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观虏典兵 3

萧云天的手上留下了一块布片,眼前一片烟尘……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嘴角微微一笑。

“来不及了。”

教练场上,鼓声、混战声搅和成一片,只见一个个人头落地,枪刺在胸,杀得昏天黑地。

但终是金虏骁勇善战,且不怕死,渐渐占了上风……朱由桤率领的百名锦衣卫几乎死伤殆尽,只有朱由桤和钱宁还在拼命相搏。

检阅台上,皇帝仍是不动声色。

豪格忽然持刀朝朱由桤冲来,钱宁一把拉住了朱由桤:“大殿下,咱们认输吧!”

朱由桤疯了一般举刀乱砍:“我没输!我不会输!”一匹马就在身边,钱宁不由分说,推着朱由桤上了马。朱由桤仍声嘶力竭地喊着:“我没输!我没输!”

钱宁一拍马屁股,战马蹿了出去。豪格正好赶到,举刀便砍。钱宁举刀架住了豪格的刀:“停!”

战鼓不再擂了,钱宁对视着豪格:“你赢了。”

豪格举起手中钢刀,一声吼:“啊……”金虏们举起了刀枪,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检阅台前,朱由桤滚鞍下马,跪在台下,泣不成声:“父皇!”

台上,朱常洛轻声道:“废物。”

战鼓再次响了起来。

豪格和金虏们已经退回到杨天石身边,重新聚集。

杨天问:“要不要歇息一下?”

豪格笑道,“你们汉人是如何说的?一鼓作气!”

检阅台上,魏公公又捧出了圣旨,战鼓停了下来。

“圣旨下,皇嫡子朱由检听宣。”

东侧,朱由检下马而跪,“儿臣听宣。”

“皇嫡子朱由检,屡蒙圣恩,曾代朕戍边,通晓战事。朕深为嘉许。今日金虏在前,望皇儿飙发电举,战而胜之。盼子成龙,朕有厚望焉。钦此!”

朱由检深深叩首:“儿臣领旨谢恩!”

战鼓再次响起,朱由检手中有了一面令旗,他走到旌旗猎猎的锦衣卫队伍一侧,却迟迟没有挥动。

鼓声急促,似在催促。

豪格笑道:“怕了!”他举起了手,又一次猛然劈下。“努尔哈赤”旗帜飘扬向前,众金虏跟随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朱由检此刻挥动了令旗,锦衣卫队伍忽然朝两侧散开,十门西洋的红夷大炮,显露了出来……

皇帝和众官员都惊诧地“哦”了一声,只有杨涟捻须而笑。

红夷大炮的药捻被点着了,冒着“吱吱”的火花,金虏们呐喊着,奋勇上前……

炮响了,震天动地,在金虏们的队伍中炸开,烟尘蔽日,尸体横飞。

金虏们被镇住了,停下了脚步,烟尘中,豪格声嘶力竭地吼着:“努尔哈赤!”倒地的旗帜再次张扬起来,金虏们发出“努尔哈赤、努尔哈赤”的吼声,拼死冲了过去……

炮声阵阵,尸陈满地。

远处,布衣勒住马,呆呆地望着升腾起的滚滚烟尘和震耳欲聋的炮声。

金枝搂着布衣的腰:“快啊!”

布衣失望地说:“怕是真的来不及了。”

金枝喊道:“来得及!来得及!”

布衣双腿夹马,战马又奔驰起来,朝着烟尘蔽日的方向……

随着最后一声炮响,“努尔哈赤”旗帜慢慢飘落,盖在倒地的豪格身上。

一切都静了下来。

早已站了起来的朱常洛和朝廷百官怔怔地望着。

仍在检阅台下跪着的朱由桤张大了嘴巴。

朱由校带领着毫发无伤的锦衣卫站立在原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西侧的杨天石一个人骑在马上,似乎也已经惊呆了。

朱由检策马来到检阅台前,跪在朱由桤的身边,向皇帝禀奏:“恭喜父皇!贺喜父皇!后金逆虏已被儿臣全歼!”

朱由桤回过神来,鼻子哼了一声:“这算什么!”

这时,东侧待战的朱由校忽然喊道:“父皇!还有儿臣!”

