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红蝙蝠栖息的洞窟 2

恍惚里,渐渐移来一个黑影,仿佛是披着斗篷的老头,但头顶上的两束幽绿的光暴露了它的行踪。那不是大蟒吗?它在使劲地窜呀窜,窜向森林的密处,窜向幽暗之处,窜向诡秘的所在,但躲避不了那双冥冥中注视它的眼睛。它窜呀窜呀,窜到了无数的头骨中间,从头骨里窜来窜去,最后变成了一棵苍凉的老树。但一声霹雳下来,老树被劈成了两半。树中间游出一条小蛇,又窜入了湖底,一个响雷炸下,湖水瞬息蒸发,湖底成了一个干涸的坑。蟒直立而起,嘴里吐着火向天上烧去。它抠下自己的眼珠,抛向天空,化为一个响雷,天被炸粉碎了。忽然,一个巨大的声音窜过森林。大蟒怒吼一声,冲向天空,在天空盘旋着。动物们齐声呐喊着,给大蟒以力量。一种铺天盖地的力量涌向大蟒,它心性的光明显发了。

但也许,这一切,仅仅是雪羽儿的幻觉。因为火球已逼近自己。雪羽儿听到自己栖身的松树已叹息了。它定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开始逃遁。它的腿比蜈蚣还多,每个枝丫都在挪动。雪羽儿还听到了树沙沙的脚步声,很像是千万个士兵在夜行。但它更像在飞翔,每根松针都变成了翅膀,枝条摇曳着,舞蹈着,整个天空都成了舞场。雪羽儿担心屋子会叫它抖散了架,就在自己和琼的腰里缠了系腰,捆在树上。

几道蒺藜似的亮光炸了进来,随后是几声霹雳。透过当窗的小口,雪羽儿看到了山峦上一道道镏金色的裂缝。身旁的一棵树不知何时断了,怪怪的扎眼,像一只无力地升向苍天的手。树枝的裂缝一若女人的惨叫。许多不知名的大鸟在雨夜里穿梭着,似乎找不到归宿了。电光中,远处的大山像疯狂奔跑的野兽的脊背一样起伏不定,露出了惊慌和无法言说的诡秘。世界翻江倒海着。一切都被搅和在一起,像海啸来临那样,分不清天和地了。房屋咯叽咯叽地叫着,闪电时时被风吹熄,天地间恍惚着一个个鬼魅的影子。各种声音乱毛般纠缠成一团,辨不清是雷声还是风声。千万只野狼嚎叫着,叫人毛骨悚然。

巨大的声响漫无边际,但又在毛孔之间徘徊着,并渗入了毛孔,炸出一个漩涡。

没有了自己的港湾,也找不到一点儿依靠,只有的身躯在维持着自己的生命。一双双黑暗的大手在颤抖着伸来。屏住了呼吸,不敢呐喊一声,却不甘心被淹没在恐怖的森林之中。雷声虽在轰鸣,却无法消去那裹挟一切的寂寞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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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阿甲告诉我,琼和雪羽儿在老山里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救大蟒。他说,成精的大蟒躲过那次雷殛之后,就得到了升华。若干年后,便成为天龙八部之一,称为摩睺罗伽,也即大蟒神。其余七部为:勇健、轻捷的夜叉,能凌空作乐吸香气为食的乾闼婆,身大好斗的阿修罗,双翅展开有三百多万公里的迦楼罗(金翅鸟神),形似人而头上有角的歌神紧那罗,还有诸天和龙众等。

对这件事,我将信将疑。你知道,我是个多疑的人。许多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活着?这当然是指我堕入梦幻三昧的时候。

直到有一天,我忽然信了阿甲的话。因为,在一次不经意的邂逅中,大蟒成了我的朋友。它跟我的家人合了影。有缘的朋友,可以看到那张照片。那时,帝释天命令它守护金刚亥母洞。就是在那个洞里,我跟它相遇并成了朋友。在《大手印实修心髓》中,我记载了它跟我的家人合影的故事。

阿甲说,那个暴雨雷电后的次日,雪羽儿发现大蟒缠在自己栖身的树干上,这成为它躲过雷殛的一个原因。据说,雷神是不敢乱殛人的,他只能殛玉皇爷叫他殛的那个。要是雷神滥杀无辜,跟妖魔有啥两样?玉皇爷也不想背凶手之名。

阿甲的理由听起来很充分。

流行于凉州的说法是:琼和雪羽儿救下了大蟒。琼口中不间断的真言有着无与伦比的巨大威力,发出的圣光像金钟那样罩住了那棵成年老松。那是出世间的圣光,世间神雷神根本无法接近。阿甲说,不但无法接近,连正视都不敢呢。

