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十八章 2

齐立言坐下来,将光复大酒楼的经营思路和经营定位的独特性全盘托出,王千听着听着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坐直了身子,全神贯注,生怕漏听了一个标点符号,他被齐立言匠心独具的策划与想象力惊呆了。齐立言省略了自己的野心,重点阐释了酒楼的策划,他说中国餐饮文化极其丰富,但中国的酒楼却相当单调,柳阳城里的酒楼主要以维扬菜、杭帮菜为主,虽然他们也做中国八大菜系中的川菜、粤菜、徽菜等,但不专业、不正宗,其他的一些小酒馆虽然打出了川菜馆、粤菜馆、徽菜馆的招牌,可挂羊头卖狗肉,什么菜都做,很不地道,而且地点还很分散,顾客无法在同一个酒楼自由选择各种菜系精品。

中国餐饮在中国就没有一家超市规模的旗舰式酒楼,他要开一家正宗的、专业的、容纳了中国餐饮主流菜系的中式酒楼,一万二千平方米的布局为,一楼维扬菜馆、二楼杭帮菜馆、三楼粤菜馆、四楼川菜馆、五楼徽菜馆,六楼是办公室、库房、员工宿舍。酒楼同时可容纳一千六百人就餐,门前固定停车位就有三百个,每个菜馆按菜系所在地域特色进行装修,厨师一律聘请菜系所在地有经验的专业特一级大厨主勺。光复大酒楼定位于“中国第一家餐饮超市,餐饮第一流菜系经典”,宣传广告以此推出,最终实现光复品牌走向全国,冲向世界,酒楼要开到北京、上海、广州、纽约、巴黎和东京去。齐立言准确无误地看到了王千和雪梅的脸上的惊喜和震撼,于是就进一步煽动说:“王行长,我从来不按常规思路做事,更不会重复别人的思路,我的快餐店不仅饭菜口味好,连温度、色形都有讲究,加上我的价格优势,所以三年多时间里,柳林大街一带没有一家小餐馆能跟我叫板。出其不意、出人意料是我的一贯的做事风格。按照论证报告中的论证,光复大酒楼是柳阳餐饮的超级航母,年营业额一千六百万,净利润在四百万左右,五百万贷款,如果做得好的话,一年就可还清。”

王千看上去比齐立言还要激动,他拍了一下茶几说:“贷给你四百八十万,就这么定了,我这当行长的破一回例。明天你带着营业执照、经营许可证到行里找我。”齐立言握住王千的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王行长,我要是做不好的话,我愿以死谢罪!”

走出王千的豪华公寓,春天温暖的风如同女人温柔的手在抚摸着他紧张而干燥的脸,他一身轻松,在经过小区大门口时,情不自禁地蹦了一下,门口几年前就熟悉的保安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收破烂的,发财了?这么高兴!”

齐立言甩过去一支烟,说道:“是的,我发财了!”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叫了几声,打开一看,是天德酒楼大厨丁仁宝发来的一条信息,信息上是一个有关穷人与富人的段子:“养猪的是穷人,养狗的是富人;做菜的是穷人,吃菜的是富人;种稻的是穷人,种草的是富人;想找老婆的是穷人,想找情人的是富人;吃家禽的是穷人,吃野兽的是富人;欠个人钱的是穷人,欠国家钱的是富人。”齐立言看了后,会心一笑,从明天开始,他就是一个欠国家钱的富人了。

这是一次赌博,这一年春天,他是柳阳城里最大的一个赌徒。

齐立言在电台和报纸发布了在成都、屯溪、杭州、广州招聘特一级川菜、徽菜、杭帮菜厨师的广告,月薪六千块钱,一个月之内六十多位厨师打电话应聘。齐立言和王韵玲挑选了六位到柳阳面试,最终聘用了三位掌勺十年之上身怀绝技的主厨,每位主厨配五名助手,其中一位令齐立言和王韵玲都很满意的川菜大厨陈全从成都拐了一位长得像蔡依林一样漂亮的川妹子小玉私奔到柳阳,王韵玲对齐立言说不能聘,陈全老婆也许在家里到处在找他呢,齐立言说有什么不能聘的,聘一个,搭一双,这川妹子长得太漂亮了,让她做迎宾小姐,还不让客人花了眼。

