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要经风霜 七十四、黎明前的夜最黑

延崇城外,望鼎山,滚驴坡,杀声震天。一波波的云龙王朝士兵不顾生死的往滚驴坡上冲,只是滚驴坡易守难攻,又被胡轻云占住了山顶,命手下兵士在山周泼水成冰,加上滚驴破坡陡路滑,云龙王朝攻势凶猛,一时倒也无碍。

韦壮一刀将一个摸上山的云龙兵士砍倒,再狠狠的踹上一脚,死去的士兵滚落下来,不知又砸滑到了多少人,抹了一把喷溅至脸上还热乎着的鲜血,转头看了一眼山顶上略显瘦弱却依然傲立的身影,那是胡轻云,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韦壮拉过身旁的一个兵士前来替代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冲至胡轻云跟前,大声叫道:“将军,这都第三天了,派出去的传令兵都好几波了,靖临城那边还未有任何消息传来,梁州城也没有动静,我们突围吧,再拖下去,就走不了!”

双眼布满血丝,一脸的憔悴胡子拉碴的胡轻云,要是有人说这个模样的胡轻云是一介书生,换做谁都不会相信。

胡轻云听见韦壮的声音,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道:“都第三天了吗?是该走了,马匹都还好吗?水还够吗?不够的话去取些雪来加上酒,还有我让你们准备的滚木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阵大风吹来,韦壮连忙上前两步扶着有些摇晃的胡轻云,低沉道:“将军,你放心,都准备好了,你都两天没合眼了,快去休息一下吧,要是你再出了什么事,大伙儿可就真不知该如何办了,况且这儿有我看着,出不了大乱子,您看,撤退的事?”

胡轻云挣脱韦壮的搀扶,抬头看了一眼天,再朝着梁州城与靖临城的方向各望一眼,应该已至未时,两边仍没有什么动静,不由长叹一声,功亏一篑,只差一步,延崇城便落入他们手中,也不至于此刻被困荒野,亟待救援。

“不用担心我的身体,你说的也对,我便去休息一阵,戌时如果还未见到援军,我们便突围!”胡轻云轻轻摆手,示意不用韦壮相随,他自己能行,裹紧了披氅,缓步而行。

韦壮目送胡轻云走远,看了眼望鼎山下连绵不断的云龙军营,靖临城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胡轻云带回去。

本来胡轻云带着游骑兵做为探路先锋,趁着云龙王朝忙于甲子大比,平南大营调防的时机,悄然出了靖临城,越往北走,天气愈加严寒,一队人马晓歇夜行,在躲过几波云龙王朝的游骑兵后,又与梁州城的守军取得了联系,在探查延崇城的时候,发现西城门的守军极其稀少,原来是延崇城的城主赫连勃于嫁女,半城的守军都去贺礼去了,胡轻云一边遣轻骑与靖临城跟梁州城联系,一边准备趁机夺了延崇城。

胡轻云出发之时被陈梦得授予了将军衔,领着四千半数由游骑兵组成的探路先锋,有这么一只军队在手,而延崇守军也才两万人左右,只要他们趁机冲杀了城主府,敌方再无主事之人,守军必将一溃而散,只要他们能守住敌人的反扑一两日,等待靖临城的援军到来,他们便已经先下一城,这场仗便已然胜券在握。

胡轻云带队进了城主府,赫连勃于瑟瑟发抖的被一众城主府守卫保护着,惊骇万分的神情都能被瞧见,韦壮带头冲杀过去,只要擒杀了赫连勃于,再将赴宴的城门司马、校尉一锅端了,敌方群龙无首,延崇便将易主。

眼看韦壮就要手刃敌酋,谁料敌方宾客中竟有结丹境的练气士出手干预,要不是范金泥便在队伍之中,韦壮怕是霎时便要被人取了性命。随即又有数位或是武夫气动境,或是练气结丹境的修士出手,普通兵士最多不过炼骨境,即便是韦壮也才堪堪踏入武夫修内境,如何能抵挡一群如狼似虎的修行者,范金泥双拳难敌四手,为护住胡轻云还受了敌方一击。

突袭无功,为防备敌人将他们围困于城池之中,胡轻云果断下令放弃,由韦壮与范金泥随队阻挡衔尾追击的敌人,一路南撤。可能是赫连勃于被胡轻云的这次突袭吓破了胆,也可能是修行者的建议,云龙王朝不计代价的想要留下这一队数千人的轻骑。人困马乏,胡轻云无奈,只能派出轻骑求援,并将还剩下的人马带至距离延崇城外两百多里的望鼎山等待援军。

胡轻云辗转反侧,值此险地,他如何能睡得着?理智又提醒他,他必须休息一下,不然在突围时他的精神不济,只会给韦壮等人增添麻烦。胡轻云瞪大双眼,只因为他的一时贪功,有近一千儿郎被困于城中没能出来,想到突围时他麾下一个名叫董百存的年轻人坚定的眼神,一边死守着城门一边大声呼喊着让韦壮带胡轻云先走时的惨烈。

