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对艺术的感激

如果艺术这种虚构的文化形式没有被创造并喜欢,那么,我们便有可能洞悉普遍存在的虚伪和欺骗,看透认识和感觉中空想和错误的局限性,那将是不能忍受的。当然,这也许会导致厌恶和自杀,然而我们的诚实却能够以一种相反的力量帮助我们避免接受“艺术就是追求虚幻的良好意愿”的结论。我们并没有要求眼睛停止转动,非要让它一直紧闭。我们在“变化流”中所承受的是一位女神,而不再是永恒的缺憾,我们还荣耀而质朴地为这位女神服务。

这种美学现象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是可以忍受的。通过艺术,眼睛、手以及良知使我们有能力从内心将这类现象呈现出来。有时我们必须要安静一下,可以通过转移视线的方法,站在艺术的远处来嘲笑自己或为自己痛哭;我们必须找出潜藏于我们认识激情里的英雄与傻瓜;要想感受到我们智慧的欢悦,有时就必须来细心感受我们愚昧的乐趣!

我们在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是忧郁而严肃的,而且比常人重要,因此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像一顶淘气鬼的帽子一样对我们有任何好处。有时我们需要这顶帽子,我们需要一切傲慢、轻快、揶揄和极乐的艺术,这样才不会失去超尘脱俗的、我们的理想要求于我们的自由。如果我们由于太过诚实而完全使自己陷入道学观念之中,并为自己提出过与苛刻的道德要求,以致沦为道德怪物和稻草人,那么,对于我们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倒退。

原本我们可以超越道德,不仅可以立足于道德之上,还可以在道德上空飘飞和嬉戏!为此,我们怎能缺少像傻瓜一样的艺术呢?如果你们觉得这是一种耻辱,那千万别与我们为伍!

别以为世界是一个活的实体,我们可要当心啊。它将延伸到何处呢?是什么在供养着它呢?它是怎样成长壮大的呢?我们大体上懂得什么是有机体,难道那些仅存在于地球表面的、可感知的、却难于言说的派生、迟来、罕见和偶然的事物应该被重新阐释为本质的、普遍的和永恒的吗?难道所有的一切就像那些人说的那样都可以称之为有机体吗?最令我反感的是:

我们可要当心啊,不要相信宇宙是部机器的说法,宇宙并不是为了某个目的而建造的。我们用“机器”这个词来形容它,似乎有过分夸赞的嫌疑。

我们可要当心啊,不要简单地想象一切事物都像星球运行那样有规律。当我们抬头望向银河的时候,心中立刻会产生这样的疑问:许多原始的、相互矛盾的运动是否也存在于那里呢?还包括许多永远做直线运动的星星吗?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体系可以说是个例外,而由它所规定的持久性又造成了一个例外中的例外——形成了有机体。虽然这个世界总的特点是混乱,然而并不是说没有必然性,而是说这个世界缺乏秩序、界限、形式、美、智慧以及一切可以称之为美的人性:在我们看来,未成功的成功才算得上是规律,例外算不上什么秘密,所有的八音盒总是一直在重复着那种永远不能被称为旋律的工作方式。“未成功的成功”这种含有非难之意的说法已经非常人性化了,然而,我们如何能够对宇宙非难抑或者称颂呢?

我们可要当心啊,别戳着宇宙的脊梁骨说:它无情、没有理性,也不要一再说它的矛盾。它不完美、不漂亮,还一点儿也不高贵。它根本不想变成别的任何东西,不想模仿人类的行为!它完全不会被我们的美学和道德的评估所影响!它根本没有本能,也没有自我保存欲,在它那里不会讲什么规律的。

我们可要当心啊,不要说自然界存在规律,它仅仅只有必然性。不存在发号施令者和遵命者,更加没有越界者。倘若你们明白世间不存在任何目的,那么就一定也会了解,世间不存在任何偶然性,因为“偶然”只会出现在目的性的世界里。

我们可要当心啊,不要认为生死是相互对立的。事实上,生仅仅是死的一种十分罕见的形式。

我们可要当心啊,不要简单地认为世界永远在创造新的事物,永恒的物质并不存在。就像古希腊埃里亚学派之神一样,物质也算作是谬误。

然而,我们这样的当心、留神何时能有个了结呢?我们究竟何时才能将大自然的神性去除、具备重新被找到、被解救的纯洁本性而使自己变得更加符合自然呢?

向艺术家学什么

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们将原本并不美丽、并不吸引人、并不值得贪恋的事物变得美丽、变得吸引人、变得令人向往呢?

