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十四章 6

孙玉甫只住了一个多星期,鼻梁骨就已经复位,说话时鼻腔已有共鸣,只是窗外的风吹进来的时候,鼻子有些酸麻的感觉,以孙玉甫的性子,他想马上就出院,可医生不答应,他自己也乐得每天张慧婷来陪他,于是就躺在医院单人病房里休假一样与张慧婷和小于聊天,有时孙玉甫指使小于出去买水果,病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聊天。在聊到当年在财校的往事时,孙玉甫大胆地看着张慧婷,张慧婷不敢看他滚烫的眼睛,就低下了头,这时候孙玉甫尝试着抓住张慧婷的手,张慧婷并没有拒绝,当他感觉到两只手以相同的脉搏和温度混为一体的时候,孙玉甫知道他们两人的距离就只剩下衣服了。

小于没回来前,张慧婷为了表示她的歉意,主动将孙玉甫的痰盂端到卫生间倒掉,孙玉甫看着吐进了烟黄色浓痰和烟头的痰盂说:“这怎么好意思。”张慧婷说:“你为我把鼻子都打断了,我才不好意思呢。”

林珊每天晚上接替小于到医院来陪孙玉甫,单人病房里有两张床,其中一张是陪护睡的,睡在医院两张床上的两个人情绪都不太好,所以晚上林珊说的都是一些有怨气的话,孙玉甫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他在电视里寻找着跟张慧婷长得相像的演员。林珊说你都没事了,还不出院,孙玉甫说医生不让出院。对话苍白如水。

中秋节那天下班早,林珊早早地就来到了医院,在医院走廊里她遇到了买水果回来的小于,林珊说:“小于,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小于说:“不辛苦,每天有孙总的女同学张慧婷陪着,我轻松多了,买水果在大街上逛了一个多小时呢。”

林珊马上警觉了起来:“孙总的女同学怎么每天都要来?”

小于说:“孙总是为了她才挨打受伤的,当然要来了。”

林珊脑子里一下子懵了,她抓住小于的瘦弱的胳膊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于不敢说了,他很恐惧地看着林珊,光线阴暗的走廊里林珊眼睛里火光冲天。小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结结巴巴地说:“嫂子,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我乱说的。”

小于的搪塞和恐慌更坚定了林珊的判断,她急匆匆地向孙玉甫的病房冲过去。在病房门口,一个年轻而秀气的女人与她擦肩而过,她没看清年轻女人的面孔,一回头,年轻女人只留给她一个修长而匀称的背影。

林珊一进病房就指着孙玉甫的鼻子骂道:“孙玉甫,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一个穷光蛋是靠我把你扶起来的,有了点臭钱,就花天酒地玩女人,还骗我说是喝酒跌倒摔的。你骗得了我一时,你能骗得了我一辈子吗?”

她掀开孙玉甫的被子,孙玉甫衣着整齐,并没有跟女人苟且的蛛丝马迹,孙玉甫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反正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于是很冷静地说:“我财校的同学,遇到了债主的麻烦,让我去调解,老同学之间,相互帮个忙,这有什么呢?”

林珊说:“既然没什么,你为什么不讲实话,为什么要骗我?”

孙玉甫很镇定地说:“不就是怕你多心吗。韦琴跟我谈工作的事,你非要说我跟人家有男女关系,我都被你逼出神经病来了。”

林珊踢翻脚边的痰盂:“谈工作要挨得那么近谈吗?你们是聋子呀,听不见对方说话吗?谈工作要把手搭在人家肩膀上谈吗?”

孙玉甫狡辩说:“那是你看花眼了,是你这个小心眼脑子里出现的幻象。”

林珊指着孙玉甫受过伤的鼻子,像个泼妇似的,声嘶力竭地吼道:“孙玉甫,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流氓,我要跟你离婚!”

孙玉甫说:“这话是你说的?”

