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怒神威

『襄垣,你看看是这个不?』蚩尤缓过气来,把襄垣叫过去说话。

他的手掌被滚烫的剑灼得近乎焦黑,皮肤皲裂。只见那手中托着一道火苗,一滴水,以及一枚满是金刺的圆球,三道源力在风球里缓慢旋转。

襄垣睁大了眼睛。

玉台山之巅,琅寰古玉阵中,诸神就位,然而这一次较之之前伏羲在白玉轮中央召见诸神,到来的神明却只有五位——女娲、神农、蓐收、祝融、共工。

女娲眉目间仍带着一丝淡淡的愤然之意,脸颊上现出一阵晕红。

祝融道:“娲皇大可不必如此。”

女娲淡淡道:“祝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神农望向蓐收:“金雷神君,你如何作想?”

蓐收沉默不语,一身战袍在劲风中猎猎飞扬,袍襟上缠绕着纠结的雷霆。

女娲缓缓走过:“伏羲管得太多了。自从诸天神明于始神的清气中孕育而出后,这神州大地就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万物生长乃是生灵真谛所在,不着力扶持已是逆了冥冥之中的大道,为何还要予以制约?世间原不需要按照他制定的天规运转!”

众神眼望蓐收,蓐收道:“这话你为何不亲自与他说?又将我唤来做什么?”

蓐收话音虽带着疑问,却心知肚明。他素来是伏羲的亲信,女娲不便当面违拗伏羲的天规,散了之后特地将蓐收寻来,个中深意昭然若揭。

祝融手臂环在身前,眼望共工,笑道:“先前那场大旱已够久了,还遂不了伏羲的意吗?”

共工默然不语。

“人与万物俱生存于这广袤的神州疆土之上,”女娲不悦地说,“万物自有其兴灭之道,何以厚此薄彼?”

蓐收冷冷道:“既自有其兴灭之道,娲皇先前‘扶持’一说又作何解?”

这一下众神无言以对,神农摇摇头:“依我看,竟是都撒手不管,才顺遂了这冥冥之中的天道。”言毕算是表明了立场,化做一道青光射上天际,离开洪涯境,朝西方飞去。

共工插口:“照我说,大旱灭去不少生灵,人族也已收拢了活动范围,伏羲大可不必因此而心烦。毕竟这些弱小生灵终究是信仰我们的。数十年寿命的人,能做出什么来?任其繁衍就是。”

蓐收眉毛一扬,挑衅地答道:“羲皇所言实则有理,这些蝼蚁砍伐树木,捕猎飞禽走兽,已渐渐将神州弄成一团糟,你们就不觉得神州自从这族种出现之后,便不一样了吗?”

女娲淡淡道:“寻求生存天经地义,天下有什么生灵是不吃不喝的?”

蓐收锋芒相对:“但飞禽走兽会在吃饱喝足后自相残杀吗?”

祝融哂道:“不必这么想,神州之大,无奇不有,你便将他们当做花草树木,照拂一下罢了。”

蓐收答:“你们愿意照拂是你们的事,休要牵扯上我……”

风越刮越烈,一道青岚卷过琅寰古玉阵,风芒消散,只见飞廉笑道:“我又来晚了?”

“神农已经走了。”女娲道,“你带了人上来?”

诸神都没有注意到飞廉身后的凡人,唯女娲扫了一眼,便不再在意,随口道:“商羊与阎罗为何不来?”

飞廉想了想,答:“阎罗不想掺和天规的事,商羊亦然。”

女娲柔声道:“蓐收,你听见了吗?他们也觉得该当守护生灵。”

蓐收冷哼一声,飞廉却笑嘻嘻道:“商羊怎么想的我不知道,阎罗的主意则是不想干涉太多,任神州自生自灭。”

女娲俏面含威,这个答案并非她想要的。

琅寰古玉阵外沿多了六个人。

寻雨深吸一口气,笑道:“这就是玉台山?!天哪!那是女娲娘娘?!”

