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何处为家?

大庆王朝幅员辽阔,位于新月大陆中部,东起无涯海,西临沧澜海,北接罗浮山脉,南靠幽游江,一共设有十三个郡,李家就位于王朝东部的清远郡,与槐钟镇所在的岚山郡隔着乐阳跟东祥两郡。

清远李家位列王朝五大世家之一。刘氏作为皇族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天长郡宋阀、清远郡李家、江南郡唐家、北邙郡陈家,五大世家各自镇守一方,为大庆的繁荣稳定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李家老祖作为刘氏一族最早的从龙之臣,大庆立国后便早早从庙堂功成身退,李家除了清远郡外,还掌控着乐阳跟东祥两个郡的漕运生意。李钰的姑姑还进宫做了嫔妃,族内的几个叔伯也是庙堂一路升迁,龙恩浩荡。

一辆硕大马车逶迤而来,马车周围数十轻骑一看便是武道高手,俱都沉默寡言,神华内敛,一双双眼睛环视四周,鹰视狼顾。

马车内的便是李钰跟胡尘娘俩,车辆周围的轻骑便是李家布局在槐钟镇的人,此刻跟随李钰一同归家,李奇便赫然在列

胡尘的伤好的极快,不出半旬已经能下地行走。李钰在看过李晋恒的亲笔书信后心中有诸多疑惑,这些疑问横亘在李钰心中,只能李晋恒解惑后李钰才能心安。

胡轻云本想一同随行,被李钰劝慰住,惹得胡轻云好生不快,李钰温言安顿下才让胡轻云略微放心,李钰何曾不想让胡轻云见一见李晋恒,胡轻云跟李钰成亲已经十多年了,还从未见过老丈人,只是李钰与父亲关系并不好,此行又要解惑,只能日后再挑日子让胡轻云见李晋恒了。

马车一路行来已逾十多日,才刚出岚山郡,李家虽然身为五大世家,一样要遵循规矩,路引与过关文书一样不能少,一连在马车上呆了十多日,不止连胡尘烦躁不堪,李钰也是被胡尘吵闹的略显心烦。

马车内胡尘摇着李钰的手撒娇道:“娘亲,还有多久到外公家啊?尘儿坐不住了,实在太无聊啦,我们能不能下车去玩一玩啊?”

李钰一字一句的思索李晋恒书信,对于李晋恒,身为其女的李钰都猜不透他的丝毫心思,这封信肯定不止那些字面上的意思,李钰也算是天资聪颖,但比起李晋恒,李钰常常感到深深的的无力与恐惧。十多年过去,李钰即将再次面对李晋恒,如今早已为人妇且跻身一流武夫气动境的李钰仍是如年轻时的忐忑不安。

李晋恒点名要李钰携胡尘同行,说要一温爷孙之间的天伦之乐,但李钰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却也不敢不带胡尘随行。李晋恒想要干的事就没有他干不成的,把胡尘留在槐钟镇,更加让她不放心。

面对胡尘的撒娇,李钰很想像以前把胡尘抱在怀里哄一哄,此刻心中却有些莫名的烦躁,一把拎起胡尘大声呵斥道:“你烦不烦!一路上就一直吵闹不休,不得清闲,你信不信再吵就把你从车上丢下去?”

胡尘本来笑嘻嘻的撒着娇,怎么都没料到李钰会发如此大的火,眼泪瞬间便蓄满了眼眶,略带哭腔道:“娘亲,尘儿知道错了,不该吵闹惹娘亲生气的,娘亲不要丢下尘儿,我以后会乖乖的不吵了。”

李钰见胡尘可怜模样,心里又不由一软,抱住胡尘嗓音沙哑道:“尘儿,对不起,是娘亲不好,是我乱发脾气的,尘儿没有错。娘亲也乘坐的乏了,前面再有城池,我们便下车休息一日再走好不好?”

