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红楼梦 世俗男女的心理世界 5

贾蔷为了给龄官解闷,特意去给她买了一个“宠物”,没成想,却惹得龄官耍起了小性子:“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任是贾蔷如何赌身立誓,甚至当即把雀儿放生表明自己的心意,龄官仍然不依不饶:“那雀儿虽不如人,他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了他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得!今儿我咳嗽出两口血来,太太叫大夫来瞧,不说替我细问问,你且弄这个来取笑。偏生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病。”

过于多愁善感,不但身体不健康,心理也难免出问题。贾府中的少男少女,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心理疾病最严重的应算带发修行的小尼姑妙玉。

妙玉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为自小多病,买了不少替身为其修行都不管用,直到她本人亲自入了空门,身上的毛病才好了。

如果妙玉一直在尼庵中修行,内心的也许会被慢慢消磨掉,但命运却偏偏安排她遇到了贾宝玉。

妙玉只有十八岁,正是鲜花一般的年纪,见了宝玉这样的英俊少年,怎能不动凡心?妙玉请宝玉、黛玉和宝钗品茶,偏偏把自己日常用的杯子给宝玉用。在礼教发展到极致的清朝,一个女人将自己吃饭的碗、喝水的杯子给一个男人用的时候,她已经在潜意识中不把这个男人当外人了。

妙玉同惜春下棋遇到宝玉时已经二十多岁了,宝玉在女孩子堆里混惯了,开口就像是:“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一句话把妙玉说得粉面泛红,春心大动,找个借口说不认识路,要宝玉送她回去,好有机会两人单独相处。

事后,妙玉回到庵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起日间宝玉之言,不觉阵阵心跳耳热。参禅也没有用,神不守舍,一时如万马奔驰,如同服了摇头丸,身子仿佛飘在了空中,平时做的白日梦一股脑涌了上来,结果却被蒙太奇般的效果吓得哭喊求救。请了不少大夫,可都不是心理医生,不知道她的病根在哪里。把脉的结果,也有说是思虑伤脾的,也有说是热入血室的,也有说是邪祟触犯的,也有说是内外感冒的,终无定论。总算有个懂点儿禅机的大夫,给定了个“走魔入火”。外面那些游头浪子听见了,都说:“这样年纪,那里忍得住。况且又是很风流的人品,很乖觉的性灵,以后不知飞在谁手里,便宜谁去呢。”

大夫看病的水准也许并不差,但是,对感情的理解却不如市井无赖。妙玉的走火入魔,其实是情感被压抑得太久,无处宣泄。

多情的女孩子容易落个“多愁多病身”,倒是平儿、鸳鸯这样没什么想法的丫鬟,身子骨健康得很。

贾母活了八十三岁,贾敬、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年纪都不小了,但身体都还说得过去。

看人家刘姥姥,七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硬朗得很。一个人带着外孙大老远从乡下进城,还带了不少枣子、倭瓜、野菜等乡下土特产。几十斤的东西,一个人就扛来了。一跤跌倒在地,不痛不痒,站起来有说有笑。贾母怕她老骨头受伤,她却毫不在意:“那里说的我这么娇嫩了,那一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起来,还了得呢!”

书中的多情少男们同样缺乏一副好身板。多情公子宝玉夏天不敢吃冰水,只能让丫鬟把茶壶浸在新取的井水里,放凉了再喝。每天晚上睡觉前,袭人都要把他那块指头大小的玉收起来,塞在褥子下保温,怕的是玉的凉气伤了宝玉。

秦钟的身体和他姐姐秦可卿倒是相似,弱不禁风,十几岁就夭折了。贾瑞二十岁左右的人,正是生命力旺盛的时候,只不过挨了两夜的冻,便一病不起。史湘云的老公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惜,娶了湘云不久,就得了个痨病,不过是在挨日子罢了。倒是孙绍祖这样没心没肺没人性的人,精力充沛得无处发泄,闲来以虐待老婆为乐。

