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西游记 佛道神仙的七情六欲 7

谎话说多了,潜意识中往往会把别人都当成白痴,说起话来像是五岁孩子骗三岁孩子,很容易被人识破。红孩儿捉了唐僧,悟空变成牛魔王去救驾,红孩儿见“父亲”前来,奉献孝心,马上就要清蒸唐僧,悟空为拖延时间找借口:“我近来年老,你母亲常劝我作些善事。我想无甚作善,且持些斋戒。”罗刹女会劝吃人为生的牛魔王斋戒,这话说出来全世界的妖魔鬼怪都笑了。

常言道“祸从口出”,悟空是个话多的,也因此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途经灭法国时,国王是个比东土“三武一宗”更强悍的角色,对和尚赶尽杀绝。唐僧师徒连“护照”都不敢签了,装成马贩子想“偷渡”过境。他们晚上睡觉时不敢亮出光光的脑壳,四人挤进了一个大柜子之中。事情到此还比较顺利,偏偏悟空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在柜子里胡言乱语:“我们原来的本身是五千两,前者马卖了三千两,如今两搭联里现有四千两,这一群马还卖他三千两,也有一本一利,彀了!彀了!”店伙计是强盗的“卧底”,听见有这么大一笔油水,没有理由放过,于是约了几十个同伴明火执杖来打劫“马贩子”。他们到了唐僧师徒的房中不见有人,便将唐僧师徒藏身的大柜子当做装银子的钱箱,抬了就走。可谁知半途上强盗遇着兵,唐僧师徒又落到了“政府军”手中,几乎成全了国王杀僧万名的心愿。

八戒虽然本事不如悟空,可讲大话倒和悟空有得一比。悟空被唐僧赶回花果山之后,八戒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宝象国国王问他是否能够降妖,为了能够继续享受贵宾级的待遇,八戒当即口出狂言:“我乃是天蓬元帅,只因罪犯天条,堕落下世,幸今皈正为僧。自从东土来此,第一会降妖的是我。”说完还唯恐众人不信,像吹气般长到丈高,一个好奇的人问道:“长老,似这等变得身高,必定长到甚么去处,才有止极?”面对俗人,八戒无所顾忌地信口开河:“看风,东风犹可,西风也将就;若是南风起,把青天也拱个大窟窿!”

被悟空挤对去巡山,八戒一肚子不乐意,走到没人之处,一头钻进草丛,倒头就睡。为了回去好交差,他事先编派了一篇谎话:“我这回去,见了师父,若问有妖怪,就说有妖怪。他问甚么山,我若说是泥捏的,土做的,锡打的,铜铸的,面蒸的,纸糊的,笔画的,他们见说我呆哩,若讲这话,一发说呆了,我只说是石头山。他问甚么洞,也只说是石头洞。他问甚么门,却说是钉钉的铁叶门。他问里边有多远,只说入内有三层。十分再搜寻,问门上钉子多少,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此间编造停当,哄那弼马温去!”这话已是不着边际,等到唐僧问他同妖魔鬼怪是如何沟通的,八戒的回答更具想象力:“他叫我做猪祖宗,猪外公,安排些粉汤素食,教我吃了一顿,说道,摆旗鼓送我们过山哩。”

沙僧平时话不多,有人在旁边的时候,从不多言,一副老实忠厚的样子。不过,当第三者不在场的时候,他有时也会在背后诽谤他人。

偶尔遇到机会,沙僧说上几句话,总是意味深长,让人琢磨半天。悟空第一次被师父赶走后,八戒去化斋,时间长了点儿,唐僧耳热眼跳,身心不安,问沙僧说:“悟能去化斋,怎么这早晚还不回?”沙僧回答道:“师父,你还不晓得哩,他见这西方上人家斋僧的多,他肚子又大,他管你?只等他吃饱了才来哩。”同妖魔鬼怪对阵时,沙僧也会拿大话唬人,将自己昔日的光辉岁月“镀金”推出:“南天门里我为尊,灵霄殿前吾称上。”听了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玉帝大驾亲临呢!

唐僧虽是十世修行的转世灵童,却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为了让悟空把藏有金箍的帽子戴在头上,不惜破戒说谎:“是我小时穿戴的。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经,就会念经;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礼,就会行礼。”遇到强盗或是妖魔鬼怪,对方想听什么唐僧就说什么,阿谀逢迎,令人肉麻。为了自己脱身,唐僧也会说谎:“二位大王,且莫动手,我有个小徒弟,在后面就到。他身上有几两银子,把与你罢。”

路上看悟空不顺眼,唐僧不止一次将其逐出师门。为了表示自己的决心,还出具了书面解聘书,给悟空拿去为证:“猴头!执此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狱!”幸好,悟空从未把唐僧的气话当真过,否则,唐僧一路下来不知道要多受多少罪呢!