胡尘见娘亲答应下车玩耍,破涕为笑,李钰轻拭胡尘的眼泪,宠溺的刮了下胡尘的小鼻子,心中柔情万千。

两个多月的奔波,李钰终于站在了李府大门口,想当年她从李府赌气离开,一别竟已超过十年了,离开时的豆蔻年华,再归来已为人母。

李家府邸位于郡城清风城的麒麟大街,作为大庆王朝五大世家之一,李府的大小可想而知。李家大门比清风城城门都仅小三尺有余,鄄亲王刘勉曾在早年间奉当今皇帝命来李家公干,李晋恒虽然在门外迎接,府门却只开了半扇,为此刘勉还曾就此事向当朝圣上私下提过,却被皇帝一语带过,无疾而终。

“你是?大小姐,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李钰抬眼望去,出声之人须发已经半白,满面皱纹,佝偻着背。李钰打量了一眼,便认出眼前老人曾是年少时由着自己骑在脖子上满院子飞奔气都不喘一声的李铁爷爷,十多年未见,当年雄姿勃发的老人如今怎会日暮西山成这个样子?

李钰连忙握住李铁颤抖的双手,哽咽道:“铁爷爷,是我,钰儿回来了,这才十多年未见,你怎么成现在这样子了?你是在这里看守大门?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李晋恒在哪里?你快带我去见他,他都是如此对待府中老人的吗?”

李铁轻轻拍了拍李钰的手叹道:“不怪你,爷爷没事,你也知道铁爷爷脾气不太好,能在李府看个大门爷爷已经知足啦。你如今回来了,便不要再跟家主置气了,对你没有好处的,知道吗?”

李钰当年赌气逃离李家能够成功,便要归功于李钰的贴身婢女李斐文跟时任李府外务总管的李铁帮忙才得以顺利出逃,不然哪有那么容易。李铁与李斐文并非李氏族人,得赐李姓都源于世代服务于李家的缘故。

李铁因为些许缘故,此后被剥夺总管职务沦为看守大门。李斐文当年跟随李钰远走槐钟镇,没过多久便又回归了李府,如今也是沦为下等婢女,干些洒扫厅堂的粗鄙活计。

李钰心中明白,李铁如今处境必与自己当年离家出逃有关,再与李铁询问了些李家近些年的境况后,红着眼拍了拍李铁粗糙的手,哪怕惹李晋恒生气,她也想要为铁爷爷讨个公道。

李钰拉着胡尘进了李府,迎面便是一处广袤的花园。隆冬时节,园子里仍是有各式花儿争奇斗艳,一条足够并行两辆马车的青石路通向主宅,路两旁的陈皮桂花掉落在地后散发出的清香悠远绵长,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环绕路旁,在远处汇聚成一座小湖,湖心一座亭台,秋风阵阵,亭台檐上的清脆的铃音随风而来。

李钰忆及儿时在亭台纳凉的情景,那是李钰记忆中难得的父女相处的温馨画面。年幼的李钰趴在李晋恒的腿上,一颗一颗的挑着鱼食投喂湖里的游鱼,李晋恒笑容和煦的抚摸着李钰的头,一双深邃的眼睛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胡尘乖巧的跟着李钰,他明显感觉到娘亲的心情不好,握住李钰的小手已满是汗水,安静的一路跟随着李钰。虽然一路上看到如此多漂亮的花儿让他心情大好,还有那湖里硕大的金鱼好像在向他炫耀般调皮的吐着泡泡。

李钰伫立湖畔,感慨万千,亭台楼阁依旧在,年年岁岁香满园,一别小湖逾十年,游鱼何曾忆旧颜。

一袭皂衫,披散的长发用一缕青色丝带略微束缚,飞入鬓角的剑眉下是一双深邃的双眼,李家家主李晋恒不知何时已立于李钰身旁,伸手弹出一粒鱼食,引得湖中游鱼竞相争食。

李晋恒温和的声音响起:“我知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我都可一一为你解惑。但此后,你一天未入驭气境,便一天不得离开李家,你可同意?”

李钰深吸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李晋城语气平静道:“槐钟的事不是你该关心的,以后便会知晓。先让这个名叫胡尘的孩子去那边玩一会,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李钰握紧胡尘的手淡淡道:“我不会让他离开我身边的,他一个孩子,有什么话是不能听的?你有何事就直说。”

李晋恒歪头着看了一眼缩在李钰身后的胡尘,笑道:“既然你坚持,李斐文,还不出来?”

