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异想天开

二来,如今正值隆冬,外边冰天雪地。气候严寒本就不利于士兵作战,更何况还要长途跋涉去往本就不熟悉的地界,这更增加了战争的难度。

三来,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河州历年被鞑子劫掠,被当地官员以各种名义强征赋税,又有天灾人祸作祟,百姓为了生计尚且要逃生到异地,可想而知手中绝对不会有存粮。虽说今年秋收,百姓家的粮仓都被填满。但赋税还是很重,若是再留足来年良种,再偿还今年春季播种时欠下的良种,一家人勉强吃个半饱,饿不死人罢了。百姓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来的余粮去供应前线的战士?

再来,边境虽有屯粮,却只够维持大军两、三个月嚼用,而若真是开战,战争显然不是这两三个月可以结束的。况且大军所需的粮食多从江南等地运来,一来一回时间全都耽搁进去,再想攻打鞑子,那时候消息已经走漏,时机已失,再攻打不过自投罗网。

徐二郎心中一一驳斥了“攻打鞑子”一事,但他也只在心里说说,并没有说给李和辉听。

李和辉未尝不知道这道理,可他为人臣子,那里能犟得过这人间帝王。

允文帝既然提出此事,并将此事交给他,那就是打定了主意。不管他赞成不赞成,他也只能奉命行事吧了。

徐二郎心内默叹一声:陛下登基至今一直庸庸碌碌,怕是担心百年之后留下骂名,才迫切想通过一战巩固自己的皇权,捍卫自己的名声。可这当真是异想天开。

鞑子兵强马壮,远不是他们想打就能打下来了。区区一个战役的胜利又算的了什么?与其惹怒了那帮蛮不讲理的恶棍,再让他们大军压境,造成家国动荡,不如趁机休养生息。等百姓富足了,军队也练起来了,再反攻不迟。

徐二郎和李和辉心中都有所思,却默契的不多说一句。转而李和辉说起巡边史的事情。

“此番和我一同被委以重任的,还有御史台的两位老御史。”那两位根正苗红,就是从御史台出来的,不像他,乃是翰林院出身,临时被加塞进来的。

这也就是看在他是皇帝侄儿,且此行有皇帝支持的份儿上,那两位对他的出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非得上书喷死他不可。

两位大人年龄着实不小了,却都对大齐朝忠心耿耿。又因为他们正直了一辈子,从没在攸关家国百姓的事情上耍过花枪,所以才点了他们为一正一副。

至于李和辉,他自然也是个副史,正史且轮不到他。想要做正史,且得再等个几十年。

又说,“两位大人都上了年纪,一人五旬开外,一人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他们身体还好,但毕竟老迈,又因为前往河州一路严寒,所以要做的准备工作还不少。”初步估计,三五天之内他们是出发不了的,再加上路上走走停停,等在半月后到来已经是极限。所以如今他还有不少空余时间。倒是等两位御史来了,他就不好总往同知府跑了。

想到这里,李和辉急迫感更胜,这半个月内若不能说通士衡将翩翩嫁与他,不能让翩翩对二人的亲事点头,那他这一趟可就白跑了。

李和辉当即停了脚,端端正正的给徐二郎行了个礼,“士衡,类似的话我曾说过一次,如今且要再说一遍。我心仪翩翩,想要与她成因缘和合之美,还望士衡你首肯。”

徐二郎:他并不想首肯!

提前体会到嫁闺女的心情的徐二郎,此刻面色非常不美妙,心情更是不美丽。所以他一把将李和辉拉起来,“此事以后再谈,咱们且再说说你往边境去的事儿。既然你在朝堂上给出的借口,就是要提前出发几日去看看边境的真实景况,如今不去也说不过去。再有,河州官场的一些官员想要拜会你……这个且不忙着,可以稍缓一缓。如今最要紧的,是你得往边境跑一趟。哪怕是做做样子,也要把样子做好了,以免事后此事被人知晓了,再说你怠慢公务、欺瞒君王……”

