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外的老山 1

风中传来的《追梦人》

成一线蜿蜒的蛇

那芯儿

朝这颗孤寂的心

欢快地吻

www.youxs.org

我们接着说雪羽儿偷羊后发生的故事。

谝子对雪羽儿产生了怀疑之后,就打发宽三去踩底。

《遗事历鉴》中记载了宽三去踩底的经过:

宽三出了那个很大的庄园。庄园门很厚,是尺把厚的柏木做的,嵌钢钉,包钢皮,气派又结实。宽三是族丁头儿,只有他拿快枪,叫啥水连珠的。别人都使火枪,填火药,装铁砂,一扣扳机,喷出一片火,声音很大,可惜射程不远。宽三用的枪,声音脆和响亮。宽三枪法很好,视线之内,指哪儿打哪儿。

谝子说他想收拾雪羽儿,说这地方,不闹贼几十年了,一开个坏风气,就没法收拾,可谝子又怕雪羽儿,人家能背负百十斤重的大羯羊蹿房越脊,不留痕迹,就也能取谝子的脑袋不留痕迹。谝子摸摸脑袋,才给宽三许了裴翠烟嘴子。那是宽三眼红了好久的物件。

“成哩,我先去踩个底。”宽三说。

瞧,宽三就去踩底,顺便带了枪,见鸟飞来,就打一枪,走了百十步,已有十几只鸟脑袋别进了草绳,远看去,宽三像长了毛乎乎的尾巴。山里鸟多,够宽三打的。他专门请了一个火药匠,给他捣鼓子弹,他尽了性子放枪,也用不完的。

村里的牛车队仍在山道上蜿蜒,远瞧去,很有气势。村里人的屋舍,洒落在山洼里,很是局促。山坡上瞧下去,村里院落都小成麻将块了。那金刚寺倒很醒目,这是村里的标志性建筑,故名。沿了这巨大的山沟下去,便是另一个寨子,也有寺院,内供明王,故名“明王寨子”,亦称“明王家的”。两寨子常为一些俗事殴斗,明王家的老占上风。但在百年前,两家就定下规矩,动刀不动枪,谁家也不允许使火枪,以免伤亡惨重,酿成大祸。所以,他宽三虽枪法如神,但也不能像打麻雀一样,把明王家的人给毙了。

www.youxs.org

雪羽儿家住在最西头的山崖旁。宽三进去时,雪羽儿正在煮羊肉,她瞎眼的妈问:“阿羽,这羊,真是你买的?”雪羽儿说:“你吃就是了,问啥?”妈说:“要是你偷的,我死也不吃。”

宽三进屋了。

雪羽儿无院落,一出门,就是山坡,一览无余了。宽三很少来。雪羽儿名气很大,没想到却这么穷:一间木屋里,除了炕、灶具、几件兵器外,一无所有。只有墙上有几张剪纸,像是小鱼。后来,我欣赏雪羽儿唐卡时,每次见到那独具象征意味的小鱼,一股热流便扑进心来。身处旱地无法养鱼的雪羽儿,只好将心中的小鱼养到自家的墙上了。这是最能体现雪羽儿女儿心的细节。也正是这一点,带给了人们许多的联想和温馨,更将雪羽儿跟其他不识人间烟火的空行母区别开来。

雪羽儿不望宽三,只踢一截矮木头。宽三明白是请他坐。妈问:“进来的是谁?”

雪羽儿不说话。

妈说:“不管是谁。都请劝劝我丫头,叫她学好些。打她才懂事,我就劝呀劝呀,她还是成了飞贼。我流的泪成了河,眼也瞎了,可她的毛病还没改。天底下,谁都得吃饭,人偷你的,你心疼。你偷人的,人也一样。”

雪羽儿望一眼宽三,出了屋。宽三跟了出去。两人到山坡处。雪羽儿说:“娘病了,想吃肉。”

宽三说:“你犯忌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呢。他叫我帮他收拾你呢。”

“凭啥?”

宽三捡块石头,抛向空中。枪响了,碎石四迸。

“凭这,成不?”宽三问。

雪羽儿望宽三。宽三抖抖枪,笑道:“这枪,能连发的。”

雪羽儿木了半晌,说:“我死了,娘咋办?”