李钰闻言一愣,李斐文当初在李钰诞下胡尘不久便留信离开不知去向,李钰本以为李斐文当初是受不了平常的粗茶淡饭离开,如今看来远非如此。

李斐文看了一眼怯生生站在李钰身后的胡尘,再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晋恒,内心长叹一声,略挺直了背,伸手在粗布衣裳上抹了抹,开口诉说了一个对李钰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的大秘密。

当初李钰临出逃时已身怀六甲,幸有李铁相助才顺利远走槐钟,李斐文作为李钰的贴身婢女一路随行照料饮食起居。李钰产子时正值隆夏,当夜雷雨交加,李斐文事先便已物色好人选,买通产婆,在胡轻云照顾李钰之时偷偷调换了孩子,李钰产后不足盈月,李斐文便以需要归家奔丧的理由告别李钰将李钰亲生的孩子带回了李府,而胡尘不过是一个跟李钰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李斐文话音未落,已被惊怒李钰一脚踢飞滚的远远的,李斐文翻身而起跪坐于地,口中已是不停溢出鲜血。虽然她内心无比恼怒李斐文竟对她做下这等事,这一脚仍是留了力,只是将她重伤。

李斐文凄然跪坐于地,抬头望着怒目相向的李钰,苦笑一声,猛然间震断了自己心脉,喃喃道:“小姐,我对不起您!”头颅缓缓低垂,就此死去。

李钰阻拦不及,李斐文的死,李铁的境遇,以及李晋恒所作所为,她根本就不愿相信,这是一个父亲能对亲生女儿所做下的事情。

李钰转身狠狠盯着李晋恒,紧握双拳,气机勃发,不远处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无风自动。自从李钰与胡粲一战后,再破一阶,已是跻身气动中阶,此刻催动气势,还未出手便已是引得这片天地间灵气波动不已。

李晋恒缓缓转过身,冷冷的看了一眼李钰,这一眼顿时令李钰如堕冰窖。

李晋恒淡淡道:“想要向我动手?只要你一天未入显圣,你都还不够格!至于你想听答案,等到哪天你诚心为了李家再来问我,不管你是问拳还是其他我都一并接着。”

李晋恒说的不错,不入驭气境,面对李晋恒的出神高阶,她恐怕连他的十丈之内都进不了,又何谈跟他交手。

“啊!”一声悲愤的呐喊,李钰使劲一跺足,湖畔的一大片湖水喷薄而出,爆炸开来,可惜了湖边的花草被打的七零八落,湖里的游鱼四散而逃。一大片湖水凌空而下,恍如下了一场大雨,淋的李钰胡尘全身湿透,李晋恒纹丝未动,身周一丈左右的地方连一滴水滴都未有滴下。

胡尘轻轻的摇着李钰的衣袖,示意娘亲不要生气。李钰转头呆呆的看了胡尘一眼,蓦的心痛到极点,猛地蹲下抱住胡尘。

李晋恒淡漠的瞥了一眼胡尘,一闪而逝。

胡尘并不傻,刚才那个死去婢女的话犹在耳边回荡,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一切,惊讶、绝望、惶恐不安的情绪在他小心脏内滋生,李晋恒临走时冷漠的眼神看的他心肝发颤。

胡尘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轻柔的拍着李钰的背安慰道:“娘亲不哭,尘儿没事的,您不是常常教导尘儿要孝顺吗,您也不要生爷爷的气好不好,尘儿一定很乖的,我什么都听您的,您不要丢下尘儿一个人!”

李钰的眼泪无声的划过脸庞,使劲全身的力气想要将胡尘搂的更紧,好像把胡尘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那么他便会真正成为自己的孩子。她愿意用性命来守护的孩子竟然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这些年来她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此刻得知真相的李钰内心如同山崩海啸般坍塌。

胡尘喊疼,李钰颤抖着手轻轻推开胡尘,一遍一遍的看着胡尘的脸,她仍是不愿相信这一切,想要找寻到丝毫胡尘跟她与胡轻云的影子。胡尘在李钰奇怪的眼光下默默的垂下了头,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有一滴顺着脸庞滑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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