手快速地结阵,另一手持剑刺在了晏璇的手臂上,等那先前在师乾殿观法场出现过一次的绝杀之阵完成之时,他便轻轻朝空中一抛,将许多邪修皆笼罩在了其中。

青衫男子此时总算从那密不透风的攻势之中脱了身,他心神一动让在空中悠悠振翅的白鸾鸟去支援修为最低的萧毓,自己则准备飞快地朝那九根石柱相环而成的石阵而去。

却未曾想到此时,一道温和却不容质驳的剑气拦住了去路。

沈仞与萧呈冕的法器皆是乐器,但这并非封睨望的剑气、并非楼泓引的剑气,沈云谒猛地朝那双手负在身后,只靠心神便可催动剑气攻向邪修的白衣老者看去。

“太师叔祖,为何。为何要拦我。”

男子的眉目无一不俊秀,此时眼底却藏着深深的郁色。他随着疑林的视线朝那变幻无穷的石阵看去,耳畔传来老者沧桑的声音,“石阵已成,再无解开的法子了,青行。”

“哈。”

沈云谒喉间溢出一丝轻笑来,极不相信疑林所说的话,他一只空出来的手一动,一卷书便从男子青色的广袖中被丢了出来,落在绿意绒绒的地面上。

那书的封面上写着“琅嬛洞仙”四字,正是他那时在拘山大尊的琅嬛洞府中所看的书,正是一本记载了许多不世道法的书籍。青衫男子伸出手去指着那本书,“这乃是琅嬛洞仙,太盱境的拘山大尊所赠。她在阵法上的造诣非常人可比,这上面一定有解开那破天之阵的法子。”

沈云谒收了广寒仙,跪下身子去将那本道书似珍宝一般地抱在了怀里。他一手托着书,另一只手仔细地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看着寻找起解开那化九归十之阵的法子来。

喻竞舟举剑化开叶星怜的攻势之际,第一道劫雷落了下来,整个悬崖底下的大地都微微地晃了一晃。那紫色的劫雷直直地劈中了整个阵法,那九件至宝中的天精地华开始缓缓地流泄出来。

少女停在玉台的另一边,她心神一动,烛照剑身上便飞出一条黑蛟来,它长啸一声,朝着立在叶星怜面前的灰衫男子而去。

一人一蛟的攻势竟渐渐地织成了密不透风的网,将喻竞舟拢在其中。

喻竞舟伸出另一只手上的手指,自遮天雪亮的剑身上轻轻一划,血滴落下的瞬间便化成一道道的血箭飞向白衣少女。叶星怜握紧了手中的黑色长剑,立时便有一根根似婴孩手臂般粗壮的冰凌飞出,将那血箭一一地击落在地。

男子见状,便又笑,松了些的威压便又重重地压在少女的肩上。

叶星怜掌心溢出精纯的灵力来,催动着烛照剑飞至半空,她嘴中轻念,一柄黑色长剑便在一瞬化作千柄,挟裹着锐利无匹的剑意朝喻竞舟飞去。

灰衫男子一手舞剑,另一只手快速地结下阵法来,他将掌心朝下,这玉台便在那一刻亮起耀眼的乳白色光亮来。

叶星怜定睛去看,才发现自己所站的这一方玉台上已经被喻竞舟布下了繁复的阵法。她踏出一步,便看见了那亮着光芒的八卦阵,每个阵法之中竟又套着那时在摘星台上的阵法,每一门上是七十二种变化,足足有五百多种无穷变化。

少女嘴角一扬。

喻竞舟见她笑了,一双狭长的眼眸便缓缓地眯了起来。

因那九件至宝之故,此时这悬崖底下处处皆是浓郁且精纯的灵力。很快灰衫男子便发现,他们周身的灵力竟在一瞬骤然减少,他猛地望向对面的白衣少女。

叶星怜终于还是动了,她便坦荡地迎着那变化无穷的阵法,一步步地朝喻竞舟而来。阵中有火术、冰箭、水柱、藤蔓,她似不知疲倦般地,似体内灵力用之不竭一般,持剑将其一一地斩破。

