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十二章 2

齐立功说:“公安局的人牵着狗,带着枪,楼上楼下搜个底朝天,谁还敢来吃饭,再说这事传出去,酒楼声誉就坏了,我跟你们几位打个招呼,谁都不许对外透露一个字,也不能让下面的员工知道,听到了没有?”

三位经理点头响应。柳晓霞的脸上扭曲着愤怒和仇恨:“要是把诈骗犯抓到了,非得在他脸上刺上‘强盗’两个字。”

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天德酒楼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到耿爷来喝酒后的第二天晚上十一点,也就是敲诈三天打钱的最后期限,酒楼里什么事也没发生。齐立功长长舒了一口气,吐出了埋伏在肚子里三天的恐惧和紧张,他知道事情已经摆平了。

“快船帮”老四何斌是十一点二十赶到酒楼的,他还没完全推开齐立功办公室的门就眉飞色舞地嚷了起来:“齐总,搞定了,那小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说再也不敢了。右胳膊骨折,估计伤好了后,不会轻易提笔写敲诈信了。”

齐立功很高兴,这件事是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去做的,不能将人家致残,更不能出人命,不然公安立案了,对酒楼和耿爷都不是好事。耿爷再狠,也不愿跟公安斗狠,这点数还是有的。所以戴金边眼镜的耿爷这些年一般不让手下的人弄出命案来,六年前“黑虎队”两个杀手被沉到柳阳湖底的两条命案警方至今没破,耿爷心里清楚这笔账一旦查清了,连本带息他是付不起的。

高兴的齐立功从抽屉里抽出一叠共一千块钱的钞票:“老弟,辛苦你了!买包烟抽。”

何斌推辞不要,齐立功说:“嫌少是不是?”

何斌于是笑着将钱揣进口袋里:“哪里哪里,为齐总保驾护航,是我们应尽的义务,这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齐立功问:“诈骗犯叫什么名字?”

何斌说:“好像叫胡一树。”

齐立功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究竟在哪儿听到过的,想不起来了。

何斌摆平敲诈事件的第二天早上,柳晓霞走进齐立功办公室时,脚步不稳,她肿胀着脸,一条米黄色的羊绒围巾将脖子围得密不透风,齐立功看柳晓霞像是生病了,就问她怎么了,柳晓霞突然哭了起来:“那个遭天杀的,把我打得骨头都要断了。”

柳晓霞扯开围巾,暴露出伤痕累累的脖子,几道暗红色的血痕很不规则地从耳际向下斜穿过脖子,齐立功近距离看清了柳晓霞肿胀的脸上青紫色的淤血,柳晓霞说她前夫在深圳打工没挣到钱,回来过年这些天里,整天缠着她,说她傍了大款,要分点钱给他花,她不给,前夫就去喝得大醉,骑车摔断了胳膊,还将满腔怒气全都撒到了她的头上,深更半夜撞开她的房门,用一条左胳膊将柳晓霞按在床上打了个半死。

齐立功问:“你那位前夫叫什么名字?”

柳晓霞说:“胡一树。”

齐立功心里一惊,皱紧了眉头,他集中目光死死地盯住柳晓霞,想从柳晓霞的表情中搜索到一些隐秘的内容,柳晓霞委屈得不停地抹着眼泪:“我什么时候傍大款了,在酒楼上班不就是拿一份工资,冤死我了。”

齐立功脑子里飞速地旋转着,柳晓霞会不会跟前夫联手敲诈,不太像,要是联手就不会来说出挨打的真相;当然,另一种可能是联手敲诈未遂,胡一树认定柳晓霞向自己的情夫泄露了情报,导致胡一树被锁定目标,遭到精确打击,于是断了一条胳膊的胡一树当晚就对柳晓霞实施报复。齐立功一时理不出头绪来,于是干脆就捅破天窗说亮话:“晓霞,酒楼敲诈信是你前夫胡一树干的。”

柳晓霞一下子惊呆了,她抽泣的身子僵直在早晨的光线中:“是真的吗?他怎么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齐立功不动声色地说:“干缺德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他自己也承认了,所以就断了一条胳膊,这就是代价,跟做生意一样,很公平。”

柳晓霞自言自语着:“怪不得他吊着胳膊,根本不像从自行车上摔下的。”

齐立功撕开一盒酸奶递到柳晓霞手里,他已经确信柳晓霞是代他受过了,于是就很心疼地说:“你回家休息几天,等养好了伤再来上班。”

柳晓霞点点头答应了。齐立功问胡一树把你打得这么狠要不要派人将他再收拾一顿,柳晓霞脱口而出:“你睡了人家老婆,还要把人家往死里整,太没人性了!”

齐立功一愣:“你不是跟他已经离婚了吗?”

