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二十二章 1

齐立言准备中午去考察一下柳阳全城冒出来的“正宗野味馆”。眼下全城的人心野了,胃口也野了,野花、野女人、野味令他们惊心动魄魂不守舍。看时间还早,齐立言泡了一杯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正在玩味着小玉发来的短信:“是猫改不了偷腥,是人改不了偷情,你是猫还是人呢?”

小马先是打电话给岳东生,岳东生接了小马的电话后扔下手中的菜刀直冲六楼齐立言的办公室,齐立言在猫和鱼之间做选择题的时候,见岳东生一脸恐惧地冲进来,就问怎么了,岳东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老爷子心脏病犯了,送到医院抢救了!”

齐立言一听脸色就变了,他从沙发上反弹起来,直奔医院。这两年来,老爷子的血压跟齐立言酒楼的生意一样,节节攀高。齐立言听了老爷子住院的消息后之所以跑得比兔子还快,是他觉得老爷子高血压导致心脏病突发肯定与他迟迟不去荷叶街开会有关,老爷子对齐立言的抗旨和傲慢嘴上不说,憋在心里生闷气,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他是逃脱不了干系的。不是他不愿参加家庭会议,而是没必要开家庭会议,他觉得齐家三兄弟的企业格局在老大齐立功房地产项目彻底失败和老二齐立德遭遇李鬼假冒一蹶不振后已经十分明朗了,要么继续维持三分天下的诸侯割据,要么就由齐立言来重新整合到光复的旗下,这不是他掠夺的结果,而是时局发展到今天的必然选择。

齐立言赶到市二院住院部时,老爷子已经没事了,他正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听收音机,通红的脸上流露出一些疲惫的神色。这是老爷子四个月来第一次见到齐立言,见老三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他欠起身子示意他坐下,齐立言连忙让老爷子平躺到病床上:“爸,你好点了吗?”老爷子点点头说:“没事了,早上起来后,心口有点闷,后来就站不住了。”小马告诉齐立言说老爷子送到医院后服下硝酸甘油和打了两针就好了,医生说观察两天就可回去了,小马说昨晚把水都放到床头了,可老爷子忘了吃降压药。齐立言本想批评小马没有督促落实到位,可想到老爷子肯定是因为家里的烦心事让他忘了吃药,这种忘我的失误还不都是几个儿子造成的,有他一份,所以就不说了。

齐立言坐定后解释了一通自己最近太忙的理由,老爷子对齐立言的强词夺理毫无兴趣,他只说了简单几句话,话虽简短,可对齐立言来说却是千钧重担,听了后他的脑袋像一包被引燃了导火线的炸药,随时就要爆炸。老爷子语气平静地说:“立言,我自知为时不多,齐家的家业也只有靠你了,你当扶助两位哥哥,同舟共济,一同走出当下的困境。我已与立功、立德说好了,把你的光复大酒楼改为天德大酒楼,立功的贷款你先担下来,等立功将来翻过身来了,再还给你。这样,天德老字号就保住了,天德就重现光辉了。”

齐立言觉得老爷子说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像是神话,老爷子对如今商场的规则完全陌生,甚至是一无所知,他想用家族式的温情与血缘上的纽带关系来兑换虚假的家族繁荣和不讲原则的兄弟亲情。这样下去的唯一结局就是既不能救活老大老二,还会把自己拖下水,最后是集体拉响炸药包同归于尽。目前的局面就像秃子头上的苍蝇一目了然,齐立功已经彻底破产,房地产被骗了个倾家荡产又背上了二百万巨额贷款,天德酒楼没有停车位不说,酒楼设施陈旧、光线阴暗,包厢狭小、菜品单调、人心涣散,除非把眼下的二十一世纪恢复到清朝马车和黄包车的年代还差不多,在齐立言看来,天德酒楼在如今根本就不是一个开酒楼的地方。齐立德的速冻食品厂在省外市场被假冒曝光后,南京的一所学校被假冒的天德水饺吃倒了一百二十六个学生中毒住进了医院,虽说没死人,但天德食品却已是死无葬身之地。