途经通天河,千年老鼋修行得能够口吐人言,把唐僧师徒驮在背上送过了八百里宽的河面。近百分之一的路途,唐僧师徒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过去了。

过河之后,唐僧没钱付“船费”,只好“打白条”:“老鼋累你,无物可赠,待我取经回谢你罢。”老鼋并没有收过河费的意思,它只求唐僧到了佛祖跟前问一下自己修炼的进度,何时自己能够修成个人形。唐僧一听,这简单,一句话而已,满口答应。可到了灵山,唐僧功德圆满脱了凡胎,兴奋无比,早把答应老鼋的事儿抛到了脑后。也幸而如此,给了疏于监管的观音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让唐僧师徒再遭一难。

即使佛祖如来,也不拿五戒之一的“妄语”当回事儿。为玉帝解围时,他和悟空是有赌约的:“我与你打个赌赛:你若有本事,一筋斗打出我这右手掌中,算你赢,再不用动刀兵苦争战,就请玉帝到西方居住,把天宫让你;若不能打出手掌,你还下界为妖,再修几劫,却来争吵。”悟空试过之后并不相信,没有马上认赌服输,想搞清事情的真相。这本来很正常,谁碰到跳不出掌心这种离奇的事儿都会求证的,怎能说翻脸就翻脸,说毁约就毁约,把人压在山下?

回到自己的地盘后,如来兴奋地向自己的徒众吹嘘:“玉帝大开金阙瑶宫,请我坐了首席,立安天大会谢我。”如此言语,一点高手风范都没有。

我信仰,因为我需要

《西游记》中充满了奇特的想象,众神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个石猴只因几句口诀便能千变万化,翻个筋斗即可“环游地球”。这种描写固然满足了读者的胃口,却失去了宗教的严肃性。要想普及宗教,编写宣传手册态度一定要严肃,如果搞得像无厘头的电影剧本,固然能够娱乐大众,却无法骗信徒入门。

在人物刻画方面,《西游记》中佛道两家徒众及其领军人物同俗世中的人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名利、地位、,同样是他们追逐的目标。

在车迟国,悟空师兄弟三人为了一饱口腹之欲,把道教三清祖师圣像一齐丢进了茅厕,八戒嘴里还不忘占这几位熟人的便宜:“三清三清,我说你听:远方到此,惯灭妖精,欲享供养,无处安宁。借你坐位,略略少停。你等坐久,也且暂下毛坑。你平日家受用无穷,做个清净道士;今日里不免享些秽物,也做个受臭气的天尊!”吃饱喝足之后,悟空师兄弟三人兴冲冲地各留了一泡尿捉弄道家传人。

以悟空师兄弟三人的表现来看,他们都不是崇信佛法之人。八戒、沙僧两人是机会主义者,想跟着名人唐僧“出趟长差”,捞取些“政治资本”。悟空本是道教中人,可是看到佛门有好处,立刻改换门庭,摇身一变,成了佛祖的徒孙。途经通天河,观音养的金鱼偷偷跑出来换口味,当地的百姓要拿童男童女满足它的胃口,悟空给人出主意,让他们买个孩子献出去,留下自己的儿女,这种话怎能出自修真向善的和尚之口。

信仰如同竞选的口号,想换就换,这种典型的投机主义并不只发生在悟空一人身上。忠诚的信徒毕竟是少数,多数人出家是想不劳而获混碗饭吃,并非有投身佛教事业的追求:“我们不是好意要出家的,皆因父母生身,命犯华盖,家里养不住,才舍断了出家。”

为生活所迫入了佛门还算好的,佛道两家在俗世中骗吃骗喝的也不少。有更高追求的则利用善男信女来实现自己的远大理想,黄巾军、太平天国、白莲教,无不是有心之人拿宗教当幌子,来追求世俗的享乐,正因为如此,中国的统治者历来对宗教防范甚严。

佛教之所以盛行,令世人前赴后继、义无反顾地追捧,高明之处在于它给世人勾画出一个来世的美景。一个大大的饼,虽然吃不到,但是,看起来很美。至于来世到底是不是这样,谁能验证?