梁山好汉远离男女之情,虽然习惯于暴饮暴食,在饮食养生方面远不如贾府中人讲究营养搭配,却一个个龙精虎猛,像是天生对疾病具有免疫力。看来,养生之道确实需要清心寡欲。

珍珠和鱼眼睛的差别

宁、荣两府中的女性,未婚的少女们个个如花似玉,惹人怜爱,而已婚的女性,除了少数几位,其他的几乎没有人能给读者以好感。

未出嫁的姑娘虽然会不时耍耍小性子,但个人形象还是需要顾及的,否则连上门说媒的人都没有了。如果凤姐儿做姑娘时也像婚后一般泼辣歹毒,贾琏多半会敬而远之。嫁人之后,“长期饭票”已经到手,不需要做给人看了,言行也变得粗俗了许多。

邢夫人是大太太,在贾府的地位本应比王夫人还高。不过,她却丝毫没有长房媳妇的尊严。邢夫人对好色的老公没有多少感情,她只对一件东西有兴趣,那就是银子。邢夫人以贾赦浪费为名,借口“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只要是与钱有关的,经她的手必定雁过拔毛。贾母去世后,留下为自己办理丧事的费用也被她转移了。众人都知道鸳鸯已经把贾母遗留下来为自己办丧事的费用交出去了,见凤姐儿不肯拿钱出来,反以为她从中渔利。虽然凤姐儿早有这个坏名声,但这一次却真是被冤枉了。听了众人对凤姐儿的抱怨,邢夫人还贼喊捉贼地诋毁凤姐儿,把她逼得一病不起。最终,这笔钱也没有落到她的口袋里,反倒便宜了“梁上君子”。

孙绍祖对迎春百般虐待,这在贾府已经不算是秘密了,邢夫人这个做母亲的却像是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她对孙女巧姐儿同样漠不关心,放任几个儿孙辈的男人把她作价卖出去。

至于赵姨娘,上至贾母、王夫人,下到丫鬟、仆人、老婆子,甚至包括贾政和她自己的一对亲生儿女,贾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喜欢她,没有一个人看得起她,活生生一个“万人厌”。

年轻一点的少妇如夏金桂,未出嫁时名声还不错,卧床不起的宝玉听说家里又多了一位佳人,暗恨自己病不逢时,无法第一时间亲睹夏小姐的芳容。可夏金桂一入薛家,马上收起了做女儿时的腼腆温柔,拿出了大奶奶的威风,整个人变成了一个“河东狮”,逼得薛蟠患上了恐妻症。宝玉病好之后,急不可待地跑去凑近乎,结果大失所望:“举止形容也不怪厉,一般是鲜花嫩柳,与众姊妹不差上下的人,焉得这等样情性,可为奇之至极。”

宝蟾没有被薛蟠“上手”前,也是一副淑女形象。如果早就亮出本来面目,夏金桂哪里敢把她推入薛蟠怀中。妾的地位确定之后,宝蟾原形毕露,连夏金桂也不放在眼里了。

宝玉天天混在脂粉堆里,对女人婚前婚后的反差看得很清楚:“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在封建社会中,男性是社会的强势群体,是一家之主,不需要在婚后改变自己来适应妻子。除了遇到夏金桂这样的女人,男人一般是不会有大变化的。女性就不同了,婚前婚后生活环境的变化可能非常巨大,女人必须适应丈夫的一切,包括他家庭中的一切,自身变化明显很正常。

其实,有信心、有主见的女性不容易被他人左右,她们婚后的变化往往不明显,宝钗就是一个例子。

宝钗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家境好的时候,并不趾高气扬,家境衰败时,也能沉得住气,这一点,同贾母很相似。贾母非常聪明,她知道做“掌门人”的姿态应是“不聋不痴,难做大家翁”,宝钗也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同李纨、探春三人管理家务时,她的表现很沉稳,既不被人蒙,又不急功近利。见好就收,点到为止,从来没有扬扬得意。相形之下,探春就显得过于要强,用力太猛,不似宝钗般从容。

同黛玉的刻薄相比,宝钗待人宽厚,善解人意。史湘云加入大观园的诗社后,兴致勃勃地要做东道主,可惜过后想起请人吃喝需要银子,自己却是囊中羞涩。宝钗出了个主意,让哥哥薛蟠给贾府送来鲜活的螃蟹,这既解决了湘云的难题,而且又没有伤及湘云的面子和自尊。