对此,我们可以吸取医生的经验,例如,医生会将苦的东西稀释,将酒和糖混合在一起;我们还可以向艺术家学习,因为他们一直致力于这类艺术的研究。

与事物拉开一切距离,直到我们再也无法看见它们;或者为了看清事物,想尽一切办法一探究竟;或者转变一个角度,例如从横截面观察;也可以将事物放置在某一个特定的地方,让它局部变形;或者利用透视法观察;或者在夕阳余晖里用有色玻璃观察;或者将事物蒙上一层并不非常透明的表层。总的来说,我们应该向艺术家学习;甚至应该比他们更聪明,因为艺术家的这种优越会随着艺术的终止而终止。而我们,一定要成为生活的创造者,尤其要创造出最微妙的生活。

斯宾诺莎曾以自己独有的方式说道:“不要笑,不要哭,也不要诅咒,只要思考。”那么,“思考”与前三者到底有何不同呢?难道它是与嘲笑、埋怨和诅咒这些相抵抗的本能所产生的结果吗?在一种认识产生之前,任何一种本能都必须对这一事物提出自己的看法;接着,单方面的看法进行争斗,在争斗的过程中达到平衡各方的看法。只要借助公平和契约这些本能就能够保护自我,维持彼此的特权。在这一较长的过程中,我们明白了其中所达到的最终的和解与结论。并以此了解到,所谓的思考,实际上就是一种公平的、良好的、本质与本能相反的东西,只是各种本能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而已。

从古至今,人们将有意识的思考看做是唯一的思考。直到现在,我们渐渐明白,思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我们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进行的;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些彼此斗争的本能是非常敏感的,它们都试图给对方以痛苦。思想家之所以经常觉得精疲力竭(在战场上的时候),原因就在于此。是的,我们的内心也许隐藏着壮志凌云,但是,它并不是斯宾诺莎口中的神圣、自我催眠的东西。

有意识的、特别是哲学家的思考是最为软弱的;但是,相对来说也是最温和、最宁静的。这样一来,对于认识的本质,最容易出错的反而是哲学家了。

对于音乐而言,我们必须首先学会如何掌握音乐的主题和旋律;其次要学会如何把它看做是一种孤立的自我的生活;最后,我们还必须具备良好的意愿,只有这样才能理解音乐,接受音乐。尽管音乐对我们来说是诡异的、是陌生的,但是我们仍然耐心地在感受着它所想表达的意境,对它保持着好奇、善意的心态,久而久之,我们习惯它了,如果缺少了它,我们反而会觉得缺少些什么。于是,它也就不停地施展着自己的魅力,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我们对它俯首帖耳、心醉神迷,以至于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它更美妙。

就这样,我们学会了享受音乐。对于其他事物而言也是这样的,我们总是对所有怪异、陌生的东西感兴趣;对此,我们时刻保持着良好的心愿、耐心以及温和的态度,最终它们给予了我们回报。怪异、陌生的事物逐渐抛开了它的面纱,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新奇的、妙不可言的美,那是它们对我们的殷勤的酬谢啊!

只要是懂得自爱的人,都会通过这样的途径学会热爱。人,必须学会爱!

还有就是演员,当然或许如下所说的种种问题并不仅仅是演员才有的:泰然自若的虚伪;伪装成了一股迸发的强大力量,抛弃、淹没和窒息“个性”;真诚的要求和希望进入一个角色,戴一个面具,即要求虚假;那些过剩的适应能力已经不能在最方便和最狭窄的功利中获得自我满足了……

在下层民众的家庭里大概也训练出来以上的种种本能了,这训练比较容易。处于不断变化的压力和强逼之下的这些家庭,要依附他人,要量入为出,为了生活而不得不苦苦挣扎,为了适应新的环境不得不一再地进行自我调整,一再扮演不同的角色,长此以往,见风使舵的能力就逐渐培养出来了,成了擅长“捉迷藏”游戏的艺术大师。这游戏表现在动物界就是保护色或适应能力,现在,这套技艺也溶化在人的血肉中了。最终,代代相传的适应能力变得肆无忌惮了,它作为一种本能去指挥别的本能,同时也炮制出演员和“艺术家”来(首先是戏谑者、说谎者、傻子、小丑、类似吉尔·布拉斯的经典仆役,因为这类角色是艺术家甚至是“天才”的先行者哩)。

上层社会中,类似的人物也因类似的压力而滋生,比如说外交家。不同的只是,他们那种演员的本能大多被另一种本能所控制。我以为,任何时代的“优秀”外交家都可以随意成为优秀演员,只要他“随意”便可。

至于犹太人,那真是个适应技巧超群绝伦的民族,人们顺着这个思路一路看下去,就可以在他们那儿见到世界史上培养演员的排练,那真可谓实至名归的演员“孵化”场所。事实上,现在人们总是会碰到这样的问题:当前哪一个优秀演员不是犹太人呢?犹太人还是天生的著作家呢,这也得益于他们的演员天赋,才让他们在欧洲新闻界处于领导地位,大展宏图。著作家的本质就是演员啊,饰演的是“行家”、“专家”角色。最后来说说女人。仔细想想女人的整个历史吧,难道她们不应该最先成为女演员吗?人们听医生说,对女人进行催眠,人们就会爱上她们,既而人们又接受她们的“催眠”!结果怎样了呢?结果是“她们献出自家身体”了。当然,即使她们献身……女人,如此富于艺术气质的女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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