既然信仰的目的是为来世讨个好前程,那就需要切实可行的途径。

作者在书中多次描述因果报应之说,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劝人为善,这是通向来世康庄大道的一条路径,崔判官就曾领着太宗到“六道轮回”之所增加感性认识。

玉兔只不过因为蟾宫的素娥打了它一掌,就一直怀恨在心。等到素娥思凡下界托生为人之后,玉兔把她遗弃到荒野之中,任其自生自灭。这种报复未免太残酷了,如果只因打人一掌就被流放,恐怕无人能得善终。

寇员外一家本来是佛门的忠实信徒,他能让一万名僧人放开肚皮在家中大吃大喝,可见其财力雄厚。唐僧师徒在寇家一住就是半个月,寇家在伙食费上可是花费不少,足见寇家对佛门的忠诚。可就是这样的人家,遇到飞来横祸,也立刻转变了立场,站到了佛门的对立面,把和尚送进了“班房”。

寇家的做法虽然不厚道,却也符合人之常情。本来,信仰就是个避难所,在需要的时候给信徒提供支持和安慰。假如总是需要信徒来保护信仰,甚至为其流血牺牲,还没有应得的回报,那还信个什么劲儿。

寇员外死后做了地藏菩萨身边掌善缘簿子的案长,说起来这也是个美差,相信油水绝不会少。可他还是一心想回到人世,对另一个世界毫不向往,可见,来世并不像佛门公开宣传的那么美好。

这种通过行善走向来世的康庄大道貌似很有说服力,但耗时太长,做起来太辛苦,并且同佛家的其他说法自相矛盾。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杀生之类的事情悟空师兄弟三人都干了不少,可一旦入了佛门,佛祖一概原谅了。这很功利——只要跟着我,就给你好处,不跟着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作恶并不要紧,关键是能够入我佛门。一旦“加盟”,就在我佛的有效保护之下了,以往的恶因一笔勾销,不会再有恶果。这种论调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明显冲突。

何况,主管生死轮回的地府官员工作也会出错,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投诉无门,以往的善举前功尽弃,都白忙活了。

太宗死而复生,要还阴间的情,因丧妻心如死灰的刘全“应聘”去了阴曹地府。因为是太宗的特使,有机会了解内情,刘全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妻子的死亡是“冤假错案”。一般人早入轮回只能自怨命苦,根本没有可能知道阴间“官僚体制”的弊端。

对前一条路不放心的人,大可走第二条路,就是死后请人做法事。镇山太保的父亲在阴司里难脱苦海,日久不得超生,请唐僧念了几卷经,一世的罪业就被抵消了,从偏远山区的一个穷猎户,转生为大都市中的富家子弟。

比较下来,还是第二条路好。活着的时候,率性人生,死前留个遗嘱,做做法事即可,有效而且不会出错。这条路不需要预先投资,而是事后投资,即时反馈,马上就可以有收获,免除了被“放鸽子”的可能。

佛教不容易被人接受,还因为它同“以人为本”的理念相悖。入了佛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弃绝人类基本感情,这有违人类的正常感情。基督教就不同,不但一般的信徒可以吃喝享乐,娶妻生子,就是职业牧师也可以享受世俗生活的乐趣。显然,这种宽容的宗教精神更容易吸引大众。

有一酒肉和尚侮辱唐僧:“你这业畜,姓名也不知,父母也不识,还在此捣甚么鬼!”唐僧受了刺激,久已泯灭的情感被勾引出来,这才上演了一出寻母的故事。唐僧报仇之后,父亲复活了,一家人团聚本应是幸福生活的开始,结果却演变成了一出悲剧——如果不是唐僧执意当和尚,他母亲也不会自尽。

红孩儿入佛门的台阶很高,是观音的弟子。按说牛魔王和罗刹女应该觉得很有面子才对,可他们不但对引见人悟空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反而仇恨无比。这也难怪,连家都不让人回一次,做父母的能开心吗?本来,借芭蕉扇让红孩儿去最合适,一来可以让他同父母小聚,二来可以化解过节儿,三来不必大动干戈。如此公私两便的一个机会,观音竟然也不给。

书中有关傅奕上书陈述佛教弊端一事,历史上确有其事。不过,此事不是发生在太宗年间,而是发生在唐高祖李渊在位期间。当时的太史令傅奕写道:“西域之法,无君臣父子,以三涂六道,吓愚期庸。追既往之罪,窥将来之福,至有身陷恶逆,狱中礼佛,口诵梵言,以图偷免。且生死寿夭,本诸自然;刑德威福,系之人主。今闻俗徒矫托,皆云由佛,攘天理,窃主权。”身为宰相的萧瑀以傅奕非议圣人为由要求高祖对其严惩,萧瑀痴迷佛教是有其家族原因的,他的高祖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和尚皇帝”萧衍,他岂能容许他人随便在佛祖脸上抹黑。不过,当时李渊是偏向傅奕的。

后来的太宗李世民很注重出身,想攀个好祖先,正好道祖也姓李,因此,李世民在宗教方面的基本国策是崇道抑佛。提倡佛教的萧瑀个人行为不检点,这也使得太宗对佛教更加缺乏好感。萧瑀曾向太宗表示想出家做和尚,可不久又反悔了。太宗认为萧瑀反复无常,不但对其大加训斥,还给了降官免爵的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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