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十九章 1

光复大酒楼的现代意识和超前观念以疾风暴雨之势扫荡着柳阳餐饮业,天德酒楼、望湖楼、天一楼、水仙阁几个离光复大酒楼最近的几家滨湖酒楼等于被齐立言血洗了一个四脚朝天,生意一落千丈不说,员工士气低沉,一些有钱人家办丧事甚至去这些酒楼联系丧饭,丧饭一般都是放在街头小饭店里,大酒楼只办婚宴、寿宴、庆功宴、谢师宴之类吉利的宴席,几大酒楼遭遇丧宴预订让几个老板恨不得抄起后堂的菜刀去跟这些预订的人拼命,让他们家再多死一个人,因为是电话预订,所以他们在一口回绝的同时,只好咽下一肚子怒火和窝囊。

预订丧饭的人在电话里心情本来就不好,在遭到拒绝后,就有些不怀好意地说:“你以为你们在柳阳了不起呀,有了光复大酒楼,你们除了做丧饭,还能做什么?”这样的话近乎有些恶毒,可事实上也差不多,喜新厌旧的客户全都跑到光复大酒楼去了,航空母舰般的气派、豪华独特的装潢、时尚浪漫的格调、经典精致的五大菜馆、适中的菜品和酒水价格,其他酒楼正如齐立言所说,连个对手都算不上。

齐立功在天德酒楼推出每天一道精品特价菜,基围虾、鲍鱼、甲鱼、螃蟹当炒青菜价格推出,可仍然无济于事,一些爱占便宜的小市民来店里就点一道特价菜,再配几样小菜,花几十块钱美美地吃上一顿豪华的午餐,天德酒楼亏得血本无归,亏损从去年年底就开始了,及至光复大酒楼挨着它开业后,如同在背后捅了一刀。天德酒楼进入新世纪以来连正常运转都保证不了了,齐立功一如既往的平头就是在今年春天开始变得花白起来。他想,你齐立言有本事跟我们开一个差不多大的酒楼,大家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竞争,可你偏要开一个航空母舰大的酒楼,这不是存心想把我们这些机帆船似的酒楼撞沉吗?齐立功很苦恼,这个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的老三果然来势汹汹,而且怀里揣着刀子和炸药,随时准备将柳阳的餐饮老板和酒楼剁碎和炸毁。

天德酒楼老了,不只是门前没有停车场让许多客人望而却步,酒楼四年前的木质装修在千踩万踏之后开始松动、腐朽、变质,木地板裂开了一道道能塞进香烟的缝隙,木质楼梯踩上去摇摇晃晃,发出危险的声响,而低矮压抑的空间,光线阴暗的包厢,再加上陈旧的桌椅的烘托,酒楼风光不再,破败的气息四处蔓延,陈旧的心情此起彼伏,天德楼就像是一个越狱钻进了死胡同里的逃犯,想逃都没有出路。

齐立功觉得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了,他得自己想办法拯救自己,如今要是乞求老三让给他一点生意,他是不会这么做的,老三也是不会干的。齐立德来酒楼结上个月的货款,结完款,齐立功将老二齐立德叫到办公室商量自己的下一步发展问题,他说准备将自己这十多年来开酒楼挣的钱投资房地产,柳阳的房地产在新世纪到来后热得发烫,宏盛广场开发商赚了两个亿,房价一天天飞涨,涨得开着汽车都追不上。齐立德说房地产投入很大,没有上千万是跨不进房地产门槛的,齐立功没对齐立德说有多少钱,他知道这些年来全部的利润积累也就三百多万,是根本玩不起房地产的,所以他说了两种投资方式:“我毕竟在柳阳上下还有些关系,一是先买一块地托朋友到银行贷款,自己单独干;二是我自己出一部分钱,找一个合作伙伴,共同开发。我考虑过了,各有利弊,找你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究竟怎么做为好。酒楼现在只能维持运转,老三这么一捣乱,靠酒楼赚钱是不可能了,我得提前开辟新渠道,总不能坐在这里等着老三来把我给生吞活剥了,万一酒楼不行了,也好有个退路。”