说到深明事理,书中所有男女算上,恐怕也没有人能及得上宝钗。薛蟠被柳湘莲痛打了一顿,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想要悬赏捉拿柳湘莲为儿子报仇。宝钗劝解母亲,说这不过是年轻人酒后一时冲动,打人、挨打都是正常的。况且,薛蟠无法无天是出了名的,他不醉的时候也没少打人,没有必要把此事搞得沸沸扬扬,显得自家仗势欺人。宝钗的这份宽容为薛蟠带来了好报。薛蟠在外做生意,路上遇到盗贼打劫,眼看性命不保,武艺高强的柳湘莲碰巧路过,拔刀相助,救了薛蟠一命。

金钏投井自杀后,王夫人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暗地里自责,觉得自己该为金钏的死负责。宝钗听说了,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安慰她:“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王夫人听了,心里的负罪感减少了许多。王夫人想送几套新衣服为金钏陪葬,当时只有黛玉有新衣,王夫人不好开口向这个多心的外甥女儿要。宝钗听说了,主动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应急,丝毫不忌讳自己的衣服穿在死人身上。

贾府家大业大,人多手杂,丢了几样值钱的东西,宝钗为了避嫌,将自家同大观园相通的小门上了锁。要想不被人怀疑,最稳妥的办法是根本不给人怀疑的机会。宝钗本来住在大观园中,查抄风波之后,宝钗借故搬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贾母曾多次当众夸赞宝钗,还总把她同黛玉比较。贾母对宝钗评价很高:“大凡一个人,有也罢没也罢,总要受得富贵耐得贫贱才好。你宝姐姐生来是个大方的人,头里他家这样好,他也一点儿不骄傲。后来他家坏了事,他也是舒舒坦坦的。如今在我家里,宝玉待他好,他也是那样安顿,一时待他不好,不见他有什么烦恼。我看这孩子倒是个有福气的。你林姐姐那是个最小性儿又多心的,所以到底不长命。凤丫头也见过些事,很不该略见些风波就改了样子,他若这样没见识,也就是小器了。”

说到情感,宝钗同样对宝玉芳心暗许。“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虽然宝玉胸无大志,但女人能够嫁得这样的老公,也是好命了。

在自己终身大事上,宝钗同样很有主见。

虽然进贾府的时间不长,但宝钗对宝玉身边人的了解比宝玉还多。宝玉对红儿没什么印象,宝钗却知道红儿是宝玉的丫鬟,对她的个性也很了解,知道她是个有心机的。宝钗一开始和袭人交好,也是因为袭人在宝玉身边的地位特殊。元春赏的东西,只有宝钗和宝玉相同。长姐如母,又是这么一个有地位的长姐,宝钗怎么会无动于衷?立刻郑重其事地把元春赏的东西戴在手腕上,唯恐他人不知。

宝玉熟睡时房中无人,宝钗却毫不避嫌地一个人在旁做针线活。如果不是对一个男人怀有特殊的感情,女孩子是不可能这么做的。听见宝玉在梦中将“金玉姻缘”说成“木石姻缘”,宝钗不觉呆呆地发怔,这哪里是不在乎“金玉姻缘”的表现。

宝玉挨打,宝钗听说了连忙回去拿药来给宝玉疗伤。见宝玉能够睁眼说话,不像刚挨完打时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宝钗放下心来,情不自禁吐露了心声:“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此话一出口,宝钗就有些后悔,知道说得过了,不觉飞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看宝玉,完全一副春心萌动的少女形象。

薛姨妈向宝钗询问是否愿意嫁给宝玉,宝钗一本正经地对母亲说:“女孩儿家的事情是父母做主的。如今我父亲没了,妈妈应该做主的,再不然问哥哥,怎么问起我来?”宝钗不是夏金桂,这种事情要她自己如何开口?既然连王夫人都首肯了这门婚事,这门婚事应该是板上钉钉了。宝钗如此说,已经明白无误地表示自己愿意嫁给宝玉,把母亲和兄长抬出来,不过是借口而已。

善于揣摩人心的女人

“揣摩”一词出自《鬼谷子》,《鬼谷子》共十四篇,“揣”、“摩”是其中的两篇。“揣”的意思是猜测,“摩”的意思是验证“揣”的情况是否正确属实,这两个字合在一起,意思就是通过察言观色猜测他人的心理,然后再采取适当的方式来验证猜测。

中国人说话喜欢绕弯子,话里有话,表面一层意思,背后一层意思,能听懂话外音、能揣摩到对方真正意图的人多是聪明人。

一个人如果不善于捉摸他人的心理,或是不善于观察别人的反应,一味地我行我素,则很难赢得他人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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