林珊说:“是的!谁不离谁就是畜生。”

说着转身就冲出了病房。

窗外天空最后的晚霞由浅入深地暗下来,被泼了墨水一般,中秋的月亮升起来后,城市也攀比着似的全亮了。

孙玉甫给张慧婷打了一个传呼,很快张慧婷就在电话亭里回了过来,孙玉甫问她在哪儿,她说在娘家的楼下,晚上在父母家过中秋,孙玉甫说我请你吃晚饭好不好,张慧婷说你不是要跟你太太一起过节吗,孙玉甫说那是去年在一起过的节,我们正在闹离婚。张慧婷在电话里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儿,她问在哪里吃饭,孙玉甫说:“中山东路178号亚历桑那西餐厅16号桌。”

“亚历桑那西餐厅”里的美国灯光照亮了一个个中国脑袋,餐厅的墙上挂着西部牛仔帽、左轮手枪及枪套,还有几具剥尽了血肉的牛头骨,一首《田纳西的华尔兹》乐曲春蚕吐丝般地萦绕在每个人的头顶,并在努力捏造着一种换了人间的氛围。孙玉甫要两扎啤酒,一只炭烤火鸡,一份牛排、一盘水果沙拉和两个汉堡,两人坐定后,孙玉甫说起了林珊这么多年来时刻都要扼住他命运的咽喉并任意摆布他的生活,无比地沮丧:“她威胁我说要去离婚。”张慧婷安慰他说:“她也许是一时气头上说的话,不必当真的。”孙玉甫说:“她不当真,我要当真的。”

孙玉甫第一次明确了自己的态度,这让张慧婷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亲近感,在这个花好月圆的夜晚,他们成了两个被家庭抛弃的弃儿,想到这儿,张慧婷眼里噙着泪花,端起一大杯啤酒敬了孙玉甫一杯:“玉甫,你为我受了委屈,害得你有家难回,真对不起你。我敬你一杯!”

孙玉甫跟张慧婷坚决地碰了一杯,一仰脖子,一干而尽:“你不也是因为我的鲁莽才离婚的吗,这一年来我从没睡过一个好觉,想到你受的委屈,我恨不得把心剜出来装到盘子里送到你面前,让你看看十几年过去了,这心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我不能,我的婚姻存在一天,对你一切的表白都是不可靠的,也是不公平的,我没资格。这下好了,我们扯平了,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张慧婷觉出自己流下了眼泪,泪水滑落到烤得焦黄的火鸡上,火鸡的颜色却始终不改,她泣不成声地说:“玉甫,你别说了。”

晚餐并没有吃多少,一只火鸡少了一只腿,一份牛排几乎没动过刀叉,不过两扎啤酒全都喝光了。走出美国格调的西餐厅,外面天空下趟过的是中国特色的秋风,又凉又软,如水的月光在和城市灯光的对抗下黯淡了很多。孙玉甫和张慧婷出了门后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方向一点也不明确,此时他们只是想走一会儿路,让风把头脑清醒。走了一段,孙玉甫问张慧婷是不是还回海棠街的小店,张慧婷说海棠街小店里被褥已经捆好了,明天就去搬,房子到期了,今晚准备回娘家去住。孙玉甫说我在中山西路“湖光大厦”有一小套酒店式公寓,你要是没地方住的话,就住到那里好了,反正空着也没用。张慧婷说这样不好,孙玉甫说有什么不好的,我借给你住,又不是送给你。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漫步到了中山中路,孙玉甫指着一幢二十八层的高层建筑说:“这就是湖光大厦,要不你上去看一下,要是觉得不好的话,不住也行。”孙玉甫说这是春节期间跟老婆闹别扭悄悄买下的,最近刚刚拿到钥匙,他来看过,但没住过。

张慧婷有些迟疑,她担心重蹈丽都宾馆那晚的覆辙,有所不同的是,那时候张慧婷对上楼后的一切毫无准备,而现在她知道,如果跟孙玉甫一起走进那套公寓,门一关,就意味着再也不会出来了。张慧婷站在高楼的阴影下不说话,脑子里去和不去像是两个人在打架,架打得很厉害,输赢胜负始终分不出来,一会儿是不去占了上风,一会儿又是去略占上风。就在她脑子里激烈斗争难分高下的时候,孙玉甫像是总裁判长一样,拉着张慧婷的手轻声说:“走吧!上去看看,喝点茶,然后我送你回去。”

张慧婷这时候的抗拒已经变得相当勉强,她的扭捏像是一种仪式,像是做给别人看的,所以孙玉甫在电梯门开了的时候,伸出手很体面地说了声:“请!”他要让张慧婷主动走进电梯。张慧婷还没想好进还是不进,电梯的自动门已经关上了,孙玉甫一伸脚,门又开了,他又说了一声:“慧婷,上去吧!”