柳晓霞只得说出实情:“协议签过了,手续没办,分居都好几年了。”他们是因为两人共有的一套杂技团的房产分割产生了严重分歧。

柳晓霞回家后,齐立功坐在办公室里一上午都没出门,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柳晓霞床头看到的那盒香烟,而且还被一本时尚杂志看似漫不经心地盖住了烟盒,那应该是胡一树留在那里的,而不是酒楼里客人忘在了酒桌上没带走的,那天柳晓霞死活不答应他在那里过夜,是不是担心分居了几年的男人随时会来,难怪过年这段时间,她一再拒绝他去幽会,也许柳晓霞在胡一树那里已经吃饱喝足了。他突然感到了这个女人有些深不可测。在酒楼和女人之间,齐立功宁愿要酒楼,也不要女人。

一个太阳快要落山的黄昏,齐立言的心情突然像黄昏一样黯淡,他发觉这种盲无目的地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地胡乱吆喝,为几斤旧报纸和几个空酒瓶讨价还价,是做不成大事、发不了大财的,于是他蹬着三轮车准备回三里井。这时他抬起头忽然发现自己浑然不觉中流窜到了芦林街,他记得王韵玲好像是住在这里的,还没想清楚王韵玲出租屋的方位,一辆自行车突然在他的三轮车边上刹住了,是王韵玲。齐立言手里抓着收废品收来的变了形的军用水壶喝了一口水说:“想曹操,曹操就到了。”

王韵玲穿着一身深蓝色职业装,打着领带,肩上还挎了一个棕色的坤包,青春洋溢活力四射的脸上落满了夕阳的余晖:“姐夫,怎么到我们贫民窟视察来了?”

齐立言尴尬地笑了笑:“你这当经理的拿我们收破烂的开心,我有那个能耐到处视察吗?不把我当小偷就算是开恩了。你屋里有废品吗?”

王韵玲说:“我哪有什么废品,除非你把我当废品收去。”

齐立言开玩笑说:“把经理当废品回收,我可收不起呀!”

王韵玲说:“那你就把我当员工招收过去嘛,可你又不干。”

齐立言说:“你能吃得了那个苦吗?春天才到,三里井破烂一条街的苍蝇、蚊子、臭虫全都活过来了,半夜里老鼠公然爬到你枕头边的脑袋旁琢磨从哪儿开始啃起。”

王韵玲说:“不想要我就算了,何必吓唬我呢?我小时候在乡下,晚上睡在谷场上,都有蛇游到身上准备做窝呢。”

齐立言还是被王韵玲死心塌地的追随打动了,他收起玩笑的表情,认真地说:“我要是有一天发了,我一定把你挖过来,只有你最理解我。你跟张慧婷不一样!”

这样的比较很不恰当,但说出来又无法收回了。王韵玲倒并不介意:“人和人为什么要一样呢?再说我没发现我们有什么不一样的。”

齐立言说:“是呀!张慧婷当初见我获了市里的科技奖,死活要嫁给我,她是要看到一个人必须从这一次成功走向下一次成功,而你却愿意看到并容忍一个人从这一次失败走向下一次失败。这就是不一样。”

王韵玲说晚上要去上课,她正在自修大专课程,没多少时间吃饭,齐立言说吃碗面条总可以吧,王韵玲说:“我请你吃!”

他们在芦林街的一家干净而整洁的小酒馆里点了两个菜,要了一瓶啤酒,共花了十八块钱吃了一顿晚饭,饭店服务员见一个粗糙的男人和一个精致的女孩在一起吃饭,交头接耳地议论了好半天。

买单的时候,齐立言跟王韵玲为抢着付钱争执了起来,他说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们收破烂的,王韵玲说你到我这里来当然我付账,哪天我到三里井去,你让我付我都不付。齐立言见王韵玲说得在理,就没再坚持。

出门的时候,张慧婷突然堵在门口,齐立言和王韵玲都愣住了,还是张慧婷打破了僵局,她对王韵玲说:“天暖和了,棉袄穿不住了,我是到你这里来拿衣服的,你们院子里人说你在这吃饭,我就来了。”张慧婷来拿去年秋天放在这里的那套超薄的湖蓝色的羊绒裙。

齐立言在三里井废品一条街已经跟破烂王们全都混熟了,他们不再把他当做逃犯和神经病患者,而是当做一个同伙,这个同伙除了鼻梁上多架了副劣质眼镜外,跟大家的遭遇差不多,下岗工人,老婆离婚,身无分文,光棍一根,他甚至比其他破烂王还要惨一些,别的破烂王晚上收工后还有个合法的女人或私奔的女人搂着睡觉,他只能抱着枕头睡觉。破烂王们收工都比较早,一般五点多钟全都鸟一样飞回巢穴,齐立言在数完票子后,揣一包烟,拎一瓶火烧刀子酒钻进某一个破烂王的屋里,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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