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血溅深宫 3

这时,魏公公已经又走了过来,威逼道:“杨天石、钱宁,还不谢恩吗?”两人痛苦地交换一下眼色。

钱仕达一声吼:“来人啊!”

“在!”不远处的那队锦衣卫奔跑而来,在钱仕达身边立定。

“凡抗旨不遵者,虽本官至亲,杀无赦!”钱仕达一脸严正。

“遵令!”

魏公公赶紧上前:“慢来慢来,钱大人执法如山自然不错,可贵公子和杨公子这不是还没说话嘛。身为锦衣卫,王法就是陛下之法,若是不执行陛下之法,又做锦衣卫何来?何况陛下亲谕两位校尉,这是多大的恩遇!老奴伺候陛下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魏公公瞅着杨天石和钱宁,“两位校尉宣誓过效忠陛下,不会做出让陛下吃惊之事吧?”

听着魏公公的话,杨天石和钱宁对视一眼,只得伏地:“杨天石(钱宁)领旨谢恩!”起身而去。

“跟上!”钱仕达命令那队锦衣卫。

“遵令!”

魏公公将圣旨交到身边一个执事太监手中,阴沉地说道:“我要验明正身!”

“魏公公放心。”执事太监说着,也跟了上去。

钱仕达和魏公公并肩而立,望着远去的锦衣卫们,神色肃然。

东华门外,众官员的轿子迤逦而来,轿夫们已是气喘吁吁。轿子落地,杨涟走出轿子,又是一怔。

东华门前与午门前一样,锦衣卫三层环卫,枪刺直指,风雨不透。见此情此景,杨涟大怒:“反啦!真是反啦!”

一个官员驰马而至,在杨涟面前下马,气喘吁吁地:“杨大人,锦衣卫在九门宫禁,没一个门可以进入!”官员们都围了上来,瞅着杨涟。

“诸位大人可怕了?”杨涟环视着众人。

“国已不国,咱们这条命还有什么用?”一官员说道。众官员悲壮地点头。杨涟也点点头,朝锦衣卫们走去。到得近前,杨涟忽然跪下了,跟随的官员们也都跪下。

“陛下一日不朝,臣等就在此跪守一日。”杨涟凛然道。

“对,吾等绝食抗争!”

“陛下……”杨涟直挺挺地跪着,高声呼喊,中气十足。

“陛下……”众官员也直挺挺地跪着,跟着呼喊,声震云天。

“老臣要见陛下……”

“臣等要见陛下……”

锦衣卫们枪刺直指百官,进退不得。又一官员驰马而来,竟是刑部主事赵熙然,他在杨涟身边下马。

“杨大人,不……不好了。”

“说。”

“陛下已然下旨,鸩杀国母!”

杨涟一震,身体摇晃了一下,赵熙然赶紧扶住。

“执刑者就是贵公子!”

杨涟手指哆嗦着,指向城外的方向。

“快,快!拦住他,拦住他!”

“杨大人,这……这不成吧?”赵熙然踌躇着。

“快去!你跟天石说,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劾纠此案。让他给我回来!”杨涟吼道。

“是。”赵熙然领命,翻身上马驰去。

杨涟悲愤万分:“鸩杀国母,摇动国本,大明江山社稷危矣!”他猛然一口血喷了出来,朝后便倒,众官员赶紧托住,焦急地喊着:“杨大人!”

烈日当空,照射着行走在山路上的一队人马。轿子里坐着的是那执事太监。

杨天石和钱宁骑在马上,行进在锦衣卫的前面,二人默然无语。锦衣卫诏谕之声又在杨天石的耳边响起。

“锦衣卫诏谕第四则:对朕之诏谕,不可有疑,更不可询疑。朕看重锦衣卫,锦衣卫亦须对朕之诏谕不折不扣执行。朕最恨者,不是贪污,不是枉法,不是锦衣卫错杀了什么人,朕最恨者,是身为锦衣卫,却对朕离心离德。对朕的诏谕,有疑则离心,询疑则离德,离心离德就是背叛朕,朕决不宽恕!”

杨天石的内心回应着太祖的最高指示:“臣若有证据证明陛下错了呢?”