齐立德去南京找到媒体要求更正,不然就要跟媒体打官司,于是媒体第二天在报上更正说是假冒的天德水饺遭致学生集体食物中毒。可现在假的和真的本来就是一家人,谁会相信呢,所以真的天德也就此退出了除柳阳以外的全部市场,这不是伤了元气,而是差不多丢了性命。齐立言不是不愿帮忙,他有那个本事和能耐吗?这些话说给老爷听了是没有必要的,老爷子身体不好,一激动弄不好就过去了,再说了,老爷子的观念已经很落伍了,说也说不通,于是齐立言就像哄小孩一样哄着老爷子说:“爸,你的话我一定放在心上,等我考虑好了再向你汇报,你安心养病吧!说实在话,天德楼给银行撬走,我不甘心,毕竟那是祖上的家业,是你转交到我们这一代人手里的,不能让家业败在我们这一代手里。”老爷子听了齐立言要保住天德楼的表态后,心里像是被电熨斗熨过一遍一样,平顺流畅了起来。不过,体力不支的齐老爷子并没注意到齐立言对改换光复门庭一事讳莫如深,更不知道齐立言心里对齐立功、齐立德彻底丧失信心的判断和肯定见死不救的意志。齐立言交待了小马几句尽心照料的话,又安慰了老爷子一番,就走了。

齐立言下楼的时候,遇到了赶来的齐立功,齐立功问老爷子怎么样了,齐立言说老爷子忘了吃药现在已经没事了,听说老爷子安然无恙,齐立功就停下脚步,想跟齐立言说几句,可齐立言却毫无说话的兴趣,他说:“我立即要赶到酒楼去安排今天中午市政府的十二桌重要接待,你上去看看老爷子吧!”说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齐立功望着齐立言远去的背影,感到自己现在就像一个肝炎传染病患者,谁见了谁都要躲得远远的,连自家的兄弟也不例外,望着齐立言黑色的红旗在随风乱晃的阳光下屁股后面吐出一串黑烟,他的心里涌起一阵浓浓的悲凉。

齐立言后来才发觉把张慧婷和王韵玲放在一起共事是一个错误,原先他想让张慧婷到自己的酒楼里来上班,是要向人们宣布孙玉甫终于失败了,自己离了婚的女人又投到了自己的门下,这不是感情的收复,而是精神的胜利。可他没想到张慧婷第一次走进王韵玲布置着沙发和饮水机、电视机的办公室时,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触景生情,她毫无理由地认为王韵玲抢占了本属于自己的老板桌和真皮转椅,而王韵玲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既然你已经背叛了自己的男人还有脸面卷土重来,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张慧婷真是一个让人瞧不起的市井小人。双方怀揣着相互对立的心态一起共事,早晚是要闹出矛盾的。人们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其实两个女人就足以唱成一台戏了。第一个月张慧婷虽说小心谨慎,可还是将川菜馆、维扬菜馆、粤菜馆共计十二笔流水单没核准确,造成八千多块钱营业额统计失误,王韵玲不咸不淡地对张慧婷说:“流水单统计继续出错,这么混乱的财务工作你不能放任不管吧。”张慧婷也有怨气,她辩护说:“我又不在第一线,都是根据各个菜馆报来的数字统计的,应该撤换出差错菜馆的吧台收单员。”王韵玲见张慧婷不承认错误,就言辞尖刻地说:“你为什么不把流水单和实际入库的营业额核对一下,一核对差错不就很清楚了,这么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你还怪忙得头昏脑胀的吧台收单员,要撤换就只能撤换你这个财务部经理。你让我和齐立言每次都看错误的报表,这难道不是你的失职?”张慧婷被王韵玲训得满脸通红,她想哭,但哭的理由一时还不充分,于是她只得态度老实地说:“我下次一定注意,认真核对营业额和流水单,争取不再出差错。”事后王韵玲向齐立言反映这一问题,齐立言轻描淡写地说:“反正营业额又没少,不就是流水单统计有误嘛!她刚来,你多提醒她就是了,没必要鸡蛋里挑骨头。”王韵玲见齐立言向着张慧婷说话,气不打一处来:“你不站在酒楼管理规范的立场去说话,却帮着张慧婷说话,难道我批评她批评错了吗?”齐立言哄着她说:“别闹了,好不好,毕竟她是我前妻,眼下处境也够可怜的,人家把位置都让给你了,你就不能宽容一点。”王韵玲立即将齐立言顶了回去:“怎么是她让给我的,明明是她当垃圾扔掉的,你要是想重温旧梦的话,现在就说一句,我立即走人,把这个既不是老婆又不是情人的位置还给张慧婷。”每当这个时候,齐立言就不再说话了,他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抽烟,望着袅袅升腾的烟雾,他在烟雾中寻找正确的感觉。

