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2

孙玉甫是张慧婷省财校的同班同学,喜欢文学的孙玉甫对会计和财务深恶痛绝,他以写诗来反抗毫无趣味的数字与表格化的生活,而财校的学生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按计算公式来经营生活的,所以对酸歪歪的校园诗人孙玉甫不以为然,倍感寂寞的孙玉甫企图以征服校花张慧婷来证明诗歌的价值,于是就对同是来自柳阳市的同学张慧婷不遗余力地送上大量的情诗,张慧婷根本就看不懂那些排比句和形容词,而且对这个脑袋因过于瘦小而使全身比例失调的老乡相当反感。

有一次在食堂打饭时,孙玉甫排队站在她后面悄悄地又往她的书包里塞了一首诗,张慧婷竟然当着同学的面将他的诗扔到了地上,孙玉甫脸上顿时夏天中暑般发烫。失魂落魄孙玉甫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悄悄地捡起那首被扔掉的情诗,第二天花八分钱邮票投给省青年报社,居然发表了,那首诗中有两句多年后被证明是相当有名的:“没有许诺的约会/我仍期待黄昏的来临”。孙玉甫手里攥着飘着油墨香的报纸,信心倍增,他觉得这下自己终于成为诗人了,于是在一个没有许诺的黄昏,他再次鼓起勇气将刊着情诗的一份报纸送给张慧婷,张慧婷推开报纸说:“我看不懂!”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扭头就走。孙玉甫站在那个失败的黄昏里,很长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往事如烟。孙玉甫和张慧婷分回柳阳后一直没有联系,各自成家后又都忙于为生计奔走,没时间也没必要再联系。下岗的难堪让张慧婷变得相当敏感,她连偶尔外地来同学的聚会也不参加,同学们在酒桌上不经意地说起校花张慧婷,免不了感叹唏嘘一番,说张慧婷找错了丈夫,真是应验了红颜薄命那句成语,有同学调侃孙玉甫说:“你如今发了,还不去关心关心你当年的梦中情人。”时过境迁,孙玉甫似乎已不太在意什么,他举重若轻地插科打诨:“你这不是逼我犯错误吗,我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了。”大家也就都笑了起来,可这时候孙玉甫却笑不出来了,他心里总有一个解不开的结,这个结随着他财富的增加越扣越紧。虽说这么多年来,孙玉甫阅历过许多红尘女子、经历过无数风流韵事,可张慧婷对他所造成的情感打击却像是他生活中一笔长期拖欠的高利贷,时间越久,利息就越高。孙玉甫的内心里一直潜伏着一种很顽固的意志,即他总得要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以一种合适或不合适的方式跟张慧婷结算一下这笔债务。

今年春天的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喝过酒的孙玉甫开着他的黑色“帕萨特”经过路灯稀少的荷叶街,他隐约看到一个黑影从巷口拐弯处钻出来,他想踩刹车,可骑着自行车的黑影已经侧撞上车前灯,他跳下车嘴里骂了一句:“他妈的,你找死呀!”看到黑影已倒在了地上,他有些慌了,毕竟是酒后驾车,于是上前拉起黑影,是张慧婷。他们同时愣住了。孙玉甫连声说对不起,张慧婷见是老同学孙玉甫,也就揉着疼痛的腿说:“看来我是命不该绝。”这起车祸并不严重,也就是自行车前轮跟汽车前灯相互蹭了一下,张慧婷摔了一跤,孙玉甫汽车前灯瞎了一只。看问题不大,气氛也就不再紧张了,孙玉甫借着酒性随口冒出了一句:“真是冤家路窄呀!”张慧婷闻到了孙玉甫一嘴的酒气,于是很揶揄地说了一句:“李白酒后写诗,你酒后驾车,你们诗人是不是都这个德性?”孙玉甫很不好意思地说:“别拿我开心了,我哪算什么诗人,连你都看不起我,又哪敢跟李白攀上亲戚。”张慧婷说:“你如今可是大老板了,我还敢看不起你?”短短几句对话,十几年的心里疙瘩一下子全都消了,夜晚的情绪甚至有些温暖,孙玉甫说:“改天我请你吃饭,算我给你赔罪。”张慧婷未置可否地说:“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呀!”两人从此就重新联系了,张慧婷后来找孙玉甫推销保险,孙玉甫说我这小公司员工根本不需要办保险的,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不过他答应找刚从市国资委到恒通银行当行长的舅舅王千,让舅舅把恒通银行的保险业务全交给她做,张慧婷辞不达意地说:“真的很感谢你,老同学就是老同学。”从春天到秋天,他们单独喝过好多次茶,也吃过好几次饭,从工作谈到家庭,话也越来越多,一旦遇到苦闷时,张慧婷会情不自禁地找孙玉甫诉苦,孙玉甫为了配合她诉苦,也就拿出自己的一部分苦楚来与她交流,他说自己的老婆夜里老是莫名其妙地起来梦游而且脾气越来越怪,脑子好像有了点问题,钱越多,日子越不顺心。他们一边享受着豪华空间里温暖而暧昧的灯光,一边在强化着各自家庭生活的不幸,孙玉甫小心谨慎地拉近与张慧婷的距离并愿意在不计前嫌的基础上把暧昧进行到底。