魏公公在朱常洛身边询问道:“陛下……”

忽然,西侧的杨天石也喊道:“还有微臣!”

人们大哗。台下跪着的朱由检满脸迷惑。朱由桤露出一丝狞笑。

台上的朱常洛平静地坐下了。

朱由校挥动令旗,战鼓重新擂响。

他的锦衣卫潮涌般冲了上来,杨天石一动不动。

教练场大门外,布衣和金枝翻身下马。

金枝奔向大门口:“殿下!三殿下!”被门口的锦衣卫横枪拦住,“站住!”

布衣也奔了过来,“我是杨布衣!我是锦衣卫!”门口的锦衣卫瞅着破衣烂衫的布衣和金枝喝道:“滚开!”

布衣上前:“我真是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杨天石是我爹!”

门卫仍是一声“滚开”!

“我有紧急公务,你耽搁得起吗!”

门卫不由分说,挺枪直指:“再不走,老子捅死你!”

布衣猛然拨开门卫的枪,拉上金枝:“跟我来!”随手一搡,那锦衣卫已翻倒在地,喊着:“拦住他!拦住他!”

但布衣和金枝已经冲进了大门。

朱由校的锦衣卫们已经冲到了教练场中央地带,吼着:“效忠陛下!效忠陛下!”

杨天石带马迎了上来,他拔出了十字银柄短刀,交手中,只见锦衣卫们纷纷朝两侧倒地……原地骑在马上的朱由校忽然笑了,他张开双臂喊道:“杨天石,你真要杀了我吗?”

只见,杨天石已驰马来到了朱由校面前。

“啊?”皇帝和所有的臣子都惊呆了,就连跪在台下的朱由桤和朱由检也愣住了。

副检阅台上的杨涟吼道:“天石!不可!”

此刻,金枝、布衣已经奔到了检阅台附近,几个锦衣卫尾追而至。

布衣喊着:“爹!”

金枝喊着:“三殿下!”

但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在战鼓声中。

飞驰到朱由校跟前的杨天石沉声道,“请三殿下见谅!”说话间,短刀已猛然刺向朱由校心脏,立刻鲜血迸溅!

朱由校大叫一声,双手抓住短刀刀柄,朝后倒去。

战鼓立刻停了。

检阅台上,已经站起来的朱常洛重重地摔倒在龙椅上,魏公公焦虑地喊着:“陛下!陛下!”

锦衣卫们托住仰翻于马下的朱由校,刘公公喊着:“快传御医!”

布衣呆呆地望着已经翻身下马的父亲,喃喃道:“爹,爹……”

杨天石走了过来,微笑着:“你总算回来了,爷爷可是想你……”

金枝奔到朱由校身边,声泪俱下:“三殿下,三殿下……”

太监们将朱由校放到担架上,朝教练场外奔去,金枝仍是跟着跑:“三殿下,三殿下……”满脸的泪。

杨涟跪在朱常洛面前,胡子颤抖着:“陛下……”

朱常洛无力地摆摆手。

魏公公喝道:“杨天石谋逆!打入锦衣卫诏狱,严加审讯!”

锦衣卫们一声应答,扭住了杨天石。

布衣冲了上去,“我爹是为了救我!爹是为了救我!”被锦衣卫挡住。

钱宁奔到杨天石面前:“你!你究竟是为什么?”

杨天石始终微笑着:“诏狱归你管着……”

钱宁怔怔地瞅着杨天石,忽然一声断喝:“带走!”

杨涟老泪纵横:“陛下……”

台上,朱常洛欲起,又狠狠地摔在龙椅上,一口鲜血猛然喷出。

“陛下!陛下!”魏公公喊着:“快传御医!”

台下的两个皇子站了起来,冲向检阅台:“父皇!”

检阅台下持梃的太监拦住了两个皇子。

台上的朱常洛竭力挺身,魏公公赶紧扶着皇帝坐起,两个御医已经跑了上来,开始给皇帝施治,皇帝朝两个皇子微微扬了扬手。

“让他们,来……”

魏公公赶紧宣道:“圣上有旨,皇长子朱由桤、皇次子朱由检觐见。”

两个皇子扒着前台蹿了上去,连滚带爬到了父亲面前,跪下便哭:“父皇!父皇啊!”