蚩尤和襄垣异口同声道:“别乱说话!”

“神对于世人就如同父母。”乌衡嗔道,“这么拘谨做什么?”说着拉起寻雨的手,两名女孩在琅寰古玉阵外远远看着。

古玉阵的边缘荡漾着五色彩光,女娲等神祇的身形在其中显得有些模糊。寻雨与乌衡恭敬跪下,双手触地,行了个叩拜的大礼。

“你看那边。”襄垣压低了声音。

蚩尤点点头:“红头发的应当是火神。穿着蓝袍的是谁?”

襄垣道:“可能是水神共工,咱们把飞廉叫出来,想办法挨个儿与他们谈谈。”

玄夷道:“首领,那些可是神明!”

“我知道他们是神明。”蚩尤看着玄夷的双眼。

玄夷似乎对襄垣与蚩尤这么肆无忌惮地讨论神祇,有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与战栗。

“首领。”玄夷的声音充满了威胁之意,“人在他们的眼中只是蝼蚁,杀死我们就像碾死蚂蚁般简单。”

蚩尤低声道:“那么这里一共有五个,咱们应该先找哪一个?神农呢?你认得出他吗?”

襄垣答:“是的,但他不在这里。”

玄夷上前一步,忍无可忍道:“首领!”

蚩尤不理会玄夷,声音带着胸有成竹的自信:“那么可以确定了,女娲、共工、祝融、飞廉,这里四个,站在最边上,不与他们交谈的一定就是蓐收。”

“你怎么知道他是蓐收?”襄垣低声问。

蚩尤道:“猜的。他站在法阵最边缘处,我过去试着与他谈谈。”

襄垣拉住蚩尤,小声道:“等等!”

蚩尤抬起一臂,虚虚横着,略侧过头,眼中带着襄垣最熟悉不过的神色。

“相信我。”他说。

襄垣放下手,蚩尤整一整猎服,将面具拉到额前,挡住双眼,朝蓐收走去。

“我来。”陵梓忙道,“蚩尤,你不懂神祇的脾气。”

蚩尤停下脚步:“你懂?”

陵梓也是十分茫然,答道:“我也……不太懂,但我好歹是金神的祭司,让我去试试。”

襄垣也怕蚩尤语气太冲,惹恼了这群神,然而,陵梓看上去并不比蚩尤更可靠。他的目光瞥向玄夷,带着几分冷冷的神色。

“现在该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襄垣低声道,“祭司?”

玄夷一动不动地站着。

陵梓笑道:“我才是金神的祭司,相信我,襄垣。”

陵梓按着襄垣的肩膀,迈步时与他擦身而过,回头朝他笑了笑。

眼看他走向神祇法阵的最西面,不知为何,襄垣心内总有一分不安,电光石火间想起出发前玄夷说过的话。

“陵梓!回来!”襄垣猛地喝道。

然而那一刻,陵梓已抵达了蓐收跟前。

琅寰古玉阵内,蓐收隔着一层五色光幕静静站着,女娲则与飞廉、祝融、共工在阵中彼此交谈。

陵梓于十步外缓缓跪下,额头触地,像寻雨与乌衡那样对蓐收行了个大礼,又起身朝前走了一步,再次跪下。

蓐收始终注视着阵外虚空。

陵梓依足古祭文上的礼数,沿路以额触地,最后在三步外停下。

蓐收注意到他了。

远处的所有人屏住呼吸。襄垣仍记得乌海遇险时,自地府疾射而出的数道黑火——阎罗亲手救了乌衡的性命。

神祇对祭司总应有眷顾的。

渺小的凡人跪在蓐收脚边,司金神祇刚硬的两道剑眉微微拧了起来,继而一步跨出阵外。

寻雨与乌衡牵着手,望向最西面。

陵梓额头抵住地面,恭敬道:“安邑祭司陵梓,叩见蓐收大人。”

蓐收带着点迷茫,问:“谁?”