李和辉幽幽的叹了口气,看了至交好友一眼,痛苦的闭上眼。

他发誓,以后他若有个女儿,他也这么刁难女婿……

李和辉两天后出发去了边境,同去的还有徐二郎。

徐二郎自收到鞑子内部的密保,知晓鞑子内部动乱,今年不会南下后,就没来过这里几次。如今趁此机会过来看看也好,看看雪灾后这里的百姓日子过得如何。

两人在边境上分开,李和辉在一列侍卫的护送下前往归德将军所管辖的河州军大营,徐二郎则在边境庄户人家的田间地头和农户中看了起来。

徐二郎走时告知了瑾娘,说是短则一两天,长则三五天必定会回来。

瑾娘闻言担心他接连不断的赶路再生病,所以就说了“不急”,让他们慢慢忙活公务,等事情都完了,再乘坐马车回来也不迟。

徐二郎应了,至于会不会照做,瑾娘却不知道。

外边冰天雪地,瑾娘继续做她的月子。不过如今已经进入腊月,给京城和平阳的年礼该准备准备发出去了,不然再晚些就赶不上过年了。

瑾娘想到年礼,就让人喊了翩翩过来,让翩翩代为准备去往各处的礼物。

翩翩以往也没少帮着嫂嫂置办年礼,在这事儿上也是熟练工。不过二哥和各家的关系每年都有变化,尤其是和朝堂上的一些官员,说不得早先要好,如今就需要避讳疏远一些;早先只是淡淡之交的,如今礼就得亲厚些。再有如今二哥如今虽然外放,可他们也统归吏部侍郎和吏部尚书管辖,升迁也要受他们的拿捏,那么这些人就不好得罪,所以给这些人也要备礼……

如此种种,需要重点标记的多不胜数,弄得瑾娘和翩翩焦头烂额。

这事儿忙了两天,才勉强有个头绪,可瑾娘对着库房的单子,却已经快吐了。

这两天她将这库房单子翻来覆去的看,以至于做梦时都是这单子撵在她身后跑,这让她又累又焦心,就担心这东西贴在她身上就揭不下来。

如今么,那些外地的贺礼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倒是河州官场这些官员家的年礼,她还要琢磨琢磨。

不过大头已经完成了,河州这边是小头,且因为徐二郎在河州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在她礼物上有什么差池,别人也不会说什么,所以压力顿减!

翩翩看着那些被嫂嫂勾画的物品,也松了口气。可随即又心疼起来。这些东西可都是要送出去的,这一往外送,府里的库房要减少了五六、分之一,这可比挖了翩翩的心还让她心疼。

讲道理,她本就是个小财迷。往她自己的库房中搂东西她高兴,可若让她大出血往外拿东西,那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哥哥嫂嫂的东西虽然不是她的,但好歹也是自家的。就这么送给别人,翩翩心疼的无法呼吸。

不仅翩翩,就连随后进来的长乐和小鱼儿,看到那一个个勾勾,都忍不住捂着胸口。

小鱼儿冲动之下甚至说了句,“娘,送出去这么多东西,咱们家还过的下去么?”下年不是要吃土吧?

不要啊!

那也太惨了!

小鱼儿被未来可能会出现的画面,吓得花容失色。

瑾娘瞄了眼戏精的女儿,又安抚的拍了拍长乐的小手,“别担心,家里送出去得多,收回来的更多。你们放宽心,总归咱家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不会越过越差,也不会穷的让你们姐妹几个连头上戴的花都买不起的。”

几个姑娘同时脸黑,头上戴的花才值几个钱!根本不值钱好么!嫂嫂/婶婶/娘亲用这个做比,他们更忧心家里的财政状况了!

瑾娘见弄巧成拙了,就讪讪一笑,随即才道,“我说真的,咱们府上现在真不缺银子花。你们几个都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安生生过你们自个儿的日子吧。你们看,这账单上的东西,都是咱们从京城带来河州、以及河州这些官员孝敬的。咱们家也不是只有这一本账册,还有四、五本呢。像是三胞胎这次满月,家里就收了不少礼。翩翩你是知道了,那些礼足足占了好几个房间才摆下。所以咱们家家底厚着呢,你们别担心有朝一日会成了小叫花子,让你们到街上讨饭去。”

