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梦魇之五:阿甲的诅咒 1

我曾无休止地呼唤,

旷野里响彻我无助的哭泣,

喑哑的嗓门撕裂了,

但我无法驾驭心灵的马车,

犹如一个孩子,溺在水中,

却无力挣出愚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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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一书中记载了阿甲的某次应验的诅咒。书中说,被焚尸扬灰之后,阿甲仍是时不时就出现在村里,他老是叫:“忏悔!忏悔!”后来,村子里便出现了瘟疫。人说那瘟疫是阿甲的诅咒所致。

瘟疫是悄悄来临的。

村里有父子去南滩上放牧,捡到一只旱獭,很肥。儿子说:“我还没见过这么肥的旱獭呢。”就烧熟了,父子俩你一块、我一块,分吃了,回来就发起了高烧。父亲体弱,躺在床上。儿子则赤红了脸,游走在村里,瘆怪怪叫:“阿甲,我可没惹你呀!”

阿甲举着手鼓,拿着金刚铃,在村里游来游去,厉叫:“忏悔!忏悔!”好些人都见了。

阿甲仍喜欢来找琼。阿甲相好庄严,并无一点儿伤。琼想,莫非是那场大火治好了他的伤?阿甲说:“现在,我才感谢你舅舅了。我发现,他是真正的成就者。幸好,他给我传了法,咒子诵了一亿。不然,我是没办法的,你也拉我,他也拉我,都叫我到好地方去。我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哪个门也不进,只守自己的心。”

琼问:“这便是自信了。”

“是的。”阿甲说,“所谓定力,便是自信。那命运,只在有命时管用。没命时,命呀运呀都失去了意义。有意义的,是自己的心。叫他们忏悔吧。”

琼于是出了门,他很想把阿甲的话传给世人。也知道,能拯救自己的,只有忏悔。出了院门,见那赤红了脸的少年,已倒在村口。一群人围着。

“末日到了。”约翰叫,“天降瘟疫了。瞧,那天门开了,瘟神驾车降到了大地。能救自己的,只有忏悔。”

琼发现大事不好了。他很想叫村里人忏悔,可是约翰先说了。村里人向来把约翰视为妖魔。妖魔叫忏悔,他们是不会忏悔的。

果然,村里人大笑。宽三上前,在一家门上撕块写对联的梅红,吐口水,弄出红色来,在约翰脸上一抺,约翰马上变成小丑了。他像小丑一样手舞足蹈着。

“瘟神过后,是火神、风神、水神。能拯救自己的,只有爱。”约翰声嘶力竭。

“你还是爱那个小寡妇吧。”宽三上前,朝约翰屁股上狠狠踹一脚。约翰展开双臂,飞出老远,仆在地上。

这时,人们发现那个赤红了脸的小伙子已经死了,都一窝蜂围去看。那约翰也翻起身,颠着身子跑来。

“哎,你爹死了,快去看。”一人远远地朝这边招手。

“你说谁?”宽三吼。

“扁头死了,他儿子呢?”那人气急败坏。

“也死了。”宽三指指地上,“怪,父子俩做伴去了。”

那人叫:“知道不?他们吃了旱獭。那旱獭,是明王家的弄过来的。听说,那儿的旱獭都死了,还有老鼠。这阵候,跟那年一样,你们忘了?”

琼记起了。那年,村里也是先死老鼠,后死旱獭,最后死人。一抬头,见阿甲在树梢上,举个手鼓,使劲摇。可村里人都不管他。琼记起了阿甲的话,鼓足力气,喊一声:“忏悔吧!”

村里人吓一跳,猴子似跳来,围了他问:“你是不是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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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好些人都见到了阿甲。阿甲提个灯笼,举着手鼓,在村子里游,时不时吼:“忏悔!忏悔!”开始,人们还以为是琼在叫,都说:“这娃子的声音,很像阿甲。”

阿甲摇一阵鼓,又叫:“我是阿甲怙主。忏悔吧!忏悔吧!”

村里人都出来,果然见到了阿甲。一人说:“这阿甲,想当怙主。”都笑了,阿甲羞得满面通红,往远处窜去。他的声音远远传来:“我是怙主,忏悔吧!”这时,一人说:“那阿甲,早叫烧了。这又是哪个阿甲?”

这下,村里人慌张了,他们很想问他:“你是哪个阿甲?”那灯却远远去了。土路上倏然暗了。琼打个哆嗦。他无助地四下里望,却发现自己站在空旷的野地里,根本没有村子,也没有人。只见不远处,有个老妇人,正在往新坟上攒土。

琼问:“这是阿甲的坟吗?”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那妇人道。琼觉得这声音很陌生,就努力地望,想瞅出她身份,却见黑隐了她的脸。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妇人的声音空空洞洞的。“我只知道这是坟墓。人都说,老坟里出宝贝,你信不?”

琼不知如何回答。

“我一直找呀找,想找具清静的尸体。”那妇人说,“三世修行,不犯戒律,死后再到不动佛国的。我找到它,放法台上,作法三日,他的舌头就会吐出来。你的速度要快,要一下子抓住它。你一次抓不住,两次抓不住。第三次,要再抓不住,他就会呜地飞起来,杀遍三界众生。于是,你就用了牙,待那舌头一吐出,你就一下咬去,那舌头,就会变成一把宝剑。骑了它,能游遍十方三界。这剑是我的。你的,就是这尸体。它会变成金子。你想,整整一个金人呀,一辈子用不完的,你干不?”

