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做法器的皮子 3

夜里,琼就行动了。他知道,谝子有个嗜好,抽鸦片。一过半个时辰,他就要到那个僻静的小屋里,美美吸上几口。一见谝子闪过墙角,琼就溜了过去,用火钳穿入锁扣,一提,那铁物就被拔了出来。琼觉得有很大的一声响,撕破天空似的。但怪的是,没惊动族丁们。琼知道,那响,是在心头响的。

族丁们都醉了。琼给他们打了一拉子散酒,他们都是酒徒,一见酒,就忘了姓啥了。这怪不得他们,他们不是正规军,他们只是族丁。族丁是啥?族丁就是一堆刚学会拿枪的农民。那烧火棍一样的枪,改变不了他们的本质。

门开了,琼竖根手指,吁一声,悄声说:“雪羽儿,我是琼。”琼以为她会扑了来,哪知她只是捉了他的手,很紧地握。她问,妈呢?琼无语。

琼抽出了手,悄悄退出,撬开另一个门,做同样的手势。琼说,你们快跑吧,要剥你们的皮做法器呢。一人说,他们不是说要游行吗?琼解释几句,那几人不信。雪羽儿说,不管咋说,我们先逃出再说。那几人就跟了琼,摸向大门。因为怕弄坏皮子,脚镣早取了,但那脚步声,仍撕心般响。琼觉得定然惊动别人了,但终于没招来响动。琼知道,那是马嚼夜草时铃铛的功劳。

心跳得凶,琼觉得有一堡子的心跳声,要是叫发现,一顿打少不了。阿甲说,琼怕挨打。很小的时候,爹揍过他,疯耳光一抡,脑子就嗡嗡了。但一想那剥了皮血骨模糊的肉身,琼就想,打就叫人家打吧。

终于摸到了门口。阿甲说,琼最当心的,是看门的阿爸九老。这是个瘦鬼似的老头,黑瘦,有双很亮的眼睛。看门十多年了,没出过差错。想来他也睡了,要是他醒着,这几人是摸不出大门的。

琼慢慢地抽那门闩。这是一棵小松树做的,碗口粗。门扇厚一尺,高丈五,上嵌铜泡钉,狮子头,很是气派。先前,一望这门,就觉那气势刺人。琼不喜欢堡子。他喜欢简单的朴素的东西,太压人的东西,总叫人不舒服。

门开了。夜风强劲地扑来,噎入喉管。琼一侧身,出了门。那几人也出了门。因门槛高,有几次很响的铁器相撞声。幸好没刺醒夜的沉寂。琼叫他们联了手,沿着那羊肠小道,向山下摸去。

琼不知道,有双眼睛目睹了这一过程。

他是谁呢?阿甲鬼鬼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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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集注》中也谈到了琼们的那次出逃,行文很像《阿甲呓语》,里面充满了想当然的东西。写它的人,显然在模仿呓语的风格。

书中说,那串火把移来时候,琼感到很恐怖,有种梦魇的感觉。他老做这样的梦。咋也摆脱不了追他的魇魔。有时,他觉得那是死神,有时他认为是命运的惯性。都一样。都是叫他不能安宁的东西。醒时,也觉在梦魇里。此刻便是。

吴和尚的声音很虚,他说,得另想个法儿。我是出家人,要是藏个女人,会叫人笑掉大牙的。琼很想说,以前你那么守戒,不是也叫人揪了游行吗?

琼还知道,好些人正找吴和尚的碴儿呢,其中有不睦的人,还有以前想当住持没成而最后还俗的僧人,还有谝子。他们早想把吴和尚从寺里赶出,换个听话些的。要是真从他屋里搜出女人来,那才有好戏看呢。

琼对雪羽儿说,走吧,我去生个法儿。

吴和尚说,你别怨我,他们,正找碴儿呢。我可不像你。

琼带着女人出了门。吴和尚吹灭了灯,说,先去毛爷洞躲躲吧。躲几天再说。雪羽儿叹口气,望一眼渐渐移近的火龙,扯了琼的手,拐向一条小道。

毛爷洞在照壁山半山腰,面朝南,洞不大,但地势险要,只有一条尺余宽的小道相通。虽名为小道,也仅能容足而已。下雨时,山水下泄,冲呀冲呀,冲去浮土浮石,冲出狰狞山石,能踩脚,便成所谓的道了。雪羽儿知道,摸黑是到不了毛爷洞的。那山陡,一失足,人便成滚动的肉团了。她想,先找个地方躲躲,待天亮再上山。反正,在这夜的大海里,找他们,比捞针容易不了多少。谝子虽会辨踪,也得等到天明。