这真是越说越没谱了。

翩翩长乐和小鱼儿无语的看着瑾娘,最后三人齐声叹口气,不在这边找气受,给瑾娘行了礼就出去找三胞胎了。

瑾娘还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

她这会儿正困呢。

因为赶时间把年礼送出去,她昼夜不停的忙了两日,现在就觉得精神不济,眼睛也有些疼。

瑾娘就后悔,不该想着快点把事情办完,就这么紧赶慢赶,她就应该听翩翩的话,慢慢做。结果呢,仗着月子也做了快四十天了,她就没之前那么在意了。如今可好,眼睛疼了吧。

佛祖保佑,眼睛之后可别留下后遗症。不然,她真能后悔一辈子。

瑾娘拉起被子,躺下没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青禾和青谷听见没声音了进来看了看,见夫人睡得憨熟,就将拔步床上的帘子落了下来,然后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走了出去。

隔间翩翩三人正在逗弄三胞胎。

长绮依旧是三人中睡的最少的,这姑娘醒了就哭,闹得两个哥哥也跟着一起嚎。

好不容易奶嬷嬷抱着喂着又睡着了,翩翩就轻轻拍了长绮一下,“你这个小坏蛋,比你小姑姑脾气还大。”

长乐和小鱼儿也都心有戚戚,“她这是脾气大么,她这是心术不正、胡搅蛮缠啊。啧啧,她人还这么小,就这么‘泼辣’,这么缠磨人,等她长大了,咱们三个能是她的对手么?”

翩翩脸色一僵,她这个最小的侄女,还这么小就露出“大魔王”的本质了,那如今开始教导她“尊老爱幼”“体恤长辈”,不知道晚不晚?

……

徐二郎和李和辉在出去第五天回到府里,两人面色如常,外人也看不出他们的喜怒。

不过作为徐二郎的枕边人,瑾娘是能看出他心情不好的。所以她想了想就问,“边境的百姓,日子过得很苦吧?”

徐二郎拿热毛巾抹了把脸,喝了口热茶才说,“每家几乎都只有一两床单薄的被褥御寒,吃的也都是野菜糊糊,个个面黄肌瘦。”

其实现实情况比徐二郎说的还要惨些。大多数人家都是一两床单薄的被褥御寒不假,可有更多的人家,连床单薄的被褥都置办不起。一家子人挤在一起用草絮秸秆取暖。若非还有树木砍伐,屋中还有柴烧,真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至于野菜糊糊,这已经是很好的饭了。不少人家留足来年的粮种后,今年勉强能一天吃一顿。就这一顿只抓小孩儿手心那么大一把粟米,就是野菜,也不是尽够的,也得省着往里边放。说是一大锅菜粥,其实多半锅都是水。就这样那些孩子还吃的稀里哗啦,活像那就是世上最好的珍馐一样。

但不管“多美味”,一天只这么一顿哪里能填饱肚子?营养又哪够?

因而走上十户人家,人人都面黄肌瘦,干瘦的不成人形,其中必定还有八九户腹饥声喧天的。他走了一圈,心就烧了一圈,那股子不能立刻让百姓吃饱穿暖的愧疚心,几乎将他吞噬。

即便回程,冷静了一路,但至今想起,徐二郎仍旧热血上头,恨不能现在就去衙门召集衙役,定下来年的计划,开始施行一样。

他这般坐了好一会儿,紧绷的精神才缓缓好转。抬头看见瑾娘满眼忧心的看着他,不由拿着她的手指在跟前,轻轻吻了几下说,“我吓着你了吧?”

瑾娘摇头,“你什么模样我没见过,我至于害怕么?”再说了,就是你再怎么失去理智也不会伤害我,这点自信心我还是有的,所以我更加不怕你。

瑾娘反手握住徐二郎的手,一字一句道,“二郎,我知道百姓过的苦,你心存愧疚,心如火烧。但你要知道,若是没有你,这些百姓许是连这个秋天都活不过。你能救下这么多性命已是不易,以后再努力些,未尝不能救下更多的人命,未尝不能让他们都吃饱穿暖。当然,这个过程肯定更艰难,历程也更长。但是你不要急,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边境的百姓日子会一点点变好,而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所以,你不要太过自责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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