大臣们也都跪在杨涟身后,呼道:“陛下万安!”

朱常洛微弱的目光先是扫视着两个皇子,然后微微扬起目光,瞅向教练场,那里已是尸横满目,旌旗狼藉。

忽然,“努尔哈赤”旗帜动了起来,旗下的豪格慢慢站立起来,他努力抓住旗帜,奋力摇动,力不从心地喊着:“努尔哈赤,努尔哈赤,努尔哈赤……”

锦衣们奔过去,一通拳打脚踢,豪格再次倒地,旗帜再次覆盖住他。

朱常洛收回目光扫视着两个皇子,他盯住朱由检:“那些炮……”

“那些炮来自澳门,乃我江南锦衣卫历年查没洋夷走私所得。儿臣不孝,伪造圣谕,将这些炮星夜兼程,押解进京……”

朱由桤怒道:“你竟敢矫旨?!”

朱常洛摆了摆手:“倒是管用。”

“父皇圣明。请父皇治儿臣矫旨之罪,但求父皇留下这些洋夷大炮,命熊廷弼将军带往边关,定能战胜后金努尔哈赤。同时仿而造之,装备我大明军队,可保我大明江山社稷万年永固。”言毕,朱由检深深叩首。

朱由桤喊道:“父皇,二弟大逆不道,请父皇治他的罪!”

朱常洛的目光先是落在朱由桤身上,然后瞅向台下跪着的大臣们,最后再次瞅向教练场上狼藉的尸体和旗帜……他目光飘忽,语气也似乎是空空荡荡的……

“桤儿,你要帮着你二弟……”

“父皇!”

朱常洛的脸微微侧向魏公公:“拿来。”

魏公公一怔:“……陛下御体要紧……”

朱常洛怒道:“拿来!”而后猛烈地咳嗽起来,御医们又是一阵忙乱。

魏公公拿过一道早备好的圣旨,和另一个太监抻展在皇帝面前,另外的太监端来文房四宝恭候在皇帝一侧。圣旨上只缺一个名字。

朱由桤喊道:“父皇!这不公平!”

朱常洛不理,颤巍巍拿起笔,在圣旨抬头处,写下了“皇嫡子朱由检”。

朱常洛放下了笔:“宣旨吧。”

魏公公捧起圣旨时,无奈地瞥了朱由桤一眼,立刻宣道:“圣旨下!皇嫡子朱由检接旨。”

朱由检面对圣旨:“儿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后金犯我边关,侵我中原。大明江山,皇天后土,岂容逆虏染指。特谕皇嫡子朱由检,代朕出征,破后金逆虏于千里之外。朕有厚望焉!钦此!”

朱由检泣下叩首:“儿臣领旨谢恩!”

朱常洛摆了摆手。

侍卫太监将皇帝的椅子抬了起来,魏公公一声喊:“退朝!”

除了朱由桤愤怒地直挺着身体,台上朱由检、台下百官,尽皆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的轿子在刘公公和太监们的护卫下,奔入了奉圣宫宫门,轿子的底部滴着血……

夜色中,奉圣宫大门前出现了一排灯笼,灯笼上写着“卫”字,灯笼后站立着腰刀在胯的锦衣卫。

灯笼前不远处,并排跪着杨涟、布衣。杨涟摇晃了一下,被布衣赶紧搀扶住。

“爷爷,陛下会召见您老人家吗?”

“不会。”

爷孙俩沉默着……

“爷爷,三殿下若是死了,陛下会杀了爹吗?”

“会。”

爷孙俩继续沉默着……

“爷爷,我想去看看爹。”

“你见不着。”

“我知道诏狱在哪儿。”

“陛下的钦犯,谁都不能见。”

“他们会对爹怎样?”

杨涟无语。

“会打板子吗?”

杨涟无语。

“从小到大,爹从来都舍不得打我,无论我犯了什么错。”

“你爹疼你。”

“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孙儿也不活了。”布衣说着哭了。

“不可胡说!”

“陛下既不会召见,爷爷,咱们还跪什么?”

“希望,绝望,有时候,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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