“朕不会错!朕永远不会错!记住,不可以这样问朕,连念头也不能有!”

“天石兄……”并辔而行的钱宁碰了碰杨天石。

“什么事?”杨天石吃了一惊。

“你说,这世上可有良知这回事?”

杨天石没有回答。

“爹说没有。”钱宁接着说道:“爹说锦衣卫就是执行命令,执行诏谕,有良知就有杂念,有杂念则不能坚定意志,意志不坚则不能执行命令。可别人都说有良知这种东西,连他妈的勾栏里的婊子都说有。你呢,你说有吗?”

“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杨天石喃喃地。

“你有吗?”

“我……我没有。”他忽然高声地喊起来:“我没有!”

“喊什么!”轿帘一掀,执事太监的脸露出来。只见杨天石策马向前,马蹄扬起一股烟尘,他仍在马上吼着。

“我……没……有……”

“疯啦!简直疯啦!”执事太监说着,忽见队伍后面,刑部主事赵熙然驰马而来,高声叫喊:“站住!站住!”

“停轿!”队伍停下了。

赵熙然翻身下马:“本官要见杨天石杨校尉。”

“你是谁?”执事太监目光闪闪地瞅着他。

“刑部主事赵熙然。”

“什么事,跟我说吧。”

“内阁大学士杨涟杨大人命杨天石带锦衣卫回朝。”

“找死啊!”执事太监提高了尖利的嗓门。

“此案未经刑部和三法司会审,怕是冤案。”

执事太监一听,哈哈大笑:“大明帝国还有个刑部,还有三法司,老子已经忘了。”

不远处,杨天石已策马而返……执事太监目光闪闪地瞅着赵熙然。

“陛下圣谕昭昭,你竟然挑唆锦衣卫抗旨!这是死罪!”他猛地拔出身边锦衣卫的佩剑,一剑刺入赵熙然的心脏,“老子代天行刑!”

“你……”赵熙然瞪着不解的眼睛,倒地而亡。

“怎么回事?”钱宁驰马奔了过来。

“此人是强盗。”执事太监指着尸体,“化装成我大明官员在此剪径,要行刺本公公,本公公已自行料理了他!”杨天石也策马而至,翻身下马,查看尸体。

“他好像是……”

“好像什么?”执事太监喝道,“耽搁了圣谕,你们有几个脑袋!快走!”

马上的钱宁忽然捂住了肚子,人也瘫倒在马首上,痛苦地“哎哟”起来。杨天石赶紧奔过去,问道:“钱宁兄,怎么啦?你怎么啦?”

只见钱宁滚落马下,在地上翻滚着,面容痛苦:“哎哟,哎哟,我这肚子……我这肚子啊,疼!疼啊!疼……”

杨天石上前欲扶,钱宁忽然朝杨天石挤一下眼:“天石兄,只好请你为我担待。哎哟,哎哟……”继续捂着肚子翻滚。

执事太监奔了过来:“怎么样?钱公子怎么样?”

“他不能去了。”杨天石帮钱宁遮掩着,“怕是肝肠紊乱,如不立刻施治,恐有性命之忧。”

“哟,这个公公我可是担待不起。可圣谕昭昭,杨公子,你怎么说?”

“我来担待。”

“好好,这可是你说的。来人。”

两个锦衣卫牵马而至。

“你们的杨大人说了,赶紧把钱公子送回去。”

两个锦衣卫瞅着杨天石,杨天石说:“去吧。”

二人将钱宁抱上马,拍拍马屁股,跟着跑起来。钱宁蜷在马背上:“哎哟……天石兄,全靠你啦,全靠你啦!哎哟……”

杨天石痛苦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

东华门外,杨涟坐在一副担架上,指着锦衣卫环护的城门:“老夫今日定要面圣,把我抬进去,看他们哪个敢拦!”众官员立刻抬起担架。杨涟面对锦衣卫们,开始喊话。

“尔等该认得老夫,老夫乃内阁大学士,朝廷首辅。老夫惟一的儿子,跟尔等一样,也是锦衣卫。老夫知道,尔等职责所在,定要阻拦老夫进入此门,然事出非常,老夫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进宫面圣,挽救国母性命。尔等若是不解此情……”他拍着自己的胸膛,“就一枪刺杀老夫,惟愿给老夫留下一口气,待老夫面见陛下、挽救国母之后,再让老夫含笑九泉。”说着,连连催道:“抬我进去!抬我进去!”

