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施咒者

心灵的古琴

开始奏响

一曲千古绝唱的《广陵散》

明知散不了

却总在泣血地吟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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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遗事历鉴》记载,雪羽儿裹挟——不知何故,书中用了“裹挟”一词——琼逃走之后,谝子带人从明王家弄来两个皮子,瘸拐大一一遛好后,剥了皮,剔了骨,取了头盖骨等用物,开始制法器。他们没想到,自家的行径会被明王家一个护林的光棍汉发觉后跟踪追击,更没想到,会招来明王家疯狂的报复。

《遗事历鉴》中记录了对那个老光棍的采访。老光棍的叙述有声有色。他说,哎呀,那金刚家的可邪乎得很,他们捆了咱家的人,捆在马后,那瘸子骑了马,欢实得像起了兴的驴!K说,得球!——他这是喝马呢。那马就虎实实起了步,只见那绳子一紧,就把光头三爷和白毛三爸扯得一个趔趄。瞧那绳子,在手腕上一扯,立马就有血渗了出来,我瞧那两个老汉眉头一动,但他们还是硬手,一点儿也没塌我们明王家的架子。光头三爷还吼了一声,说呔!瘸拐大!你个毛上捋着吃虮子的货!你麻雀儿蹲了个葡萄架,眦毛朗当格势大。我还以为他们在游街示威呢,哪知,那瘸鬼游了一阵,竟用凉水一下泼在爷们儿身上,竟活活剥皮哩。

真的?明王家的都问。当然,这事儿,还是我的一个老相好说的哩。她亲眼见那瘸鬼举把刀子,活活剥下了一张人皮。听说,要做啥法器呢。我听到一阵比猪挨了刀还要瘆人的声音,从金刚家的家府祠里喷了出来,我差点儿夹不住尿。听说,皮要蒙法鼓呢,腿骨要做吹号哩,头盖鼓要做头骨钵哩。

明王家的族长问:他们敢杀人?那老光棍道,听说,人家是上头派下的任务,有人说是区公所要的,有人说是县知事要的,有的说是省里要的,有的说是外国人要的,说不清,说不清呀。神仙操沟子,凡人咋能知道?又听说,上头从犯人里选来了材料,可不小心,叫跑了几个,材料不够了,才来明王家绑票的。

那族长道,够了够了,这群驴撵的,活人眼里下蛆哩,他们有上头,老子们也有上头;他们绑老子们的票,老子们凭啥支了脖子叫他们动刀?我们也一报还一报。

多年后,某报详细报道了这“一报还一报”的后果,《诅咒实录》中选录如下:

●选录1:x年x月x日,x湾口发现一百多个被人宰杀后扔弃的猴头骷髅。公安分局接报后迅速赶赴案发地,迅速勘查现场并连夜展开调查……某古城林场院内,被警方清理运回的一百多个猴头骨摆放在一起,正在进行进一步的对比整理。一些工作人员看着猴头眉头紧锁,这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遇到过的一个严重而特殊的案件。所有猴头都从眉骨处齐齐将头盖骨切掉。猴头骨阴气森森,现场倍感压抑。

●选录2:x大学生命科学院进行鉴定。该学院刘教授在仔细观察实物后很快得出结论:这些头骨骷髅不是猴子的,的的确确就是现代人类的。刘教授说:“这些头骨骷髅里一个猴头也没有,全部是人头。这里面既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有男的也有女的。年轻的鼻骨都还没有愈合,而年老的连牙齿都磨损非常厉害。”他指着一个骷髅的牙齿说,“这个人正当壮年,他很爱嗑瓜子,以至于将牙齿都嗑出了一个小槽。”

●选录3:警方清理这些头骨的时候发现,所有的头骨骷髅都被人从眉骨处齐齐将头盖骨锯掉,切割的痕迹非常平整……这些头骨依然保留着被杀害前的惨痛表情,眉头紧锁,面目表情恐怖。有的张着大嘴,有的舌头伸出。一些工作人员猜测:可能有的骷髅是死于极刑,如果是正常死亡,表情不会这么怪……从年代上看,这些人头骷髅既有很多年前的,也有离现在很近的。但从锯过的痕迹可以看出,这些痕迹非常新鲜,很可能就是在不久以前刚刚锯掉的。从新头骨来看,这个罪行还在进行着……