齐立德也隐隐感觉到了老三出手的厉害不在于他开了一个酒楼,而是在于他要拆掉其他许许多多的酒楼,光复大酒楼在他速冻食品厂的订货量几乎占到柳阳全市各大宾馆、酒楼的一半。齐立德听了齐立功的话后,以为是想跟他一起合作开发房地产,于是就说:“速冻食品厂利润低,忙了这么多年,刚刚把贷款还清,厂里现在周转还有些困难。我以为,你要是干,最好单干,跟别人合作,容易产生矛盾,不过酒楼是无论如何要开下去的,天德老字号是祖上传下来的,你要是撒手,老爷子也不会同意的。”提起老爷子,齐立功火气又上来了:“齐立言就是老爷子惯出来的,自私、阴险、歹毒,而且无情无义。我把天德还给老爷子好了。”齐立德说:“你这是说气话,还给老爷子,不就等于还给老三吗?不过老三现在不一定愿意用老字号招牌了。”齐立功说:“他不想用,我也不想给他。天德商标是我注册的,我是这个商标的法人。”弟兄俩没有商量出来一个结果,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天德酒楼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齐立德知道,天德酒楼在他那里的订货量已经下降了百分之六十,过了年后还在下降。说起齐立言乘人之危,挖走丁仁宝,齐立功气得牙疼,虽说新近从扬州又聘来了一位大厨,而且手艺一点都不比丁仁宝差,可生意就是做不上去。新来的大厨经常在无所事事的时光里调戏女服务员,他工资高,想包一个女服务员晚上陪他睡觉,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眉目,齐立功真想将他开了,可开了后一时又到哪儿再去找人呢?他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它去了。

真正老了的是齐老爷子,春节的时候,乡下表侄在广西跑供销时给他带回了一根黄杨木的龙头拐杖,老爷子试了试后,感觉到走路轻松多了,此后龙头拐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老爷子的身边,拐杖成了他的第三条腿,上楼体力不支的时候,老爷子会把全身百分之六十的重量交给第三条腿承担。老爷子脸上的老人斑今年突然就多了起来,暗褐色的老人斑揭示了老人皮下的部分微细血管已经坏死,骨骼老化,记忆力衰退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加速到来,有时候,他出门会忘了扣上门锁,买完了早点忘了付钱,烧饼铺子打烧饼的街坊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可老爷子却很尴尬,仿佛真就想蒙混过关赖两块烧饼了。衰老最先就是从大脑生锈失灵开始的,很多问题,他想了第一步,就想不到第二步,即使想到了第二步,第三步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了。比如,他现在想到的就是齐立言挖走了齐立功的大厨丁仁宝很不地道,挖丁仁宝就是挖齐立功的墙脚,再往下想就想不下去了,所以这件事就停留在齐立言不仁不义这个台阶上不动了。

他好几个晚上难以入睡,想把自己的一生和齐家的这几个弟兄想透,可越想越乱,越想就越不明白。光复大酒楼开业,他被齐立言后来居上大器晚成的杰作所感动和鼓舞,但开业那天兄弟之间的冲突让他突然间就失去光荣和自豪。酒楼开业后,老爷子再也没去过齐立言那里,说实在的,那天看到气势宏伟的光复大酒楼,尤其是看到那几个与老字号“天德”无关的招牌,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要是用天德多好,你酒楼的菜再正宗,可你酒楼的招牌却不是齐家的正宗,这有点像自家人结婚,却走进了别人家的洞房。那天一见到这招牌,他对齐立功不让齐立言使用齐家老字号心中很是不快,可酒桌上听齐立功说齐立言挖走了丁仁宝,老爷子又觉得齐立言做得过分。这两个儿子都已经变得不正宗了,最起码不是齐家的正宗。这样一来,他就把夜晚睡眠的时间全都交给了对两个儿子的想象、分析、判断和推理中了,窗外泛出微白的亮光,巷子里早起的人在石板街上匆匆经过,此时,老爷子只想清楚了一个问题,无论光复做得有多大,齐家老字号“天德”不能丢,如果光复用的是天德的招牌,那齐家在柳阳重振雄风的时代就真的到来了,他想在活着的时候能让兄弟重新联手,换掉招牌,共创齐氏“天德”的辉煌。

光复大酒楼的生意超出了齐立言的想象,第一个月就净赚了四十六万,按这个速度,恒通银行的四百八十万贷款不到一年就可以还清,齐立言看过财务部送来的报表后,然后坐在阳光很充分的办公室里从烟盒里拔出一支“中华”香烟,点上火,很安静地体味着报表上数字带给他的享受和满足,他忽然发觉,多少人玩命地挣钱,为了钱玩命,没想到挣钱那么容易,那么简单,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只剩下赚钱的本事,以前这一豪言壮语是用来壮胆的,今天却是活生生的事实。他给王韵玲打手机,王韵玲正在湖滨乡养殖场洽谈批量采购人工饲养的野味,王韵玲问他有什么事,齐立言说:“你赶紧回来,我们去买一辆车!”