王韵玲说:“我的齐总,请你为另一个受了伤害的女人想一想,她在自己的丈夫跟情人私奔后是什么样的心情?”忙得焦头烂额的齐立言没时间考虑自己的说话是否合乎分寸,他脱口而出:“我们是在为自己开酒楼,不是为陈全老婆开酒楼。这么多的贷款头割下来都还不起!”王韵玲也有些想不通,她第一次责问齐立言:“难道为了开酒楼就可以不择手段了?你想过没有,当初你满世界打传呼也找不到我表姐是什么心情?”齐立言心里很烦,不愿跟她讨论这些酒楼之外的事情,于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听你的,还是听我的?”王韵玲不说话了,她想这一段日子齐立言确实够累的,往床上一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男女之事也已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于是王韵玲就去忙着为服务员量体做服装去了。

开快餐店虽然忙,可工作没有那么复杂,王韵玲跟齐立言在一起创办快餐店,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人往一个床上躺,三年多来可谓是珠联璧合鱼水相谐,可自从开酒楼以来,千头万绪,杂乱如麻,王韵玲总算领略到了齐立言的固执和极端。维扬菜馆的主厨定的是天德酒楼擅自跳槽过来的丁仁宝,王韵玲说:“我们还不如到扬州去另外招聘一个,丁仁宝是你大哥酒楼的主厨,而且天德主打的就是维扬菜,你不征求一下齐总的意见就聘他,这不是拆他的台吗?”齐立言板起脸说:“现在我是齐总,不要把名称叫错了。

我跟你说,人才流动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我去挖丁仁宝的,他主动要来的,我去跟齐立功说什么?你当初辞职跟我干,不也是没征求齐立功同意吗?”王韵玲发觉齐立言为了这个酒楼简直有些丧心病狂了,开业那一天,齐立功发出的请柬除了全市各重要机关、企事业单位、荷叶街街坊、亲朋好友,甚至连孙玉甫、张慧婷以及张慧婷的父母也送去了请柬,让王韵玲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费尽周折联系上快船帮老四何斌,让他出面请快船帮老大耿爷届时来酒楼捧场,王韵玲在齐立言那间油漆味很重的办公室里问齐立言:“你请孙玉甫、张慧婷以及她父母是出于礼节,还是出于示威和报复?快船帮是什么人,江湖黑道,为人不齿,当初你要跟他们拼命,现在你怎么要请他们来捧场?”齐立言表情凝重地抽着烟,眼镜片后面闪出一道寒光:“你究竟是我的助手,还是我的上司?现在忙得人都喘不过气来,你还有心思说这些无聊的话。我现在是酒楼的老总,在我这酒楼里没有仇人,也没有亲人,有的只是客人。

孙玉甫怎么了,他往后要到我这里吃饭,我能不接待吗?快船帮踩一脚,柳阳地动山摇,何斌主动要结交于我,我有必要跟这样的人树敌吗?耿天祥即使不来,但我信带到了,我给了他面子,往后总不会跟我过不去吧?”王韵玲发现齐立言变得太快了,换了一个世纪就换了一个人,但愿是开业前的亢奋和紧张压得他肝火过旺,言行失度。王韵玲每当这个时候,她就顺从地说:“我是你的助手,我听你的。不过,你要允许我对许多事情有自己的看法,怎么说我还是一个副总嘛。”齐立言于是又软下口气,走过来抓住她的手,很动情地说:“韵玲,最近我压力大,脾气不好,你不要跟我计较,没有你,哪有我的今天。事情就这么定了,好不好?说真的,我要不是背这么多债务,怕连累你,我真想把开业典礼和我们的结婚典礼放在一起举行,可我能负担得起债务,却负担不起你一头栽进一桩缺少安全感的婚姻里。”王韵玲被齐立言动之以情的安慰抹平了心里的块垒,她忍着泪水点点头表示同意。走出齐立言的办公室,王韵玲觉得齐立言不是脾气不好,而是他的念头不好,往深处想,她不禁打了一寒颤。

