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红楼梦 世俗男女的心理世界 6

某朝时有一个书呆子,书读得不错,文章写得也好,通过了“国家公务员考试”,候选之后得了一个县令的职位。他第一次去拜见上司,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问道:“大人贵姓?”上司很吃惊,心里说,哪有下属不知道上司姓名的,但也不好当即作色,勉强作答。县令低头琢磨了很久,说道:“百家姓中没有大人这个姓。”上司更加惊异,说:“我是旗人,难道贵县不知吗?”县令听了,接着问道:“大人在哪一旗?”上司说:“正红旗。”县令又冒出来一句:“正黄旗最好,大人怎么不在正黄旗呢?”上司勃然大怒,反问道:“贵县是哪一省的人?”县令说:“广西。”上司说:“广东最好,你为什么不在广东?”县令吃了一惊,这才发现上司满脸怒气,连忙退了出去。第二天,县令就收到了免职通知书。

《红楼梦》里的赵姨娘同这位县令差不多,不会动脑筋揣摩人心,即使巴结奉承,也常常因为太露骨而惹人厌烦。宝钗把薛蟠带回来的土特产分给贾府中的姐妹,也送了贾环一份,赵姨娘收下东西后心里暖融融的。平时,她这里属于被人遗忘的角落,不被人打击就不错了,哪能享受到这种礼遇?高兴之余,想到宝钗是王夫人的外甥女,于是跑到王夫人面前去讨好。想法不错,可是却不知道王夫人喜欢听什么,结果讨了个没趣。

宝玉中邪,贾母、贾政、王夫人等围在一旁伤心欲绝。平时贾府这种众星云集的场面,赵姨娘是不敢出头露面的,这次大概是因为太高兴了,跑到贾母面前安慰老太太说:“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让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只管舍不得他,这口气不断,他在那世里也受罪不安生。”这话她也敢说出口,实在是勇气可嘉。如果把宝玉换成一个久病在床的耄耋老人,赵姨娘这番话也许还说得过去。此时的对象却是一个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阳光少年,不要说贾母,周围任何一个人听到这话都会觉得刺耳。何况,众人早知道她把宝玉视为眼中钉,宝玉死了,她只会幸灾乐祸,绝不会难过。

果然,赵姨娘话音未落,就被贾母照脸啐了一口唾沫,跟着就是一顿臭骂。

刘姥姥虽然是个没见过大世面农妇,可对揣摩人心之道却一点也不含糊。第一次进贾府,不过是同凤姐儿见了个面,就得了二十两银子,刘姥姥喜出望外,因为这钱足够她全家人一年的开销了。尝到了甜头,刘姥姥带了些农家土特产二进贾府,这一次,她被引见给了贾母。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虽然有些花,心里却明白得很,被凤姐儿、鸳鸯做局出丑,扮演了一回取悦大众的笑星。事后鸳鸯唯恐这玩笑开得过分,太伤人自尊,向刘姥姥赔不是,刘姥姥笑道:“姑娘说那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

乡下人的粗俗是贾府一众自命高雅之人的兴奋剂,看着社会下层的人在自己面前出丑,她们更有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和满足感。贾府众女的这种心理,刘姥姥看得很透彻,自己进贾府的目的是求利,她们想看乐子,那就给她们表演吧,虽然自己年纪大了些,可把乡村故事演绎出来,比那些小戏子更贴近生活,娱乐无穷。

刘姥姥的心思没有白费,离开贾府时她心满意足,不但得了一百多两银子,还有不少高级面料、点心、瓜果、服装,大大超出了来之前的预料,这么多东西,不雇车回家是不行了。除此之外,她还得了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成窑是明代成化年间官窑所出的瓷器,以五彩为上乘。即使在当时,这件瓷器也能值几百两银子。几年之后,刘姥姥再入贾府的时候,俨然已经是个富农的形象了。

即使妙玉这样的出家人,也未能跳出红尘,四大皆空。表现上看她似乎很清高,其实她很会讨好人。妙玉所在的栊翠庵,贾母恐怕几年都去不了一次。妙玉到贾府时间不长,见贾母的机会有限,不过,她对贾母的了解却不少,即使像饮食习惯之类的琐事,她也清楚得很。听说贾母要饮茶,她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这种高档茶具,即使富贵如贾母者也无可挑剔。贾母对喝茶很讲究,不是随便什么好茶都能入她口的,可妙玉并不问老太太喜欢喝什么茶,泡好了便端上来。贾母小看了妙玉,以为她不知道自己的习惯,说了句:“我不吃六安茶。”妙玉早有准备:“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见这小尼姑很有心,想再难为她一下,问是什么水沏的,妙玉说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这才满意。