齐立言和王韵玲下午去汽车商城买了一辆黑色“红旗”轿车,连上牌、保险、购车税一共花了十六万八千元,齐立言开着自己的轿车,在柳阳城里转了好几个来回,车内新鲜的油漆味有些呛人,王韵玲头有些晕,她小心地问齐立言:“现在满大街跑的都是日本、德国、美国的车,你为什么买国产车,是价格便宜吗?再说贷款一分都没还呢,买车干吗呢?打的也花不了几个钱。”

齐立言斜了她一眼,继续开车:“不要跟我谈钱,钱就是数字,光复大酒楼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数字,但缺一辆我们自己的车。本来我是想买韩国车的,可我做中国餐饮,开中国车,这才是名副其实的中国人。你给我买的衣服皮鞋都是我从没听说过的外国品牌,早知道我绝对不会穿的。你难道忘了,我的光复牌中国车还停在荷叶街老屋里呢。”

王韵玲最近这段日子忙昏了头,她忘记了齐立言内心里的中国轿车情结,于是就不说了。车子开进宏盛广场后,没有停在酒楼前,而是径直开到了广场南侧的金诚烟酒商店门前,王韵玲问开到张慧婷的店里来干什么,齐立言说来谈事情,车子是用来工作的,不是用来兜风的。

张慧婷看到崭新的黑色轿车里先是走下齐立言,接着又钻出了王韵玲,她的心里像咽下了一枚生杏,很酸。齐立言手里拿着车钥匙,并不停地晃动着钥匙,以强化钥匙的意义。张慧婷避开钥匙,做出很惊讶的表情问道:“两位老总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视察了?”

王韵玲不吱声,她觉得齐立言这是来向张慧婷示威的,有点小人得志的显摆,既然已经离婚了,有必要这样给人难堪吗?齐立言也装出对车子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对张慧婷说:“我带韵玲来,是想跟你谈一谈烟酒批发的事。酒楼五大菜馆天天爆满,每天少说得用三十条香烟,白酒啤酒要八十多箱,一年烟酒批发要花三百多万,与其给别人做,不如给你做了,我的需要量很大,你在批给别人基础上,能不能再优惠优惠。”

张慧婷眼睛里流露出比新婚还要兴奋和激动的光芒,她有些手足无措地说:“真是太感谢了,你们还能想到我,我保证优惠,在统一批发价的基础上再优惠一个点。”要知道,齐立言这一笔订单差不多把这个小店一年的业务量都包下了。

王韵玲有些公事公办地说:“一个点太少了吧?”

张慧婷搓着手有些慌乱地说:“烟酒批发的毛利润还不到百分之四,这已经够多的了。”

齐立言很潇洒地转动着手中的汽车钥匙,说:“真没想到你的利润这么低,既然这样,那就不用优惠了。不过,你们商店每天要按时在早上十点之前将烟酒送到酒楼去,由韵玲验收后签字确认,货款一个星期结一次,一天一结也行,随你便。”说着就示意王韵玲上车。

王韵玲挽着齐立言的胳膊出门的时候,张慧婷情不自禁地跟了出来,她想再说一两句感谢的话,可齐立言和王韵玲已经钻进了车里。

车里的王韵玲绷着脸问齐立言:“你先是要优惠,人家同意优惠了,你又说不要优惠,什么意思嘛,哪有这样谈生意的?”

齐立言知道王韵玲的话里有些醋意,就很大度地说:“你也不要小心眼,虽说张慧婷对不起我,可毕竟当初她卖过金戒指给我买过汽车零件,对于有恩于我的女人,我是不会亏待的,也包括你。现在我开了这么一个大酒店,没必要计较那么一点小钱,她也不容易。”

王韵玲说:“你把事业做大,就是为了把有恩于你和有负于你的各种女人摆平是吗?”

齐立言没说话,他的眼睛盯住方向盘,方向盘操控的前方是自己的方向,而不是别人的方向。王韵玲说他变了,他发现王韵玲变了,变得好管闲事,好拿主张,好跟他抬杠了,而且没有了从前的大气和稚气。

酒楼步入正轨后,齐立言把五大菜馆的主管和部门经理集中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开会,他提出下一步的管理目标是在规范的前提下,狠抓细节管理:“性格决定命运,细节决定成败,态度决定一切,粤菜馆走廊尽头的一盏节能灯不亮了,都两天了,你们怎么谁都没发现,六十二米的走廊里共八十八盏节能灯,少了最里面的一个,顾客当然不会计较,甚至不会在意,但对我们来说,少一盏灯,比少一百桌顾客都要严重,它不只是一盏灯不亮,而是我们的细节意识丧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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