“不至于,”宽三道,“不就一只羊吗?赔个情,或许就算了。夜里,你去谝子家。别怕,又没背人命。”

“你怕了?”雪羽儿抿嘴一笑。

“我怕啥?”宽三打个哈欠。

“放心,我不背人命的。”雪羽儿说。

宽三却想:那谝子,咋整治雪羽儿呢?

www.youxs.org

夜幕降临之前,谝子做好了准备。院里多了好些人,大多是拳棒手,比寻常百姓,心硬。谝子想,心硬了好。

谝子想叫宽三也候着,可宽三想到雪羽儿瞎眼的妈,就说:“你瞧,那烟嘴,你不给也成。夜里,我还有事呢。”谝子哈哈一笑,取出烟嘴,扔给了他。这烟嘴,是翡翠所制,是谝子用八斗青稞换的。

“她要是不来呢?”谝子问。

“不来,就不是雪羽儿了。”宽三打个哈欠,“不过,可别动枪。使啥都成,是家法族规。使枪,可就说不过去了。”宽三想:雪羽儿,我也算对得起你了。他往手心里倒点儿鼻烟,挑一点儿,一吸,喷嚏炸响。“我走了。”他说,“那枪,可真动不得,别丢人不如喝凉水。”

“知道知道,弄石头。”谝子吩咐道。

雪羽儿来时,谝子的房上已码满了石头,人手也备齐了。瘸拐大、驴二、结大、阿爸九老们都候在房上。一个惨白的月儿在房上挂着。谝子说:“记住,往死里砸。乱石头砸贼,是族规上定的,别怕。”

瘸拐大说:“能不能用别的法儿?”阿爸九老说:“就是。”结大说:“或是给她顿鞭子?”驴二嬉笑:“或是叫爷们玩一轮也成。”

谝子吼:“夹嘴!举了石头!”那几人互相望望,顺从了。驴二说:成哩,你叫干啥就干啥。

雪羽儿上了石阶。

雪羽儿进了大门。

雪羽儿站在院里。

“我娘想吃肉。”她说。

“我来不及到别处去弄。”她又说。

谝子吼:“这不是一只羊的事。你想吃了,问老子要也成。那虎须,是你捋的吗?你叫我的脸往哪儿放?”

雪羽儿不语,立在院里。

“那大户,你吃到家府祠头上了?不整治,我没脸当族长了……你可怨不得我。”谝子说。

雪羽儿说:“宽三叫我来赔个情的,我才来。”

“我不要你赔情。”谝子冷笑道,“还等啥?”他朝身后一吼,一片黑影向雪羽儿飞来。看不见雪羽儿咋动作,石头全落地上了。

“真打吗?”雪羽儿问。

谝子暗自心惊,不管雪羽儿的话,低声道:“快些砸,弄不死她,你们都没命了。”

乱石如雨,就见院里有好些雪羽儿。间隙,仍见雪羽儿站在院里。“真要命哩?”她问。

“快呀,还等啥?”谝子骇极而叫。

谁都鼓足劲儿扔那石头,不一会儿,石头就扔完了。原以为雪羽儿早成肉酱了,可一看,雪羽儿仍在那地方立着。“完了吗?”她问。

“你是不是鬼?”瘸拐大惊问。

“我也不知道。”雪羽儿冷冷地说。她慢慢转身,出了大门。房上的人都打哆嗦。

半晌,谝子才说:“那宽三,净坏大事,该动枪的。”

他吩咐族丁,有枪者备枪,朝那雪羽儿住处,一窝蜂扑了去。到近前,见房门紧闭,谁也不敢进。

“放乱枪。”谝子命令。

一股股火喷进屋里,不等硝烟散尽。众人扑进屋里,见屋内并无一人。

谝子顿足:“这下,都没安稳日子过了。”

www.youxs.org

《阿甲呓语》中说,雪羽儿背着老娘进了老山。

老山很远,远到心外了。阿甲老说老山老山,可他一直没向我介绍老山究竟咋个老法。没办法,阿甲就这样,就爱玄天冒燎地说话。

关于雪羽儿故事,《遗事历鉴》中有过记载,凉州人知者甚多。但阿甲为我提供了凉州百姓不知道的部分。在契入光明大手印之后,我就能跟阿甲交流了。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是那本《阿甲呓语》为我提供的滋养。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我是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翻译《阿甲呓语》时,我闭门不出达三个多月。孔夫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我则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久而久之,阿甲就真的活了。

阿甲的叙述很棒,比我的叙述棒多了。虽然我是作家,而传说中的阿甲啥也不是。他连农民也不是。因为他没有土地,没有农具,也没有干活的心。那时节,谁也不请阿甲打长工,所以每到吃饭时,阿甲便到大户人家去。掌柜的就说:“来!吃饭!”阿甲就端了碗,吃出一阵理直气壮的轰隆。后来,阿甲当了屠汉,又因为一个特殊的因缘,阿甲成了守护神。这一过程,是另一本书的内容。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