琼的心怦怦直跳。那女人已挖开了坟墓,阿甲躺在里面。琼奇怪了,他是亲眼见阿甲被烧的呀。趁女人分心的当儿,阿甲偷偷睁了眼,朝琼做个鬼脸。

“你行不?”妇人问。

琼忽然毛骨悚然,扭头就跑。那女人啸叫着追来。“别跑,别跑,娃子,我是你妈妈。”

琼哪里信她的话,他死命地跑,却咋也跑不脱女人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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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又死了几个人,死法和那父子俩一样。约翰说:“果然是闹瘟疫了,上回那瘟疫,针对牲畜,这回则专门对人的。”

村里人当然不信。村里人本来要信的,可约翰是啥人呀?他说的话,谁要是信了,谁就成妖魔的伴侣了。

舅舅从圣地回来了,一进村,就发现了异样。他问琼:“发生了啥事呀?村子上头,咋一大堆冤气?”琼讲了阿甲的事。舅舅说:“他们冤了阿甲。上回那瘟疫,是明王家的在草场里埋了咒物,他们冤了阿甲。”

琼说:“冤了就冤了吗?”

“冤了就冤了。”舅舅说。

那鹦鹉却飞了进来,叫:“复仇!复仇!”身后,还有一群小鹦鹉,都叫着同样的话。琼笑道:“不见你好久了。原来,你去生孩子了。”

鹦鹉毫不害臊,仍是吼叫。

舅舅说:“这世界够乱了,你们掺和啥?”鹦鹉说:“可我们也得活呀。”琼望望舅舅,笑了。

舅舅说:“可是,为啥总叫复仇呢?应该叫忏悔。”鹦鹉说:“那忏悔是约翰说的,我们不说。”说完,带着孩子飞了出去,“复仇!复仇!”叫个不停。

“全乱套了。”舅舅说。

琼说:“没办法,都不忏悔。”

“所以,才叫瘟疫呢。”

琼和舅舅出了木屋,见屠汉正蹲在大石上撕烂肉。他的半截手臂变成了骨头。舅舅不忍心,回到木屋,取了些甘露丸。每次,为了制这丸药,他都要念九十九遍忏经。他撕块黄纸,包了丸药,递给屠汉,说:“你不忏悔,我替你忏了。吃了吧,就会好些。”

屠汉冷笑道:“凭啥?你有啥权利替我忏悔?我有个啥悔可忏?知道不?我父亲仍在地狱里嚎叫。我说过,他本来没有地狱,你却老是地狱地狱地叫,他信了你,才有了地狱。你要是不胡传混说,他哪有地狱呀?再说,你那茶锅,本不是你的,是人供的。人为啥供你呢?还不是因为你会骗人。”

舅舅苦笑着望琼:“瞧,这号人……”

“滚吧,假仁假义的东西。”屠汉叫。

阿甲在远处嘲弄地望舅舅。舅舅说:“你甭望笑声,贼不犯,是遭数儿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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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刚寺的几个和尚死了,不是被瘟死的,是自杀的。死法很相似,都上了吊。死前也没任何征兆,忽然间,就将脑袋套入了绳圈。

先后死了四个。

第五个,才将脑袋伸入套内,就叫人发现,救了下来。

他说:“我还以为他真是怙主呢。那念珠,金光闪闪,要往我脖子里挂,我就伸了脖子,叫他挂。”那和尚,才从梁上解下,脖颈里还有个绳圈儿。

另一个给舅舅解释:“见他上了吊,我们赶紧解下。那几个没来及救,就死了。”经堂上,放着四具尸体,都盖个陀罗尼被。

“又是阿甲闹的。”舅舅叹息道。

“不是阿甲。”那和尚辩解道,“真是怙主,穿了法衣,好个庄严。那念珠,五彩缤纷,金光射来,满身满心的清凉。谁会想到在上吊呢?说不准他们……”他指指那几具尸体:“都到极乐世界去了。”

管家很不高兴:“照你的说法,倒是我们害了你。”

“我可没说。”那和尚道。

管家道:“老见阿甲在院里转,一见人,就抖着那念珠问:‘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琼笑了。他想,阿甲在说:“我念了一亿遍咒了,你们算啥?”

“我不知道你要回来。我派人去给怙主汇报了,叫他派个人来。”管家说,“这会儿怕要到了。”

琼跟了舅舅出门,去接怙主派来的法师。寺门外,有两座山,原来一样高,是夫妻。后来,妻子山跟人偷情,叫丈夫打折了脚,就矮了一截。阿甲正叉了腿,立在两山间。远远地,十多匹马,一顶轿子正走来。

舅舅笑了,对琼说:“这阿甲,孩子气十足。”琼笑了,喊:“阿甲,你干啥?”阿甲竖个手指,吁了一声。

管家茫然地望琼,问:“阿甲在哪里?”阿甲喊:“别告诉他。”琼就走过去,坐在台阶上,看阿甲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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