喻竞舟在地面轻点,一跃而起,手中捉着遮天剑,朝叶星怜飞去。中途那只通体漆黑的黑蛟阻住了他的去路,男子望着它似有灵智的漆黑眼珠,乌黑的长眉轻轻朝上一扬。

眼前之蛟,乃是叶星怜手中之剑的剑灵。

若将其斩于剑下,身为其主,她必定也遭反噬。

叶星怜在男子举剑的一瞬便察觉了他的意图,便要从这层叠相扣的阵法之中脱身而去。她双手握住烛照剑,朝里面注入方才吸收的全部灵力,奋力朝前一劈,斩得那些阵法皆化作粉齑。

只是还是迟了一步。

那黑蛟纵然是剑灵,但也不过才开灵智哪里是喻竞舟这高阶修士的敌手。遮天剑刺入黑蛟腹中的那一刻,那旋涡之中的第二道劫雷落了下来。九件至宝之中的天精地华缓缓地凝聚成一道粗壮的光柱,自石阵的上方往那巨大的旋涡之中而去。

叶星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那黑蛟发出最后一声清亮的长啸然后缓缓地化作一阵黑色的粉齑,随着这旷野之上的狂风消湮在这天地之中。

少女抬着眼望着自空中落下来的灰衫男子,心神一动,她的眉心缓缓地显现出一抹鲜妍的紫色雷印来,而她另一只手中缓缓地多了一脉紫色的劫雷。

只是这一脉劫雷却比她从前的那一柄要更加粗些。

喻竞舟睁大了眼睛,话中似是不可置信,“怎么会,那日我分明瞧见你的劫雷已经被从天而降的那一道劫雷劈碎。”

叶星怜先前的那一脉劫雷确实被斩碎了,只是最后一道劫雷劈中她全身时,化作丝丝缕缕的细小电流在体内流窜。小酥将自己融入少女的血脉之中,因此叶星怜体内便有了充裕的灵力,她的意识迷蒙之间,以自己体内的灵力织成细密的网将那道四窜的劫雷一一地捕了起来,最后收为己用。

少女将手中的一剑一雷交缠,抵挡住了喻竞舟落下的一剑。高阶修士的威压愈盛,叶星怜双腿战战,如今她的血脉之中亦流着听肠草之血,只要她想,此间的灵力便可皆为她一人所用。

叶星怜心神一动,这悬崖底下无穷的灵力便如潮水一般纷纷地涌进她的身体里。少女双臂朝上一顶,便将灰衫男子振了出去,她双手飞快地结印使得那一剑一雷双双地交错了起来,最后那一脉劫雷竟化作了烛照剑剑身上一抹紫色的图腾。

喻竞舟身姿轻盈地落在了玉台上的另一边。

男子一手持着银色长剑,另一只手负在身后,他朝对面的少女问道,“既然檀奴你总是要为此阵献祭,为何非得杀了我呢。”

他声音清朗,只叫立在这一方天地中的所有人皆听入耳中。

“你化名秦舟玉,来到上云府教我习画。借此行鬼祟之事,在我那盏月照青竹的灯笼中施了术法,勾得叶听月非要它不可。这便是我此生愤愤的开端。”叶星怜握紧了手中的剑,缓缓地朝灰衣男子走去,“后来你又去了拭阳道,向鲁陂的国主献言,有一邪术能让他以少胜多,赢了由我舅舅和外祖带领的东褚大军。这是我此生颠沛的起始。”

“鲛人一族多少性命,扶月阁多少性命。”

“这些活生生的人便在你的无双抱负前一文不值吗,喻竞舟,你可曾想过他们亦有双亲待养,亦有子女待哺,亦有亲朋相合,挟风遨游。”少女举起手中的剑,锐利的剑尖直指喻竞舟,“我心无大道,所行即我道。我不在乎天道如何破,宿命轮回如何颠覆,我只知道,我若不了结了你,我心头之恨便难消。”

听了她话的疑林几人皆有些怔愣,青衫男子手中握着的道书更是“啪”地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他翻遍了此书也没找到那破天之阵的解法,只是找到了又如何呢,是叶星怜自愿献祭于此。