贾府仆妇丫鬟众多,要想在其中出人头地,揣摩主人心理是必须的。这些人里面,人际心理学修得最好的应该是袭人了。

宝玉挨打,贾政过后自己也觉得打重了,可袭人却敢对王夫人说宝玉该打,这一注下得可不小。母亲爱儿子是天性,即使再深明大义,这种时候也难免护短。

袭人不过是一个丫鬟的身份,宝玉是否该挨父亲的打不是她能评论的,如果王夫人听了不悦,袭人以后的处境会十分尴尬。如果对方是贾母,袭人绝不会这么说。袭人敢这么说,不但早有准备,并且对王夫人的心理揣摩得十分透彻。早在王夫人支使人前来命宝玉的丫鬟去回话的时候,袭人就已经准备好了腹稿,否则她也不会自己前去。以宝玉当时的伤势来说,袭人是不该离开的。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她这样做反而会受到王夫人责备。袭人去之前不是没想到这一层,所以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决定亲自去回话。

袭人说她亲自去见王夫人是怕别的丫鬟把话传错了,其实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这种事情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袭人以往怎么不自己来呢?所以,袭人亲自去见王夫人,不只是回话这么简单,而是另有目的。

机会是属于有心人的。果然,王夫人自己挑起了话头,说到宝玉挨打的原因。袭人的真实目的是要显示自己的重要性,但是,这话自己不能直说。她先把王夫人的胃口调起来:“我今儿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忙又咽住。袭人之所以吞吞吐吐,一是想试探一下王夫人的反应,看看自己猜测的是否正确,如果王夫人的反应与自己设想的不同,就及时打住,转移话题,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有话在先,不是自己想说的,是你让我说的,即使说错了,也不会留下不良记录。

果然,这一注赌对了。在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宝玉的幌子下,袭人达到了目的,王夫人将其收为心腹,并且打了保票:“你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王夫人的话正是袭人期盼已久的答案。

袭人想成为宝玉房中人的念头由来已久。宝玉十三四岁时梦游“太虚幻境”,事后他要袭人对自己梦遗一事保密。如果袭人无心引诱宝玉,大可答应一声了事,不必主动扯起话题。比宝玉大了几岁的袭人当时却兴致勃勃地听宝玉讲起了故事,之所以这样,无非是想要主动委身于宝玉,来个既成事实,结果是“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第一步迈得很成功。

目标达成之后,袭人开始端起架子,同宝玉保持距离。这也是女孩子常用的手段,吃不到的葡萄总是甜的。如果宝玉总能轻易得手的话,袭人的吸引力将大大降低。另一方面,如果风声传到王夫人那里,对袭人将会很不利。何况,袭人还在王夫人面前表示过对宝玉同女孩子太亲近的担心,自己总不能不自重吧!

自打薛蟠娶了夏金桂,香菱备受欺凌,袭人想到自己将来不是宝玉的正房,如果以后上任的宝二奶奶是凤姐儿、金桂一类的人物,自己便是尤二姐、香菱的下场,前景实在不妙。平时听贾母、王夫人及凤姐儿的意思,袭人觉得宝玉未来的正妻应该是黛玉,因此到黛玉处去探口风。

为了揣测黛玉对偏房的看法,袭人放下了老好人的面具,第一次在背后非议他人,还把凤姐儿也扯了进去。说起来,凤姐儿一直对袭人不错,袭人回家探望病危的母亲时,凤姐儿安排得十分周到,不但派了两辆车,跟班也派了十来个,给足了袭人面子,还把自己的一件“皮草”送给了袭人。

袭人之所以把话题扯到夏金桂和凤姐儿身上,是因为这两人对偏房手段毒辣,跟着一句话便是试探黛玉对这种事情的态度:“想来都是一个人,不过名分里头差些,何苦这样毒?外面名声也不好听。”黛玉的回答让袭人心凉了大半截:“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

相比黛玉,宝钗给袭人的感觉一直都不错,性格随和,能同她聊家常,对她足够关心。袭人对黛玉失望之后,开始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力挺宝钗。