但凉州老百姓却说,是雪羽儿的月经纸救了大蟒。你知道,凉州百姓是很有想象力的,他们能从虱子的喷嚏声中听出次日的风雨,能从蚊子的哼咛中感觉到来年的瘟疫。他们说,在雷神逼近之时,雪羽儿举着那张血迹斑斑的纸,纸上发出无与伦比的血光。那血光足以令所有世间神魂飞魄丧逃之夭夭。你也许不知道,凉州女人来例假时决不能进堂屋的,因为她会冲跑堂屋供桌上的列祖列宗和财神喜神。前边我讲过《遗事历鉴》中那个故事:凉州某大户欺负了一个寡妇,寡妇便扯起一路哭声到那大户家,坐在大门门槛上母狼般号哭。那天她正来月经,血水随哭声流出,冲破一道道封锁线,印在门槛上。此后,大户败运了,死骡子死马,火烧水淹,如筛子盛水,百眼眼儿往外漏财,不到一年,就穷得连裤子也穿不上了。

瞧,那血水如此厉害。关于它的故事,足有一骡车哩。

但不论哪种传说,至少其结果是相同的,就是大蟒躲过了劫难。据说对那类灵修成就者,无论人还是动物,玉皇爷只遣雷神一次,若是殛不了,就说明它命不该绝,只好等它成了大气候时,将其招安了,给个名分。所有玉皇爷封过的,就有了享受香火的资格,百姓就可以建庙供养了。

又据说,得不到玉皇爷招安封赏的神灵还有个办法,就是能得到高僧大德和皇帝的封赏。关公被东吴削去脑袋后英魂不散,四处游荡,乱叫:还我头来!天台宗智者大师问,你向人索头,那文丑颜良们向谁索头?关公大悟,就皈依了天台宗智者大师,从此成为佛门的守护神灵。后来,关公又得到历代皇帝的敕封,才成为“关圣大帝”。

更据说,连圣人们也得讨封呢,那孔夫子,要不是得到人间帝王的封赏,天下是不会有那么多文庙的。

躲过了雷火之劫的大蟒会继续在祁连山里修炼,直到多年后的一天,它才位列八部天龙。这就是说,它至少还得和本书的主人公相居一段时间。当然,也相应地发生了一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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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之后,雪羽儿出了“屋门”。她发现大蟒正缠着木屋。当时,她以为蟒是在保护木屋,那长长的蟒身,像凉州老人腰间的系腰,将木屋紧密地团结在松树周围。这也许是木屋在那个可怕的暴风雷雨中没有散架的主要原因。当然,那木屋的居住者,同时也保全了蟒的生命。

许多时候,你在成全别人时,往往也在成全自己。这是那个难忘的雷电之夜给雪羽儿的最大启迪。

太阳出来之后,蟒缓缓地下了树,望望雪羽儿,不声不响地走向自家山洞。洞口的茅草们已被雷火烧了,浓浓的硫磺味儿弥漫在空中。蟒很不喜欢这味儿,就蜷在洞口望着日头爷发呆。

次日上午,雪羽儿煮好一锅青羊肉,连汤带肉,端给琼。自己胡乱吃了些,带了刀、布袋和九节鞭,去找能栖身的山洞。已到秋天,祁连山里已有了飘零的黄叶,百草仍很繁茂。马莲疯长着,这本是搓草绳的好东西。金刚家每年秋收时,都用马莲草绳捆麦子。雪羽儿割些马莲,搓了很长的一根绳子。在山洞栖身,绳子是少不得的,多备些没错。然后,她随缘拾些蘑菇,拔些嫩的曲曲菜等。本是来找山洞的,不想无意插柳,倒弄了好些吃的。

近处虽有山洞,但多不成规则,稍有品相些的,已叫野兽占了先,洞口布满了野兽的蹄印。但既然琼说了,她就得尽力。琼的话,是雪羽儿的圣旨。

雪羽儿于是将目光转向了高处的山洞。记得,有时的悬崖上,也有一些洞,因为陡,野兽进不去,只是打食和取水不方便。但就目前的状况,这号山洞反倒是最好的选择。雪羽儿想起了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那时,老见洞口立个黑鹰,不知现在是不是仍被鹰占着?记得山洞的洞口很规则,有人工痕迹,也许曾有修行人居住。

沿途的路被野草占满了,最霸道的是冰草,四下里乱窜着。冰草也是搓草绳的好材料,要是靠近村落,早叫人抢了。因老山里多狼,村里人都不敢单身来。有时,他们也会邀上百十人,成群结队进老山。有时,天旱草少时,也会赶着牲口。村里时不时就能吃到滚了洼或是叫豺抽了肠子的牛肉。但雪羽儿向来被村里人当成另类。他们像躲麻风一样躲着她,村里人家有婚丧嫁娶啥的,也从来不请她。没办法,老虎不吃人,臭名在外哩。但在每一个恍惚的瞬息,雪羽儿总感到一种委屈和孤寂。