“陵梓。”陵梓答,“安邑第四代祭司,得您留在龙渊山腹内神力眷顾的——”

蓐收抬起手指,沉声问:“龙渊?”

刹那间虚空中出现六道金色锁链,闪闪发光,彼此纵横交错,捆缚住陵梓全身将他拎起,悬在万丈高的山崖外。

陵梓睁着眼不住喘息:“我是您的……祭司,蓐收大人。”

蓐收淡淡道:“但我怎么没见过你呢,你向我祷祝过?安邑一脉近百年没祭拜过我了。”

紧接着,他右手虚点,将金色锁链朝天空一甩。

所有的旁观者发出惨烈惊呼,襄垣痛苦大吼道:“陵梓——”他的理智在那一刻崩溃了,他不顾一切地冲向蓐收,却被蚩尤用双臂紧紧箍住。

一道金光飞出,直直击中陵梓,在他的胸膛上穿了一个血洞。陵梓在半空中喷出一蓬血雨,拖着鲜血的红线摔出山崖,犹如断线风筝般坠了下去。

女娲与祝融停下交谈,朝阵外看了一眼。

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寻雨捂着嘴,眼中流露出难言的悲痛,跑出几步却被乌衡紧紧揪住。

“别冲动!”乌衡道。

蚩尤喘着气,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人在神威面前的渺小与无能为力。

襄垣的声音因仇恨和痛苦而变得嘶哑,他死命地在蚩尤的双臂间挣扎着。

蓐收回头道:“娲皇,若再无要事,我当告退。”说毕一道金光射出山峦,飞向中央之处的洪崖。

陵梓早在遭遇蓐收那道锐兵之气贯穿胸膛的瞬间就死了,又过了许久,山崖下传来轻轻一声闷响。

“啊!!!”襄垣发出撕心裂肺、痛苦至极的大喊。

那边女娲正说道:“他果然去回报伏羲了。”

飞廉笑道:“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祝融忽然听见了什么,微微动容:“外面怎么了?”

女娲撤去五色屏障,现出跪在地上、朝崖下大哭的襄垣。

女娲问:“飞廉,带他们上来做什么?”

飞廉道:“他们想求见蓐收,借一份金雷源力,陵梓呢?你们怎么了?”

“襄垣,”乌衡说,“女娲娘娘来了。”

蚩尤当即挡在襄垣身前,面朝四名神祇长身而立。

飞廉在女娲身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女娲疑惑地看了襄垣与寻雨一眼,问:“你们都是来朝拜的人?”

蚩尤将左手按在右胸前,略一点头:“我是安邑人,这是我弟弟。”

“安邑?”

蚩尤抬眼注视女娲的双目,答道:“位于长流河北面的部落。”

飞廉解释道:“他们以‘部落’来划分栖息地。”

女娲缓缓点头,问:“你的弟弟,他怎么了?”

蚩尤道:“我们的同伴是金神的祭司,却被蓐收杀了!”

女娲闻言皱起秀眉,片刻后方说道:“……别难过了,起来吧。蓐收一向脾气不好,你们的同伴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

蚩尤沉声道:“什么也没有说,仅仅是朝拜他,蓐收连问都不问,就将他杀了!”

女娲幽幽叹了口气,蛇尾游曳着滑向阵中:“你们一族叫‘安邑’,住在什么地方?”

蚩尤答:“龙渊,洪涯境的东面。”

女娲点了点头,蚩尤又道:“蓐收呢,他住在什么地方?”

女娲猛地一回头:“你想做什么?”

蚩尤道:“随口问问。”

女娲蹙眉打量蚩尤,这名凡人与她见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眼神中带着奇异的神情。

祝融道:“蓐收那家伙就是这臭脾气。算了吧,你们的寿命太短……四处走走便早些回去,还能多聚些时候。”

飞廉道:“他们是上来请求源力的。”

“源力?”