一股潮湿味扑来。两人拐进了林子。这林子,遮天蔽日,尽是车轱辘粗的树。树下,是桦条毛条和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草。草里,是许多叫不上名字的虫子。一想虫子,琼心里就发紧。他最怕蜈蚣,那毛毛的身子,一看,就叫人起鸡皮疙瘩。听娘说,蜈蚣爱钻人的耳朵。一进去,就榨脑髓吃。不知不觉间,脑浆就没了。一天,有人一点此人额头,却点开了一个洞,洞里是大大小小的蜈蚣。妈老讲这故事。但琼尽量不想蜈蚣,也不提它。他想,说不定雪羽儿比他更怕蜈蚣,或是更怕蛇。听说那蛇,最爱钻女人下身。琼打个哆嗦。

雪羽儿记得松林深处有个石窝。那窝,是熊垫的。盛夏时,熊就弄来许多柴草,把石堆弄成凹形,垫出很暖和的窝。熊就躺在里面避暑。一入深秋,它就进洞了。那窝腥气重,别的野兽也不敢用。她想,先在那儿躲一夜再说。

雪羽儿的腿有些瘸了。她的轻功曾名扬凉州,不想却叫折磨成这样,琼的心就酸了。那火光,已被林子挡了,只有潮气裹挟了自己。雪羽儿的喘息很好听,她不像村里女人那样牛喘,是典型的娇喘。琼很想听这声音,但想到那漫山遍野寻找的火把,心就暗淡了许多。他想:“要是人们知道我带女人跑,会说啥呢?”脸不由得发烧了。

寻了许多,才寻到熊窝。接近初冬,熊早进老山了。上回琼来采药,见过这窝,已有多日不用的迹象。但四下里却有好多危险:蛇、狼和其他一些野兽,定然在某个角落里环视呢。

夜里行久了,那心里的光就发出了,模糊中,仍能辨出诸物。风在林里飒飒地吹着,吹到汗身上,水泼一样。琼说:“先在这里候一夜,明天再说。”女人嗯一声。琼踩了石块,先跳进去。那软软的柴枝,马上给了他家的感觉。琼伸出手,接住女人伸出的手,把她牵引到窝里。

琼这才吁了口气。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没带个皮袄。吴和尚那儿有大小两件皮袄,无论哪一件,都成。一路里行来,衣背都湿透了,女人定然也是。幸好有这窝,若是在湿地上露宿,才是大受罪呢。

“冷不?”琼问。

“不。”雪羽儿打个呵欠。

“眯一会儿吧。”琼说。觉得那睡意,下雨一样,很快落满身子。他迷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有人扯他。一激灵,觉得身子水泼似的凉。雪羽儿已贴近他了,正发抖。琼觉得脏腑都成冰了。他很想架堆火,摸摸衣袋,洋火仍在。因为常供佛燃香,琼就老把洋火带在身上。佛殿里是放不住火柴的,族人们会有意无意地拿走火柴,琼就把洋火装在身上。琼说,要不要架堆火?女人说,有火当然好,可也会引来人。

这倒是。琼说。

雪羽儿说,衣裳都叫汗溻湿了,煞冰。她的牙齿打着嘚嘚。她伸过手来,琼握了,没有一丝热气。

“靠紧些,就热和些。”说着,雪羽儿靠过来。琼觉得一下子渴了。冷倏地退出老远。一股火似的感觉弥漫全身。

雪羽儿说,再紧些,抱了我。她捞过琼的胳膊,叫他环抱了自己,自己也抱了琼。雪羽儿说,不这样,**死的。琼觉得燥热充满全身。雪羽儿竟有这等火力,琼觉得奇怪。

胸前那坨软肉荡来一晕晕的热。琼听得雪羽儿咽了口唾沫。两片东西印到琼的脸上,琼知道雪羽儿在亲他。他想,会不会犯戒呢?却觉得雪羽儿伸出舌头,递进他的嘴里。

冷不见了。只有渴。琼想,叫人知道,还以为我想了这号心,才救她呢。

想不?雪羽儿悄声问。

琼觉得一双冰手伸入衣襟,在他的脊背上滑。那手真凉,他打个哆嗦。但不一会儿,就觉出热了。那手,渐渐下游,竟钻入裤腰了。琼想,我可是出家人呀?他很想拒绝,但一种全新的醉人的感觉席卷了一切。琼觉得又进入了梦魇。明明知道不该,可就是醒不来。