真正让王韵玲和张慧婷发生尖锐的冲突的事件是在报表出差错的两个月后,由于酒楼营业额不断攀升,现金每天都要存入恒通银行,而酒楼信用卡各个行都有,许多用餐单位财务转账图省事,就直接转与本单位同一开户行的酒楼信用卡上,这样就造成统计和管理的混乱。王韵玲要张慧婷到恒通银行专门再开一个账户以后专门供单位签单后统一结算汇款,这样以免得跟现金账户搅在一起,不方便核对。晚上张慧婷下班后,齐立言偷偷地溜到了张慧婷出租屋的床上,张慧婷在齐立言翻云覆雨过后问他再开一个单位专用转账账户是不是非要到恒通银行去开户,陶醉在女人满足中的齐立言闭着眼睛说你看着办吧,随你到哪儿开户。

看着办的张慧婷有了这一尚方宝剑后,张慧婷就在楼下的工商银行营业部开了一个专用户,王韵玲这次真的火了,她在财务部办公室当着几个出纳和主办的面责问张慧婷:“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谁让你到工商银行开户了,酒楼开户行本来就应该在恒通银行,你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了是不是?这是谁给你的权力?”张慧婷不跟王韵玲顶撞,她用齐立言的话顶撞王韵玲:“是齐总让我到工行开户的。”王韵玲一听这话更气了,她指着张慧婷说:“你当会计的难道不知道,我们酒楼的开户行是恒通银行,你现在又到工行开户,跨行转账每笔费用要好几十块,钱是挣来的,不是空气吹来的,而且你这样一来,本来混乱的资金账户,乱上加乱,你必须马上去给我销户。”张慧婷依然不紧不慢地用挑衅地口气说:“齐立言是总经理,我当然听他的。”王韵玲转身就去找齐立言,齐立言不在,王韵玲坐在齐立言办公室的沙发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下午齐立言回来后,王韵玲揪住齐立言的袖子像个泼妇似的大哭着逼齐立言表态:“你说,究竟是让我走,还是让张慧婷走?”齐立言在没回来之前,已经接到了张慧婷的电话,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说:“你们两个都不走,我已经让张慧婷销了户,按照你的指示重新到恒通银行开了户。你是副总,我当然要维护你的权威。”王韵玲见齐立言这次坚定地捍卫了自己,一腔的怒火和怨气全消了,她哭着说:“我真是受不了她的折磨,不知道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你要是真的想跟她复婚,我成全你们。”齐立言说:“你瞎说什么,我是同情她,准确地说是同情我女儿小慧她妈,与复婚是不沾边的事。”齐立言中午要请快船帮老四何斌喝酒,何斌帮他摆平了前天一个在徽菜馆醉酒闹事的小包工头,所以就提前下楼了。齐立言走后,王韵玲突然觉得哪儿有什么不对劲,仔细一想,齐立言没进办公室之前就已经跟张慧婷通过气了,他们俩串通好了来糊弄自己。王韵玲气得对着齐立言办公室的茶几狠狠地踢了一脚,茶几安然无恙,她的脚趾头钻心地疼,肚子里的儿子好像也帮着她踢了一脚,踢到了她的肚皮。王韵玲已经出怀了,秋天的夹袄已经难以掩盖儿子在肚里韭菜一样地疯长。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