众官员面色凛然,环护着抬起担架,朝前而行。锦衣卫们枪刺直指,但见众官员越来越近,胸抵枪尖,不禁慢慢后退……众官员步步向前抵进,锦衣卫们终于退无可退。

“圣旨下!”一声呼喝传来。锦衣卫们忽地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道。

魏公公捧旨而现,旁边是钱仕达。

“杨大人大义凛然,佩服!”魏公公笑道。

“魏公公,请网开一面,让我见见陛下。”杨涟坐在担架上说道。

“用不着了。”魏公公一绷脸,展开圣旨:“圣旨下,杨涟听宣!”官员们立刻放下了担架,杨涟在担架上跪下,百官皆跪。

“内阁大学士杨涟,妄议国本,扰乱朝纲,纠结百官,讽议朕躬,实属老大不敬。念其杨家三代,俱乃左辅右弼,功在社稷,朕免其谤君之罪,略施薄惩。诏谕回籍养老,从此莫干国事。钦此。”

杨涟老泪纵横,匍匐于地:“臣领旨谢恩。”

魏公公将圣旨放在杨涟面前,俯着身子,低声问道:“你还要进宫吗?你还进得了宫吗?”说完,拂袖而去。

钱仕达一挥手,锦衣卫们再次环护住城门口,枪刺指向百官。杨涟仰天悲呼:“皇后啊,老夫救不得你啦!”

被赶回娘家的皇后,身着布衣,被执刑锦衣卫推搡到院中。一家主仆数十人扑上前来,悲声大作。

“不能,不能啊!”

锦衣卫拦住他们,不让靠前。

皇后在院落中央被按着跪下了,但她始终仰首不屈的样子。

执事太监面对杨天石笑道:“杨公子,剩下就是你的事儿啦。”杨天石一脸冷峻。

只见执事太监捧着一个锦盒,盖子已经打开,盒内有一个绿色小瓶。

“其实一点也不难,把这东西灌下去,用不了多一会儿,人就完了。痛苦嘛,有那么一点,可一忽就过去了,人就升天啦。杨公子……”

杨天石拿起小瓶,手不禁颤抖起来,但他还是打开了瓶盖,一股绿气微微飘起。他走到皇后身体一侧。皇后忽然挺不住了,若不是锦衣卫们揪持着,她已经瘫倒在地。她的脸上尽显哀求的神色,瞅着杨天石。

“杨校尉,本宫认得你,你杨家三代都是忠臣,你也定然知道本宫冤枉。杨校尉,锦衣卫中,陛下最器重你。你,你把本宫带到陛下那里,亲口告诉陛下本宫的冤屈,本宫定然感戴你的大恩大德……”

“住口!”执事太监喝道,又对杨天石:“还不动手吗?”

杨天石脸色痛苦,手颤抖着。

执事太监走到杨天石一侧。

“杨公子,你年轻气盛,你要给你自己添麻烦,公公我可以理解。可听说你是个孝子,要是给你爹添了麻烦,公公我就不可理解啦。你知道那会是个什么麻烦,那麻烦会有多大……杨公子,你可要想清楚……”

皇后张口还要说什么,杨天石猛然将瓶口塞到皇后口中,皇后的喉咙动了两下。杨天石猛然拔出瓶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瓶子碎了,残余的毒汁泛起更大的绿气。

皇后挣扎了几下不动了,锦衣卫们松开手,皇后顺势倒地,嘴角渗出血来。

杨天石奔出了大门。整个行刑,他始终没看皇后一眼。

执事太监上前,用手在皇后面前试一下鼻息吩咐道:“抬出去,抛入荒野!”

锦衣卫们铺开一张草席,将皇后尸体放上去,又盖上一张,抬了出去。

皇后家人瘫倒在地,呼天喊地,如丧考妣。

执事太监一声呼喝,锦衣卫们迅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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