那双手解了裤带,慢慢褪下裤子,一下下捏琼的根。那儿早气势汹汹了,在雪羽儿的揉捏中,它越加怒不可遏。雪羽儿慢慢褪下裤子,仰在柴草上,捞过琼,叫他盖了自己。

渴汹涌地袭向琼。心狠劲地擂胸膛,嗵嗵声响彻山洼。那手牵了琼的根。琼觉得一下融入了岩浆,他不由自主地大叫。

他叫醒了自己,原来是个梦。琼的脸一下子发烧了,他发现,那肉欲的火,并没有随自己的出家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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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魇集注》中对上面那个梦的描写很是形象细腻。以前,我甚至认为,那书的作者,说不定就是那个叫琼的人。因为有些细节,要是没有亲身经历,是很难想象的。后来,我才发现,我犯了一个最低级的错误:我们当然不能认为,能写活孙悟空的吴承恩,定然当过猴子。

《梦魇集注》中这样写道:半夜里,琼冻醒了,见雪羽儿仍很紧地搂着他,一条腿压了他的腿,腿因之麻了。隐隐的亮光里,显出雪羽儿清瘦的脸。这雪羽儿,不比村里女人。村里女人皮肤粗,脸蛋上有红红的一团。雪羽儿却白细,那清秀,有种白玉兰的神韵。

当那股奇异的火生起时,琼的脸烧了。记得吴和尚老说,精液是人体的精华,泄不得。听说,高僧大德死后能烧出舍利,就是因为他们不漏“明点”。若是常行“漏乐”——就是和女人干那事——是无法证得究竟智慧的。但琼一想雪羽儿,下腹里就腾起火来。没办法,理性和情感总是在冲突。

雪羽儿醒了,她显得很累,脸上有了鸡皮疙瘩。琼对自己的定力很失望。他虽不想那事,但念头自个儿外冒,他也控制不了。

晨风凉似海水,利似刀子。两人身体相拥处虽然暖和,脊背却似敷了冰。琼怕下腹的火淹了自己,就躲开雪羽儿的目光。雪羽儿却将头埋入琼的怀里,搂得更紧。琼知道她喜欢自己,但想到自己可能成漏器,沮丧就汹涌地卷了来。

身子的凉意愈加浓了,渐渐淹了下腹的热。琼看看天色,知道火光已不惹眼,就对雪羽儿说,架堆火吧,这会儿没啥。雪羽儿松开手,若有所思地望远处。琼抓把柴草,到一旁点燃。他很少地放柴草,以防冒烟。四面是林子,火光没啥,不惹眼。这柴草,倒也争气,都化成呼呼的火焰了。

火真好,一腾起,温暖就扑面而来。雪羽儿伸出手,贪婪地往火焰上搁。琼也一样。那热成了蚯蚓,进了手心,沿着手臂,到了心间,渐渐弥漫全身。待身子都给火熨热时,琼捞过糌粑袋,递给雪羽儿。

烤阵火,吃了糌粑,冷的感觉没了,疲惫又趁机袭了来。

火虽熄了。琼仍能看到雪羽儿在夜里亮亮地望他,身子又燥热了。雪羽儿说,你可别笑我。在王景寨滩上,有一阵子,我啥都不想,就想你。我都快疯了。那一阵,好难受,希望你撕裂我……这会儿,想不?琼赤红了脸,惊慌地摇摇头,嚅嚅道,我……还是出家人呢。雪羽儿笑了,她恶作剧似的捞了琼,解开他的上衣扣子,头贴了琼的胸,轻吻他的。琼觉那火又淹了自己。

雪羽儿引了琼的手,叫他解自己的裤带。琼不想解,可手指却哆嗦着动作。像许多个可怕的梦魇里一样,指头也出卖了他。还有那嘴,这鸟玩意儿,也自个儿伸了过去,吮那雪羽儿伸出的舌头。又背叛了。琼想。

雪羽儿的脸红扑扑了,那模样儿,很是好看。琼想,为这么俊的女人,值。平时,老听吴和尚说,淫欲是入地狱的种子。但还是想,入地狱也成。

雪羽儿搂些干草,铺在火旁,躺了,褪了下衣。琼觉得血成了洪水。他想,入地狱就入地狱吧。扑上去。不用女人引导。他就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慢一些。女人轻轻地捏琼的胳膊。

别急。女人又说。

琼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他努力不去望女人,他深吸气,望身旁高入云端的大树,和树缝里的天空——怪,他竟然看到了天空——觉得那涌上的怒潮渐渐退了,才开始慢慢地抖身子。

那奇异的快感一袭来,琼不由得一阵呻吟。

雪羽儿推醒了他,魇住了吗?你咋呻吟个不停?

琼大羞,想,咋净做这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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