那山壁上的山洞距离倒不远,雪羽儿很快就看到了它。只是因为采蘑菇野菜搓草绳等事花费了大量时间,日头爷已经偏西了。雾也开始从一个幽深的山谷里漫出,渐渐向这边迷蒙过来。雪羽儿很想回去,因为要是天一黑,她是摸不回自己“家”的。老山里“路”的概念,是指能放脚的地方。一入夜,天地黑成一块后,就到处是路,到处也不是路了。但雪羽儿只想看看那山洞。她想,看一眼就成,能住了再说,住不成也不用再来了。

雪羽儿攀上了山壁,山壁上有人工的凹处,攀来倒很容易。雪羽儿很高兴,因为这号山洞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里面,定然有平整的地面和相对宽敞的空间。有的墙壁上还有放羊油灯的地方。上回进山时,忘了将家里的羊油灯带上,要是找到山洞,她想在石壁上弄个坑儿,用黄羊油来取亮。一入秋,动物们都肥了起来,那肥油,把肠肚子都糊了。上回的青羊就撕下了一堆,可惜没个做灯的碗。

那山洞处,也长满了荒草。没办法,谁叫人家是老山呢。人一老,一脸毛;山一老,一山草。雪羽儿撕些陈年干草,拧成火绳,引了火。进了老山,火镰火绒们是必须随身带的,这几乎成了规矩。

还没进洞,雪羽儿马上闻到了一股臭味,那是发着霉味的腥臭。雪羽儿皱皱眉头。她不太喜欢这气味,山洞里有霉味很正常,潮湿的山洞免不了霉味。但这山洞里却是一种恶臭,她怀疑,里面定然有动物尸体。

吹吹火绳,叫它燃亮些,雪羽儿进了洞。地上有一摊摊黑色的东西,拣起捻捻,发现是鸟粪;再前行,竟看到一架骷髅,它倚了墙,仿佛正在打坐。那人身旁还有个皮囊,上面也盖满了鸟粪和灰尘。雪羽儿用脚踢踢,竟发出金属声响。她抖抖皮囊,竟还是弹性十足。这便是皮子的好处,要是布袋的话,怕是早成灰了。囊口向下一抖,呛啷啷一声响,倒下一堆东西,其中竟有个净水碗,正好能做成羊油灯;还有金刚铃金刚杵等,还有几本羊皮做的书。她在久爷爷那儿老见这东西,一向不感兴趣,但估计琼会喜欢,便揣进怀里。倒是那铃杵不错,明显是古物。要是遇到识货的,说不定还能卖些钱。因为曾在墓地上独居过一段时间,雪羽儿不怕尸体。细想来,也真没个啥怕的。每个活着的人,究其实质,也不是拖着个尸体吗?那涂脂抹粉百般珍惜的,也不就是个骷髅吗?

雪羽儿提了皮囊,吹亮火绳,继续前行,竟发现了好几个骷髅,都东倒西歪的,一副凶死的模样。这下,雪羽儿怯了。那修行的骷髅不奇怪,老山里老见这号修炼一生的人,活着跟死了一样,都是独鬼一个,谁也不知道他的修炼是否成就。除了即身成就后出外弘法者外,修炼的成就与否只有自己知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除了印证他的上师外,别人总是黑馍馍盖天窗。雪羽儿不愿像久爷爷那样穷一生去修行,就是因为她不愿当独鬼。哪知,不愿当独鬼的她,充其量仍是个独鬼而已。

雪羽儿踢踢那些骨头,想发现些稀罕物件,却失望了。脚一触,那些衣物都变成灰了。骨头们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很是欢快。

忽然,雪羽儿发现了一把镰刀和铁锨,这是金刚家常用之物。这镰刀,说明了死者中至少有一个是金刚家的人,想来他(或是她)是到老山里割冰草时死的。雨水不广的时候,村旁的草们多叫牲口啃了,村里人也会进山打冰草搓草绳。这人想必就是在打草时死的。那铁锨,也许是准备挖獾猪或是旱獭的。村里每年总有几个不明不白失踪的,有些也许叫明王家打了冤家。这死者是谁?雪羽儿一时也无法考证。

那镰刀铁锨虽锈迹斑斑,但雪羽儿还是想带回去。啥有啥的用处,这老山里,没啥也不方便。洞虽然很深,她还是不想再前行了。她想,等明日或是后日,再来拾掇些零星东西。她想,只要琼愿意,她就在老山里过吧。

哪知到了洞口,发现天已黑成了一块锅底。

那就待一夜再走吧。她想。虽有些心急,但知道,老山里夜行,是很容易迷路的。

她撕些枯草,搓了几根火绳,就进了洞,找个地方,蹲了下来。才迷糊,却奇怪地觉出,一股凉风正向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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