两面三刀的凤姐儿

元朝末年,元军和朱元璋的队伍在黄河以北展开了拉锯战,当地的百姓不管谁来了都表示拥戴,每家每户都在门板上张贴欢迎标语。

问题是双方实力太接近了,如同一场势均力敌的拔河比赛,今天你来了,明天他走了,老百姓家门上的欢迎标语用不了几天就要撕下来重粘,不但麻烦,成本也不低。豫北的怀庆人生活节俭,并且富有创意,他们想出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用一块薄薄的木板,一面写上“保境安民”来应付元军,另一面写上“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来应付朱元璋的队伍。哪方来了就翻出欢迎哪方的标语,既省钱又方便。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有一次,朱元璋的大将常遇春率军进驻怀庆府,进城后他见家家户户门上都挂着欢迎朱元璋队伍的木牌,顿时心花怒放。这时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不少人家门上的木牌被吹得翻转过来,常遇春见了被风吹得翻转过来的标语,顿时有一种受骗的感觉。气极败坏之余,他下令将凡是挂两面牌的人家一概处死。

“两面派”一词由此而来。

现实生活中,两面派的人很多见,人在复杂的环境中需要多种面孔来保护自己。一个人太真实本色了,很难融入社会。

中国人喜欢说一句话——想要做事,先学做人。这个“做”字显然有表演的意思。会做人,就需要看人下菜碟,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出不同的样子。

凤姐儿虽然年纪轻轻,做人的水准却是一流的,她当着外人时形象相当正面,尤其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更是有着星级表现,深得二人赏识,她也因此掌握了荣府的权柄。

凤姐儿知道贾母疼爱外孙女,第一次见黛玉时,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怜爱之情,眼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情绪变化之快,中间没有任何过渡,确实是个好演员。

宝黛等人成立诗社,邀请她入伙明摆着是向她拉赞助。凤姐儿没读过书,只不过是账本看多了,粗识几个字,她的文化水平估计也就和薛蟠差不多。明知入诗社是被人“宰”,她却痛快地答应了,无非是知道诗社中人都是贾府的少壮派,同她们搞好关系,将来收回投资轻而易举。不久之后,她又主动建议给大观园办个小食堂,这一次,不但讨好了众人,还赢得了贾母的好评。

不过,凤姐儿在心里对这些人却不见得有多少好感。王夫人虽说是她的亲姑姑,也是她能够在荣府走上管理岗位的靠山,她仍免不了在背后抱怨她。

人前辛苦扮相,为的是能够大权在手,为自己多捞取实惠。凤姐儿身为大管家,把家里的银子拿出去放高利贷,就连贾琏的银子也要雁过拔毛——揩油都揩到自己老公身上来了。越是有钱的人,越是怕上门拉赞助的,凤姐儿对此早有防范措施,凡是遇到来要钱的、“打秋风”的,她手下的丫鬟们也都不含糊,即兴表演绝不冷场。可惜的是,凤姐儿积累的私房钱不少,却在后来的查抄行动中被一锅端了,分文不剩。

凤姐儿最精彩的变脸表演是收拾尤二姐那一段。

贾琏同凤姐儿夫妻多年,对其知之甚深。他知道凤姐儿醋劲大,自己又经常不在家,如果纳妾,不但新欢会成为凤姐儿的出气包,自己也不得安生。贾琏虽然风流成性,但对凤姐儿也有些感情,他不想破坏家庭中的和谐气氛。何况,自己在外面有的是机会寻找艳遇,何必弄得后院起火,所以,他并没有把尤二姐娶回家中,而是“金屋藏娇”,养在了外面。

凤姐儿听说贾琏娶了妾,虽然心中是妒火中烧,但脸上却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忙着在暗中设计方案。贾琏前脚出门,凤姐儿紧跟着后脚就开始实施计划。

贾琏把尤二姐偷养在外面,凤姐儿鞭长莫及。要想摆布一个人,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最方便。这个道理凤姐儿清楚得很,因此她带着一脸的“慈眉善目”亲自去接尤二姐。两人一见面,凤姐儿口内全是自责:“怨不得别人,如今只求姐姐疼我。”

尤二姐尚未同凤姐儿见面时,贾琏的小厮兴儿曾警告过她,凤姐儿“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一辈子没有机会领教那是最好。尤二姐虽然生活作风不严谨,但却是个老实人。她生活的圈子小,不知道人心险恶,根本无法想象凤姐儿的厉害,还以为只要自己不争名分,对凤姐儿以礼相待,两人就能和平共处。

尤二姐听了凤姐儿的话,还以为是真情流露,忘了兴儿的警告,把凤姐儿当成了亲人,倾心吐胆说起了知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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