孙玉甫毕业时凭着在市国资委当主任的舅舅王千的关系分到了市工商银行信贷部,第一个中秋节就发了一千块钱过节费,厂矿企业给他送的月饼吃不掉只好用来喂鱼,家中鱼缸里有几条贪吃的鱼被活活撑死了。搞信贷时间一长,起初很是迷恋于花天酒地的孙玉甫看到企业老板们开着小轿车搂着女小秘,掏钞票就像掏餐巾纸一样的轻松而随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差点让诗歌误了大事,生活的浪漫根本就不在诗行中,而在掏钞票的姿势里,于是他开始把目标锁定在挤进柳阳市百万富翁的行列,可一个小信贷员只能捞点烟酒、麻油、衬衫、皮带之类的小实惠,想贪污受贿的希望也很渺茫,调整了思路后的他用一件貂皮大衣俘虏了城西支行女出纳林珊的感情和身体,**之后,他对躺在床上一脸陶醉的林珊说:“你给我弄一万块钱,我要买彩票,等我中了五百万大奖,我给你买一套商品房,再买一辆小汽车。”被冲昏了头脑的林珊竟毫不犹豫地从金库里提出了两万块钱给孙玉甫买彩票,三天后孙玉甫居然中了四万块的奖,可好运却再也不来了,四万块连本带利输光后,林珊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先后挪用了二百八十万金库的钱给孙玉甫买彩票,最终全部打了水漂,这时,孙玉甫买彩票的手开始发抖,林珊也害怕了,她吓得哭了起来,输红了眼的孙玉甫对林珊说:“最后给我弄十万块钱,如果再不中五百万头奖,我给你先打上欠条,然后再上吊自杀,一旦东窗事发,你也就担一个借钱的责任。”上了贼船的林珊不得不跟他拴在一起,她说如果再不中不许自杀,她要跟他一起私奔到深圳去打工或者到山里面隐居一辈子,孙玉甫被林珊的痴情感动了,一口就答应了。孙玉甫将十万块最后一笔赌注全投下去后,浑浑噩噩地走出彩票点,他隐隐觉得前面等着他的不是五百万头奖,而是一汪湖水或一根上吊的绳子。

在阴沉的天空下站了一会,他摸出了口袋里仅剩下的两块钱,打算先买一碗面条吃了,然后再考虑死活的问题,可鬼使神差,当小吃部老板将一碗面条端上来时,他转身又向彩票销售点跑去,身后小吃部老板端着面条愤怒地吼着:“面条都做好了,你他妈的,神经病呀!”孙玉甫毫不理睬,用最后的两块钱补了一注彩票,正是这最后一注,孙玉甫中了头奖五百万,当看到他手中的号码与五百万的号码不谋而合的时候,孙玉甫一屁股瘫倒在地,昏了过去,跟范进中举时的情形十分相似。中了大奖的孙玉甫交了一百万的税,又悄悄地补上金库挪用的二百九十万,最后净赚一百一十万。还算讲良心的孙玉甫也就是在中头奖的那一年圣诞节与林珊结了婚。现在孙玉甫的“玉甫商贸公司”已是柳阳全市烟酒批发的龙头老大,而他跟张慧婷却很谦虚地说:“我哪是什么大老板,像我这样不到千万资产的公司,也就是柳阳城里的小鱼小虾,实在算不了什么。”

正午时分,太阳垂直地悬在楼顶上方,包厢内的阳光也随之撤到了落地窗玻璃外面去了,孙玉甫说起当年发迹的传奇往事意犹未尽不知疲倦,而张慧婷已经很疲倦了,这时她的传呼嘀嘀地叫了起来,叫声掐断了孙玉甫的话音。张慧婷用孙玉甫的大哥大按传呼上的号码回过去,里面公用电话亭的老太太说打传呼的人走了,刚关上电话,张慧婷忽然想起应该问问打电话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再按传呼找号码,传呼机没电了。张慧婷估计是齐立言打来的。

眼看这座城市已经全都吃完了午饭放下了筷子,可王千行长还是没来,孙玉甫打电话过去,王千行长说他正在开发区考察一笔贷款五千万的企业,中午赶不过来了,张慧婷一脸的失望和紧张:“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孙玉甫若无其事地说:“签不下来的话,我赔偿你的,不就一万来块钱吗?”两人在豪华的包厢里点了几样名贵湖鲜,还开了一瓶红酒,尽管孙玉甫兴致高涨,可张慧婷的这顿午餐却味同嚼蜡。

吃了饭,孙玉甫又给舅舅王千行长打了一个电话,王千在电话里说下午有没有时间见面还说不准,孙玉甫却对着电话说:“好吧,那我们就在丽都宾馆咖啡厅等你。”