飞廉解释:“这个叫襄垣的人,想铸一把叫做‘剑’的东西,需要风、水、金、火四种源力。”

“剑?”祝融问,“剑是什么?”

飞廉笑道:“多半和你的‘琴’是一样的东西,但得要烈瞳金、燎原火、玄冥水与青萍风。”

祝融欣然道:“燎原火是吧,赠他也无妨。制出‘剑’后,且前来弹奏予我听听,看看和我的乐器相比,音色孰优孰劣。”

蚩尤不卑不亢道:“剑不是用来弹的,而是用来征战的。”

祝融蹙眉:“征战?我明白了,是一种武器。”

蚩尤缓缓点头,祝融笑了笑,说:“做出来之后不妨拿来让我看看,我很好奇这个‘剑’的威力。”

祝融以右手一捋额前红发,现出额头上的烈火符文,抬指撮出一团绚烂的火光,朝飞廉猛地一戳。刺目的橙红色火光拖着尾焰环绕飞廉身周开始高速旋转!

飞廉打了个响指,龙卷似的小型狂风卷起,温柔地裹住了那团跳跃的橙火。

祝融道:“喂,共工,借点玄冥水用用。”

共工道:“又做什么?”

祝融拇指拈着食中二指搓了搓,示意共工别废话。共工随手捋起颈后靛蓝长发,颈侧的流水符文微微绽放光芒,一滴水发出轻柔的声响,闪烁着银光投向飞廉。

飞廉双手摊开,两手虎口处各有三把匕首般的风神符文,左手虚拈燎原火,右手凌空托起玄冥水,双掌于身前旋转着一合。

天地间最本原的水与火之力被封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风团之中,载浮载沉,泾渭分明,绽放着蓝与红的光泽,犹如一个完美的太极球。

“给你。”飞廉眼中带着温柔的神色,握住风球交给襄垣。

襄垣跪在飞廉的脚边,脸上兀自挂着泪痕,答道:“我不需要怜悯。”

祝融不解道:“又怎么了?”

飞廉解释:“他因为他的同伴之死,仍在难过。”

祝融仍是不解:“你们人总会死的,现在死与将来死,有什么分别吗?”

飞廉道:“有的。祝融老兄,若我说,以后的某一天咱们神明都不再相见了,你能不难过吗?”

祝融若有所思,笑道:“但那……”说毕忽然沉默。

他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什么,然而凡人的生命对于神祇无休止的年华来说,不过是昙花一现。他仿佛懂了些什么,却又更迷茫了。

襄垣低声道:“我们人的生离死别,你们不会懂的。”

女娲长叹一声。

共工道:“伏羲已说了七百年,也未见他说出个由头来。看这些凡人,不也有着自己的尊严与坚持?伏羲主制约,娲皇你主扶持,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不须干涉这许多。”

此时祝融方仔细打量了襄垣,问:“你是什么人?”

襄垣冷冷道:“工匠。”

祝融道:“我也是工匠。你想创造东西?”

襄垣答:“是的。”

祝融又道:“创造是件不错的事,收着吧,只要对你有用。”

飞廉眼中带着笑意,朝襄垣道:“火神也喜欢捣鼓些烈焰融金、冶炼创造的怪玩意,你看他的‘琴’。”

但眼下的襄垣显然无心于什么“琴”。

蚩尤道:“既是如此,便代舍弟收下。”

祝融说:“上回我才将蓐收揍了一顿,从他身上强抢了道烈瞳金过来造我的琴。那家伙性子烈得很,只怕这次你们的材料要缺一样了。这个也给你们吧。”

祝融抛出一块坚硬的木块,那是他用剩下的榣木,极其珍贵。

蚩尤微微眯起眼,接过风球,若有所思道:“多谢祝融大人。”

祝融与共工化做一红一蓝两道光焰,在空中彼此缠绕,最后如焰火般散开,掉头飞向各自的神崖。

女娲转身,在蛇尾的支撑下游移而来,更靠近蚩尤等人一些。

“安邑人。”女娲道,“你们有多少族人了?”