这一年的五月十八日,光复大酒楼开业大典汇聚了一千二百多来宾。王千利用他的影响力和关系网将市委、市政府办公厅、局办机关的头头脑脑们全都邀请到场,就连市政府钟民副市长都到场祝贺,王千出人意料地这么做显然是要坚定齐立言的信心,是要为自己擅自贷出的四百八十万巨款增加保险系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压力比齐立言更大,一旦酒楼做砸了,齐立言背上的是债务,而他背上的就是渎职罪。市里各机关单位、厂矿企业的头头脑脑们已经被柳阳城毫无新意的菜肴吃得胃口麻木,他们希望饭局的苦恼在新开的光复大酒楼里得到释放。

十一点十八分,开业典礼正式开始,鞭炮齐鸣、鼓乐震天,宏盛广场前看热闹的就有三四千人,一串串彩色气球腾空而起,天空突然就变得五彩缤纷。齐立言穿了一套崭新的西装,戴一副金边眼镜,摩丝定型的头发恰如其分地勾勒出脑袋的轮廓和商界精英的派头,只是系在他脖子上的那根红色的领带像一条绳索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停地跟基本上都不认识的来宾握手打招呼,彬彬有礼地接受着来宾们的恭维和祝贺。齐老爷子刮净了脸上的胡茬,上身穿着一件中式对襟衬褂,脚上是一双老北京布鞋,看上去像是从解放前来的一位客人,他主要是在接待荷叶街的街坊和远道而来的亲戚。他们都恭维老爷子教子有方,将门出虎子,卧龙呈天祥,老爷子则谦虚地说着“岂敢,岂敢”之类的客套话。这种场合说话的真实性并不重要,图的是个吉利,所以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会当真。

张慧婷的父母收到了请柬,但他们没来,他们从晚报上看到了“柳阳餐饮超级航母”光复大酒楼总经理齐立言在一个整版上气吞山河的开业宣言,六层大酒楼自信而又傲慢地矗立在版面的核心位置,仿佛在发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挑战。老两口看了看广告,又看了看请柬上“恭请张奎元先生、周丽凤女士大驾光临光复大酒楼开业庆典总经理齐立言”的字样,他们谁都没说一句话,然后把脸转向有阳光的方向,继续晒太阳,春天的阳光很暖和。

张慧婷来了,她送来了一个花篮,花篮的缎带上写着“祝贺光复大酒楼隆重开业”,落款为“金诚烟酒商店”。张慧婷现在是玉甫商贸公司下属的金诚烟酒商店经理,店面租用了宏盛广场南侧一间三十多平方门面。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在跟孙玉甫吵了一晚上后,她就出来自食其力了。商店在广场没建之前就开在这附近,广场建成后孙玉甫第一时间租了一间铺子,几大商业街的交汇处,生意一直不错,张慧婷现在每月拿一千二百块钱工资,至于跟孙玉甫结婚的事,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人是经不起推敲的,时至今日,她才真正读懂了孙玉甫的内心,孙玉甫爱她只是一个成功男人为了圆初恋的美梦。

不能说孙玉甫对她不好,或者说一点爱都没有,但这种爱是掺杂了许多阴暗的和自私的动机,像一盆大杂烩,吃起来味道不错,但咸、辣、鲜、香混为一谈,很不纯粹,现在如果张慧婷不提结婚的事,孙玉甫绝口不提一个字,张慧婷无法容忍自己像个乞丐一样去乞求一桩婚姻,如果孙玉甫不去湖光大厦,张慧婷也绝不会主动求他去,去了两人也就公事公办一样地做一次爱,简单得如同吃饭、喝茶一样平常,好几次张慧婷要搬走,可孙玉甫不答应,说你这不是让我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吗,张慧婷本想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家庭而不是一处房子,可她也已经疲倦了,懒得说,也就不说了。齐立言派人给张慧婷送请柬时,她很犹豫,这个被她视为无能的男人如今在柳阳以舍我其谁的意志和气魄闪亮登场了,她的心里有些酸楚,她觉得过去的那几年完全就如同喝醉了酒失去了理智一样,做了什么和说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能想起来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个男人是被她否定了的男人,而不是被她伤害的男人,要说伤害,那就是互相伤害,或者说是齐立言伤害了她,因为她在离婚前跟孙玉甫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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