恒通银行的王千行长下午五点钟的时候终于被孙玉甫的电话催来了,咖啡厅落座后,他没有认真地看保险合同书,而是认真地看张慧婷,一杯刚送上来的咖啡纹丝不动地在他的面前渐渐地凉了,他碰都没碰一下。他从这个迷人少妇的身上似乎看清了孙玉甫的心思,沉默是他此时唯一的表情。精明的孙玉甫多此一举地解释说:“舅舅,慧婷是我财校的同学,人家下岗了,做点业务挺不容易的。”王千夹着公文包站起身来说:“这件事我知道了,晚上我要参加市政府的一个协调会。”孙玉甫将一大堆合同塞到王行长的鼻子面前:“舅舅,你得签了字再走呀!”王千推开孙玉甫急不可耐的胳膊:“这么点小事,我怎么会签字呢?我会让行政处的李处长来谈。”说着就走了,张慧婷虽然很失落,但还是站起身来说:“王行长,真是太谢谢你了!”

李晓处长是孙玉甫的中学同学,接了孙玉甫电话后立即就赶来了,他们重新在“芦花厅”坐定。孙玉甫说等自己福建的客户杨老板一到就吃饭,于是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了闲话。天色完全暗下来后,“玉甫商贸公司”办公室的小于神色匆忙地闯了进来,他说福建的杨老板已经提前走了,有一份价格表留在丽都宾馆1808房间,孙玉甫说:“你把房间的钥匙牌给我,吃了饭我去拿一下,顺便把房也退了。”

李晓听说是要跟张慧婷签保险合同,不敢轻举妄动,就推托说自己不知道此事,孙玉甫说:“你怎么当了个小官就摆起谱来了,要不要我让我舅舅再跟你通个电话?”李晓说:“既然是王行长做出的决定,我签字就是了。”李晓为了表示对王行长的尊重,连看也不看,就签字了,他对张慧婷说:“明天早上你去行里的财务处盖上章,一星期内我让他们把钱划过去。”

喝酒的气氛好极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喝光了一瓶白酒两瓶干红,签了合同的张慧婷兴奋过度,她居然一个人喝了一瓶干红,在给李晓敬了满满一大杯干红后,又给孙玉甫敬了一大杯:“老同学,我就是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也不会忘记你的雪中送炭。”这是真话,她从来没挣过这么多钱,内心里的感激使她觉得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喝了酒的张慧婷满脸红晕,艳若桃花的生动让李晓情不自禁地在孙玉甫的腿上捏了一把,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你小子有福呀!”

酒喝完的时候还不到八点,李晓说他要去接学钢琴的女儿就先走了。在丽都宾馆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心急如焚的张慧婷这才说起公公今天过七十大寿的事,她要立即赶过去,孙玉甫说:“时间不早了,我上楼拿一下价格表,马上开车把你送到天德楼。”张慧婷本想说自己打车过去,可孙玉甫已经拉住她的手上了电梯。进了1808房间,孙玉甫一把抱住张慧婷乱咬乱啃起来:“慧婷,宝贝,我喜欢你,你知道吗?”张慧婷推开孙玉甫凑上来的酒气熏天的嘴,连声说着:“别这样,别这样。”借着酒力的孙玉甫像是一条饥饿了十几年的蛇死死地箍紧了张慧婷,他抱着张慧婷将她压到了松软的席梦思大床上,同样喝多了酒的张慧婷无济于事地抵抗着,手脚怎么也使不上力,酒精已将她彻底瓦解,她感到自己像一条作茧自缚的蚕正在死去,就在她的衣服被孙玉甫剥得所剩无几的时候,房门被撞开了,几个警察直扑进来。

张慧婷吓得全身哆嗦着,用一条毛巾裹着身子,眼睛不敢正视屋里的灯光和面孔。可见过世面的孙玉甫却是气急败坏,他抬手给了那个声色俱厉的警察一记耳光:“你他妈的靠我这个纳税人养活,居然还来干涉我的私生活,我是你的衣食父母,你懂不懂?”

挨了一耳光的警察不说话,只简单地一抬膝盖,酒喝多了的孙玉甫就捂着裤裆蹲了下去。

一个戴眼镜的警察问孙玉甫和张慧婷是什么关系,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都说是同学关系,可挨了耳光的警察冷嘲热讽地说:“你们怎么不说是夫妻关系呢?”说着把手一挥,凶狠地说道:“带走!”

几个警察一拥而上,反剪起孙玉甫的双手,孙玉甫倔强的脑袋就不得不低了下去,张慧婷吓得哭了起来,她穿上衣服后也一同被押出了门外。孙玉甫在一路推推搡搡的过程中还挨了几记暗拳,他嘴里骂骂咧咧地说:“我要告你们!”

在丽都宾馆一楼大厅里,同样是在执行任务的赵达胜见低着头的女子像是姐夫齐立功的弟媳,他悄悄地问一个同行警察:“怎么了?”同行回答说:“卖淫嫖娼。”赵达胜头一下子大了,立即就给姐夫打去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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