“我叫蚩尤。”蚩尤淡淡道。

女娲蹙眉:“好吧,蚩尤……你们族里有多少人?”

蚩尤略一点头:“族中约有三千人。他是襄垣,她是乌族人,名唤乌衡,那是泽部人寻雨。”

女娲点了点头,以玉葱般的手指抚过蚩尤刚毅而棱角分明的侧脸,喃喃道:“蚩尤?”

她觉得这人似乎有点不寻常,与她平素见过的人稍有区别,却又说不出区别究竟在何处。

“你们是有智慧的生灵。”女娲收回手道,“伏羲这么做不行。”

“伏羲想做什么?”蚩尤问。

飞廉道:“他想把你们解决掉一些,免得招惹事端,不过那应当是上百年以后的事了,以你们的寿命活不到那么远。算了,回去吧。”

女娲凝视洪涯境内的黛山锦水,目光似乎穿透了遥远的虚空。

一抹如血夕阳下,山脚下的凡人纷纷撤出洪涯境,散布于神渊中的蚂蚁般的人群开始朝着谷口汇集。

“他没有这个权力。”女娲悠然道,“你们走吧。”

蚩尤退后一步继而转身,飞廉的狂风卷起,将众人送下玉台山去。

峡谷内,数人围着陵梓的尸身。

蚩尤在那里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后,便与飞廉来到一边。

飞廉道:“我现在教你一套口诀,这是神明用的,能依照你的意念将风球幻化出不同形态,并释出水与火。这套口诀也能用来操控五行,祝融的燎原火幻化后,大可铺天盖地,小可细如牛毫,但必须有一件实物供它附上。”

蚩尤点了点头,问:“水呢?”

飞廉道:“水却不用,水是有形之物,火是无形之物。”

两人说话间,襄垣沉默地跪在陵梓血肉模糊的尸身旁。草地上浸入了紫黑的血,早已流干。

他用布条把陵梓的尸体束在自己背后,艰难地背着他,摇摇晃晃地起身。

蚩尤转头看到这一幕,道:“在长流河处的出谷口等我,襄垣。”

乌衡问:“你去哪里?”

蚩尤遥遥一指远处,不再说话,转身朝西面跑去。

他释放出飞廉赠予的青萍风,默念口诀,狂风托住他的身体逐渐升空,沿着断金崖的峭壁扶摇而上。

到得崖顶,蚩尤四处扫视了一圈。

蓐收还在中央的洪崖顶端,没有回来。

断金崖顶林立着错落的颀长铁木,中央是座巨大的神殿。

几只雷鸟在树杈间栖息,夕阳将树林染上一层奇异的色彩。蚩尤抬手摘下一片枫叶,只见表面泛着金属光泽,边缘锐利。

蚩尤于神殿外躬身窥探,默念飞廉教他的口诀,从风球内分出一星橙火,注入枫叶中,小心地放在神殿前的地上。

他飞速掠过树林,随见随摘,将摘取的一叠枫叶散开,铺满了整片断金崖神祇居所的大门外,继而闪身到顶天立地的门柱后,深深吸了口气,屏息。

满地坚铜质地的枫叶染上一层烈火的光辉,在夕阳下缓慢融化。

风球在蚩尤手中载浮载沉,断金崖上的符印亮起,一道金光离开中央洪崖,飞向此地。

蓐收落地,脸色不太好看,缓缓走向神殿。

蚩尤抽出背后的断生,隐于黄昏中的背光黑暗里。

同一时间,山崖下。

飞廉欣然道:“我送你们一程吧。”