据《金刚家训诂》中考证:那些被锯去的头骨部分被做成了法器“嘎巴拉碗”。至于那些人体的其他部分,也分别被做成了各类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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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实录》中记录了金刚家的那次灾难。

该书称,自打有了人类,那自相残杀的灾难就开始了。这罪恶,远远超越了国家、地域、种族、文化等,成了人类摆不脱的梦魇。某专家认为,单纯地考证其时代意义不大,因为几乎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这样的事。

该书的编撰者采访了好多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角度,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明王家对金刚家进行了血腥的报复。关于这件事,是另一部书的内容,有缘的读者会看到它的。

据说,金刚家陆续失踪了一百多人。如前所说,直到多年之后,他们头颅的废弃部分才在某个山坳里被人们发现,成为显赫一时的特大新闻。

在某个深夜里,瘸拐大也被明王家绑架而去,他像从世上蒸发了一样,在金刚家消失了三个多月。在百日后的一个黑夜里,他终于逃回了金刚家,但他闭口不谈他在那三个月里干了些啥。直到三十一年零七个月后,在他快要咽气前一月,才对《诅咒实录》的编撰者之一谈了他在明王家的遭遇。

据瘸拐大说,在明王家的一个地窖里,他不见天日地待了三个月,他手把手地教会了明王家的十个后生做人皮鼓、腿骨号、头颅钵等法器。明王家源源不断地将原材料也即金刚家的父老送入地窖。因为怕太招摇,他们不叫瘸拐大像金刚家那样遛皮子,而是想出了另一个更绝的法子:他们用铁皮制了一个巨大的火板,地下悬空,将皮子赶上火板后,在下面架以文火。那火开始若有若无,渐渐升温,皮子们左右换脚,也渐渐出汗,随着温度的升高,皮子们的换脚变成了奔跑,他们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衣如水浸。忽然,瀑布般的凉水自天而降。瘸拐大说,剥这号皮子,简直跟剥刚宰的羊一样利索。

在死亡的威胁下,瘸拐大培养了十个接班人,个个技艺高超,剥人如裤裆里摸老一样顺溜。后来,他们又将技艺传给了子孙。于是,多年之后,一批头颅钵等法器,成了明王家的出口产品。美中不足的是,随着时代的更替,原材料越来越稀罕,明王家就出现了一些掘墓人。每到夜深人静时,他们就悄悄溜向野外,割头颅,折腿骨。要是遇上新死者,也会背回来剥人皮。只是没遛过的死人皮很不好剥,后来代以羊皮,但头颅钵的材料仍由盗墓者提供。他们是明王家的第一批致富能手,他们的产品远销尼泊尔、印度等地,后来还流向了西方。要是你某一天到东南亚时,你很可能会在集市上发现明王家的头颅钵,镶银,有些还嵌以宝珠。你一问价,噢呀,吓死你。

瘸拐大说,他是在上厕所时被明王家绑架的。记得那是个黑夜,夜色跟锅底一样,连个星丝儿也没有。古书上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真是的。瘸拐大的声音跟贾瞎仙一样沧桑。他的嗓门里有一缕痰,说话时老是丝丝络络地不清干。他的脚已经肿了。女怕戴帽,男怕穿靴,他定然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一个月后,他就成了黄泉路上的孤魂,他哼着一支忧伤的调子,气球般游荡在通往地狱的路上。因为没有子孙给他烧打点的纸钱,他受尽了牛头马面的欺侮。他虽然没有,但仍然觉得出脊背被鞭子抽打后火烧般的疼。阿甲说,因为他生前造了过多的杀业,他将在地狱的毒焰中历练三大劫的时间。

那时,瘸拐大在明王家的经历将由他的阿赖耶识展现出来。他最先记起的是他刚被明王家绑架时那裤裆里的难受,他觉得那儿黏黏的很不舒服,他想那儿定然又是黄黄的一团。他有些恶心。跟所有的光棍汉一样,他最怕洗衣服,但他不敢叫别人洗。在他最辉煌的制造木橛的岁月里,许多女人都争着给他洗衣服,他都拒绝了。一想裤裆里的那团黄,他就很不好意思。这成为他生命里最难抹去的记忆。