他无力回天。

沈云谒艰难地闭了眼睛,喉咙中似有糙石划过,艰涩异常。

喻竞舟闻言,面色如旧。他嘴角轻轻一翘,在两人周身设下了隔绝阵法,使得他的声音只能二人听到。

叶星怜听他缓缓开口说道,“檀奴,你不能杀我。”

在少女皱了眉头正疑惑之际,喻竞舟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那立在远处的青衫男子身上一扫而过,又与他身旁的疑林老者短暂地对上了一瞬的视线。

男子敏锐地发觉了白衣老者脸上的无奈之色,心中越发确定。他将收目光回,接着又对着叶星怜说,“曾提我那老友提起,你的那位沈师兄体内少了一分魂魄。那么,檀奴,可知晓填补上去的是谁的呢,可是我曾丢弃在那坐道峰断崖之下的情魄。”

“你骗我。”叶星怜手腕一转,利落地翻出个剑花来。她一双水眸冷冷地看向喻竞舟,“若缺了一魄,你又是如何越过突破境界时的那些雷劫的。”

男子笑着看她,缓缓地摊开了双手竟然是任她宰割的姿态,“我既然为天道所弃,又怎么会害怕那渡劫时降下的天雷呢。自然是每次皆凭着最后一口气撑了过来,檀奴若是不信便来试上一试罢。你瞧,此阵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就差你这天生的道子了,我若身死那位青衣临仙也活不久了,更罔论长长久久地喜乐安康。”

叶星怜一愣神,喻竞舟狭长的眼眸朝上一扬,趁机催动着遮天朝少女飞去。叶星怜猛地捉着手中黑剑迎了上去,那银色的长剑在一瞬便又化作了千柄,而少女便舞着烛照将其一一地击散,到最后只剩下了停在喻竞舟身前不远处的一柄。

叶星怜捉着黑色长剑,紧紧地一握。剑身上的雷纹图腾便化作细长如藤蔓般的劫雷缠在了上面,随着卓绝的剑气,一起朝那最后一柄遮天剑击了过去。

喻竞舟玄色的外袍上以银色的丝线绣着千道阵法,此时那阵法一一地亮了起来,为男子聚起这一方天地之中的灵力来。叶星怜手中的剑与那一柄遮天久久地僵持不下,久到众人便要觉得或许这破天之阵便会这样一算了之。

灰衫男子俶尔一笑,似玉一般温雅的脸庞立时便生动了起来。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瞧着那渐渐似有缩小趋势的旋涡,接着又低头,偏过去,看了一眼那人群只靠心神便可催动剑气的白衣老者。

他觉得似乎是自己死期将至,从前连情魄都舍弃了,如今内心竟对这位教导他许多的师尊,因他之故修为滞涩的师尊,生出了些许愧疚之心来。

喻竞舟转回头去,手指一动,将玄色罩衫上的那些阵法撤下。

少女手中的剑势如破竹般将那银色的绝世宝剑击碎了,到了最后,两厢对敌,烛照剑也只剩下了一把剑柄。

这把被叶星怜视为珍宝的烛照剑,引着她在修道一途上艰难前行的烛照剑竟也碎了。

少女掌心溢出一丝锐利的无双剑气来,刺入男子的胸膛。那剑气在一霎化作无数的细剑,将他的五脏肺腑、筋脉血肉绞得粉碎。

便在这一瞬,原本峻立在一旁的青衫男子心口一痛。

沈云谒抬起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觉得在那一瞬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被剥离了出来,男子半佝着身子执拗地朝那石阵中看去。

喻竞舟胸膛里那颗沉寂许久的心,开始缓缓地、缓缓地跳动了起来。

这一分情魄,在他濒死之际,带着从沈云谒身体里走过一遭的残余情感,引得他这天生的弃子也感觉到了他对叶星怜的缠绵情意。

灰衫男子嘴边露出抹温柔的笑意来,双膝朝地上一跪。

他灰色的衣角,如停栖在枝头的鸟雀的翅膀,缓缓地垂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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