洪涯境内的人已渐渐少了,飞廉带着数人出谷。到了谷口,三族人正静静候着。

玄夷点齐族人,让他们暂驻于谷口外的一个岩石峡谷内。襄垣独坐高处,抱着陵梓的尸身发呆。

寻雨难过地摸了摸他的肩膀,坐在他身侧。

寻雨道:“襄垣……”

襄垣没有回答,安静得近乎恐怖,片刻后他摸出腰包里的矿石,拇指摩挲矿石表面。

“你……怎么会有这个?”寻雨惊道。

襄垣终于开口:“从别人那里换来的……它能容纳人的魂魄,不是吗?你觉得陵梓的魂魄会留在我身边吗?”

寻雨看了一会儿,接过引魂矿,低声道:“襄垣,我教你一句话。”

只见她双手虚拢,引魂矿在她掌间凌空沉浮,泛起白色的光芒。

“路遥遥兮,魂归来兮……”

“归来归来,魂兮归来……”

飞廉正与乌衡站在一旁说话,此刻停了交谈。乌衡忽地拔高声调,两名女子的声音在黄昏中回荡。

“魂兮归来——与君同在——”乌衡与寻雨同时高声唱起祭歌。

刹那间引魂矿光芒暴涨,襄垣身边出现了数个小光点,升上天顶,继而掉头飞下,砰然注入寻雨手中的矿石。

“他真的没有走。”寻雨笑道。

乌衡点了点头,朝飞廉道:“这是阎罗大人教给我们的招魂祭文。”

飞廉的眼中带着一分迷茫,只觉凡人实在是不可思议的种族。

“这又能做什么?”他问。

寻雨把光芒闪烁的引魂矿交到襄垣手中,安慰道:“他的魂魄已经在这里面了。”

襄垣安静接过,注视着矿石,问:“陵梓?”

寻雨说:“他没有办法告诉你,但一直都在。”

“真的是他?”

“一定是他,今天洪涯境禁止争斗,死去的人……只有他一个……别难过了,襄垣。”

襄垣把矿石收起,飞廉不解道:“既不能说话,又有什么用?”

乌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懂的。”

寻雨也摇头:“你不懂。”

飞廉挠了挠头,耸耸肩。

襄垣总算好过了点,问:“蚩尤还没有来?”

没人回答,他们都不知道蚩尤去了何处。天色渐渐暗了,瑰丽的紫红色光束在深蓝的天幕跳跃,襄垣起身眺望洪涯境内。

西面断金崖顶,笼罩着一层纠结的雷霆。

刹那间雷霆勃然炸开,轰一声巨响令大半个洪涯境阵阵震荡!突如其来的炸响后则是九天翻滚的闪电与炸雷!

“那家伙……”飞廉蹙眉抬头。

蓐收发出一声怒吼,猛地回头,千万片带火的枫叶在狂风中高速旋转,遮蔽了他的视线。

“祝融!”蓐收勃然大怒道,“这次又为的什么?!滚出来!”

枫叶随风凌厉掠过,被蓐收身上绽出的金雷无情地绞得粉碎。他的额头上,金系符文发出璀璨金光,令人不可直视。

“喝啊——”蚩尤的声音响起,他手中之剑变为通红,带着灼热的燎原火之力划出一道赤色。蓐收甚至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蚩尤已在漫天红叶中与他擦身而过。

蓐收堪堪转身,蚩尤双手横持灼热之剑,哧一声借着风力,如无影虚箭般疾射而去,掠过他身旁,落地。

蓐收瞳中满是疑惑。蚩尤将风球一拢,把空中的一枚腰坠卷进手中,紧接着奋然跃起,冲至崖边跳了下去!

蓐收终于明白东西被偷了,那一刻滔天的怒火灼毁了他的理智,九天雷霆轰然炸开。带着神怒,磅礴的雷电凝聚为一条耀眼的电龙,张开大口嘶吼,追着蚩尤猛坠下去!