在阿赖耶识的提醒下,瘸拐大又进了明王家,记得那是个巨大的地窖。可以看得出那是地道。那些年老挖洞,哪儿都挖了好多地道。洞里有好多汉子,瘸拐大认得一些。无论以前的抢水,还是最近的械斗,他们都是先锋战士。他们发出了气壮山河的声音,瘸拐大不懂“气壮山河”这个词,但还是感觉到了那味道。瘸拐大记得他立马就吓瘫了,两股热热的黏液顺着他的大腿往下流。他这才模糊了被绑架前没擦屁股带来的难受。听得一人说,这又是个胆小鬼。另一人吼,出去!出去!拉到外面,先洗了屎尿,给他换条裤子。一人就扯了瘸拐大去行事。

瘸拐大记得他很难受,当然是心里难受。他多想气壮山河呀!他想,他曾干过多少伟大辉煌的事呀,无论做木橛,还是遛皮子,都是叫祖宗长脸的事。当然,他背着母亲往河里扔,虽也招摇,却很无奈。他不能一到明王家,就屎尿乱迸,成为笑柄。他狠狠地挺挺腰杆,清清嗓门,他很想像历史上的英雄那样视死如归,可一见那尖尖的亮亮的长矛,他的屎尿便又想迸溅而出了。他用了吃奶的力,才将它们扼杀在摇篮里。

瘸拐大看到了许多零碎的骨肉,后来才知道那是明王家做法器时糟蹋的材料。从一个黄胡子头颅上,他发现了金刚家的迹象。那黄胡子,正是阿爸九老,在看家府祠以前,专看族里的果树园,儿时的瘸拐大老偷果子。有时,阿爸九老发现不了,瘸拐大就能美美地填饱肚子。更多的时候,阿爸九老就会蹲在麦地里,他猫一样踮着脚,悄悄走到正捡了土块往树上扔的瘸拐大身后,伸出鸡爪似的手,一下就会捏住瘸拐大的脖子,或是撕住头发。这时,瘸拐大就会撒泼似的叫,但却阻不住阿爸九老脱鞋的手。然后,阿爸九老边嘿嘿地叫,边用鞋底猛扇瘸拐大的屁股。你当然没体验过那感觉,告诉你,鞋底着肉时,简直跟烧红的烙铁舔一样。那时,瘸拐大总要喊:“等一下,九爸爷。小心裤子——,小心裤子——。”阿爸九老当然知道那话的意思,他几下扯了瘸拐大的裤子,用鞋底猛扇那瘦骨嶙峋的屁股。每次挨完打,瘸拐大就捞了裤子,蹦出老远,边逃边吼:“黄胡子,啃的没毛羊蹄子!”阿爸九老爱嗑瓜子,门牙上有个深深的槽。这使瘸拐大证实了死者的金刚家身份,也出现在几十年后的某次报道中。

看到阿爸九老的头时,瘸拐大想,哟呀,黄胡子,你也有今天呀?你以前想没想过人也会砍你的脑壳?你扇我的屁股时,想没想过你也有今天?忽然,他想到自家也可能有这样的命运,就一下子魂飞魄散了。他想完了,我还没个儿子呢。他想我没活上个热闹人死了也是个冷清鬼呀。他真以为自己从此就成破头野鬼了,只能骚扰一下人弄点儿小钱花了。瘸拐大便放声大哭。他当然不想哭,可那哭硬要自个儿往外涌,他有啥法子?就像那屎尿硬要往肛口外喷他硬夹也起不了作用一样。

一人骂道,你扯啥**声?再扯,老子先剥了你的皮。

瘸拐大老给人剥皮,他当然知道那滋味不好受,便住口了。他想,还是别气壮山河吧,先生个法子保命要紧。

为了保命,瘸拐大开始剥金刚家的第一张人皮。

阿甲说,虽然琼和雪羽儿将金刚家观进了保护火帐。但无论他们怎样保护,都改变不了金刚家的命运。

因为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他们自家造的。有怎样的心,便有怎样的命。金刚家的行为,构成了金刚家的命运。

琼和雪羽儿便是有天大的悲心和愿力,也不能将一堆土豆变成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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