张慧婷终于迈出了关键的一步,她人是先进去的,心随后才跟了进去。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孙玉甫很熟练地抓住张慧婷的手,他感到张慧婷的手心里都是汗。

孙玉甫的酒店式公寓在十六楼一六〇八号,一个三十八平方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精致的公寓,开发商按照四星级宾馆的设施将公寓装修好了交付给业主,但比四星级宾馆更温馨和更富于家的情调。

进门打开灯,小巧的客厅里有一个曲尺形的吧台,吧台顶部几盏射灯照亮了酒柜里的洋酒和中国白酒,几只高脚杯倒吊在一个金属架上,提醒着客人随时可以倒酒。地上铺着天蓝色纯羊毛地毯,地毯中央有一盆盛开的月季花,一圈棕色真皮沙发前摆放着一个玻璃茶几,沙发对面是一台大屏幕投影电视,房间里也铺着地毯,一排红木家具沿墙边站立,高贵而傲慢,一张宽阔的大床上是洁白的被子和枕头,张慧婷被这里面的豪华和富丽惊呆了,想起自己租住的漏风的小店和老鼠乱窜的单人床,她无法拒绝物质的温暖像阳光一样照亮了她寒冷已久的生活,孙玉甫说:“房间里是恒温控制,比屋外温度高多了,你是不是有点热?把外衣脱了吧!”

张慧婷答非所问:“这是你买下的?要花不少钱吧?”

孙玉甫很轻松地说:“是呀,不到三十四万,八千八一平方。”

参观了厨房和卫生间后,张慧婷头有些晕,她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孙玉甫倒了两杯洋酒并递一杯给张慧婷:“这是英国的威士忌,我们喝一杯!”

张慧婷推开杯子说:“我喝不惯洋酒。”

孙玉甫说:“也就是葡萄酒,没那么可怕,很平常的,不过叫了个洋名,就值钱了。”

张慧婷很勉强地接过杯子,跟孙玉甫轻轻地碰了一下,又轻轻地抿了一口,抬起头,她看到孙玉甫眼睛里燃烧着一种饥渴难耐的,放下杯子,孙玉甫坐到张慧婷身边,他将张慧婷一点一点地挽进他的怀里,慢慢地将嘴唇向张慧婷的嘴唇靠过去,张慧婷想推开孙玉甫,孙玉甫咬着她的耳朵说:“慧婷,我爱你!”一句话就将张慧婷击得粉碎,她在孙玉甫的热吻下,全身先是**颤抖,然后就虚软成一堆烂泥,任孙玉甫随意塑造和修改。

当一切风平浪静后,张慧婷哭了,孙玉甫搂着被汗水湿透了的张慧婷,一种征服和攻克的成就感让他感动了,他抚摸着女人的身体,说:“慧婷,别哭了,我们的爱是在血与泪中降临并成熟的,它的分量很重,很重。如果我今生得不到你的爱,我死不瞑目。”

恢复了平静的张慧婷搂着孙玉甫的脖子问:“你不是说你跟你老婆一提离婚,她就要到你父母家堂屋里上吊吗?”

孙玉甫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那是我提离婚,她才要那么干的。这回是她要提出来离婚的,离了婚我就娶你。”

张慧婷一激动,紧紧地搂抱着孙玉甫轻轻地呻吟着:“玉甫,玉甫!”

从这天晚上起,张慧婷就住进了孙玉甫的酒店式公寓里。

不过第二天,孙玉甫办完出院手续回到家准备跟林珊离婚的时候,林珊说:“你想离婚,没门!”孙玉甫傻眼了:“不是你昨天提出离婚的吗?”林珊说:“是呀,是我提的。但我现在不离了,我要把你拖死、耗死,我要让你老鼠一样一辈子偷偷摸摸地见不得阳光,见不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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