这一式惊动了诸大神明。

襄垣也再次冲进谷内,蚩尤背后展开靛青的风翼,高速飞向谷口!这亦是得益于飞廉交予他的风球之力。

“哥哥——”襄垣大吼道。

蓐收带着颤抖般的震怒,浑身战袍化为金铠,瞳孔现出嗜血的赤红。他左手化为凿,右手化为槊,背后展开遮天的雷翼,鼻梁化做尖锐的鸟喙,在天顶一掠,斜斜冲向急速逃奔的蚩尤!

乌云翻涌着,遮去了大半个洪涯境的天顶,雷鸣与电闪将飞滚的岩石击得粉碎,天际雷云之海翻腾犹若灭世的神怒。蚩尤渺小的身影在这惊涛骇浪中不住躲闪,于迎面而来的千万道雷霆中闪过,逃向洪涯境谷口!

当头一道狂雷,蚩尤去势骤停,紧接着转了个身,于随之而来交错的电网中,头下脚上地翻了个跟斗。借着那一翻之力,他将裹着燎原火的断生朝头顶一挥。

一道火球奔腾着冲出,祝融真火之力登时击溃了灭顶而至的雷光!

“救救他!”乌衡情急道,“飞廉!请你救救他!”

飞廉主风而蓐收主金,风力不似雷霆般杀伤力巨大,然而禁不住乌衡一直请求,飞廉只得将双手拢于身前,闭上双眼。

他的翅膀合拢,羽毛随风飞散。

那一刻靛青色的风轮闪烁着光芒,斜斜朝向天顶,紧接着风轮法阵中破开席天卷地的狂风,吹向天顶雷云!

重重乌云不住退让,被狂风接连推向洪涯境西面。

蓐收的声音尖锐而愤怒。

“飞廉!你也要与我作对不成?!”

飞廉不置可否,双掌将风盘一推。

飓风轰然暴射出去,与闪烁的电龙撞在一处,卷成一团撞上了飞雨崖。整座巨大的峭壁从中断折,斜斜坠了下来,发出天崩地裂的巨响。

说时迟那时快,蚩尤已疾射出了谷口,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疯狂的雷电,撞上洪涯境屏障,竟撼得周遭景象微微摇摆。

金神的能量释出,惊动了洪涯境内不少神明。

“蓐收,你又在做什么?”

女娲的声音响起,混着祝融的大笑。蓐收恼怒至极,追至谷口,停了下来。

蚩尤喘着气挣扎爬起,躲到岩石后,安邑族人马上围了过去。

飞廉笑吟吟地问道:“蓐收,你又怎么了?”

蓐收吼道:“将你的人族朋友全交出来!”

飞廉答:“你也知道他们是我朋友。”

他说完一手背于身后,轻轻打了个响指,笑道:“乌衡,你想去哪儿?”

乌衡未料这等时刻飞廉还在调笑,说:“随……随便,快走啊!”

“……洪涯境东南……长流河的北岸!”蚩尤道,“越远越好。”

和风吹来一卷,绿草飞散,眼前的景象骤变,本来候于谷口处的三个部落转瞬间赫然已身处一块广袤的平原中。

蚩尤脸色铁青,以剑支地勉力起身,又一头栽倒下去。

众人遥望远处,此地已在洪涯境千里之外,但那个方向的天际依然可见阵阵闪电。

“飞廉没事吧?”乌衡担忧地说。

寻雨答道:“应该不会有事……你看……”

雷云逐渐不情愿地消退,散于天顶。夜幕之中,洪涯境隐没在黑暗里。

“襄垣,你看看是这个不?”蚩尤缓过气来,把襄垣叫过去说话。

他的手掌被滚烫的剑灼得近乎焦黑,皮肤龟裂。只见那手中托着一道火苗,一滴水,以及一枚满是金刺的圆球,三道源力在风球里缓慢旋转。

襄垣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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