胡轻云印象很深刻,因为董百存这个名字是他给起的。

依稀记得那时一个干黑瘦小的小伙子腼腆的来到胡轻云跟前,怯懦的询问胡轻云能否帮他起个名字。

胡轻云笑着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伙子一脸不好意思的道:“我叫董狗娃,十五岁,王大哥他们老拿名字的事笑话我,韦校尉便叫我过来找您,说您是读书人,一定能给我起个好名字。”

胡轻云看着董狗娃稚嫩的脸庞,柔声道:“百善孝为先,常存百善于心,将来你必成大器,你就叫百存吧,董百存。”

“董、百、存?”董狗娃一字一句的道,得到胡轻云的确认后,一跃而起,开心的欢呼起来,“我有新名字了,他们再也不会笑话我了,胡先生,谢谢您。”

类似这样的小事有很多,恐怕这也是为何胡轻云一介儒生掌兵,手下儿郎尽皆愿意为之赴死的缘由吧。

“将军、胡将军?醒一醒,我们该出发了。”韦壮摇醒胡轻云。

胡轻云揉了揉额头,看了一眼天色,问道:“什么时辰了?靖临跟梁州那边有消息吗?”

韦壮默默的摇了摇头,递给胡轻云一块饼跟一壶水。

“应该亥时了,将军,你先吃点吧,你放心,一切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安排了好了,一会突围后我会护着你,如果我们被冲散了,你不用管,只管朝着靖临的方向打马就行。”

胡轻云并未言语,沉默的就水嚼着干瘪难咽的老饼,他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睡的并不安稳,一个接一个的噩梦。

突围的有些异乎寻常的顺利,有燃烧的滚木开路,冻住的路也被滚木划开,一大群骑兵纵马从上往下冲锋的时候可不是数列拒马以及步兵方阵阻拦的住的,云龙的骑兵不远不近的衔着这一队大庆先锋的尾巴,并不着急攻击。

胡轻云看到这种情形,眉头紧锁,云龙骑兵一路尾随而不急着进攻,只有一点解释,就是突围的前方有更大的陷阱在等着他们。思及此,胡轻云命令队伍绕道而行。

“咚、咚、咚”的巨响声接连不断,马嘶声、痛苦的呻吟声响成一片。

掉转马头的骑兵队伍好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最开始的一排骑兵不及反应,凶猛的撞击力,将人与马儿如同黏在了一起往下滑,随后的游骑兵有躲闪不及撞到一块的,整个前锋骑兵队乱做一团。

韦壮看不见那道无形的气墙,却知道必定是云龙王朝的修行者再度出手了。神色阴沉,不待胡轻云发话,便咬着牙下令道:“掉头,后队变前队,王客徳,听我的命令,准备骑枪投掷!”

有了前车之鉴,每换一个方向,韦壮便下令先投掷一轮骑枪探路,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原来的行进路上来了。韦壮看了一眼前方深沉无比的黑暗,再看了一眼胡轻云,刀山火海他也得将人完整无损的带回靖临城。

韦壮用力的握住手中长近两丈的骑枪,粗壮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手指因为用力有些发白,用力咽下一口唾沫,韦壮眼神凶戾无比,‘驾!’的大喝一声,带头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扎了进去。

骑兵一路疾行了快两个个时辰,已然能远远的看到靖临城那雄伟城墙上的灯火了,再过一个时辰天就快亮了,韦壮不由暗舒了一口气。就在这时,猛然瞧见前方的行进道路中有一身白衣,在黑暗中极为扎眼。

“是人是鬼,给我让开!”韦壮粗豪的声音响起,见那一袭白衣无动于衷,韦壮鼓荡起一身灵气,远远的一枪朝着一袭白衣狠狠扎去。

“嘻嘻,扎不着!哈哈哈哈.......”阴冷的尖笑声四面八方的响起,白衣一分为三,接着好像有无数的白衣人出现,整个骑兵队伍一滞,有不少骑兵被这突然出现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白衣吓得不敢向前。

范金泥面色凝重的打马而出,高声道:“飞鸢山范金泥见过前辈,前辈要找的是在下,还请放他们这些普通兵士离开。”

“离开?哈哈哈哈,今日谁都别想走,真当我云龙无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尖利的声音好似金属摩擦般刺耳。

“砰、砰”的几声炸响,范金泥身旁的数名骑兵毫无征兆的炸裂开来,漫天血肉横飞,有被这恐怖一幕吓得不轻的一些骑兵当场狂呕不止。

胡轻云面色惨白无比,韦壮面色沉重的伸手拽住了一旁的马刀。

范金泥根本不管洒落自己一身的血污,面色铁青问道:“前辈如此出手针对普通人,难道忘了千年以来的铁律吗?你杀了他们,就不怕圣地一样出手灭了你?”

“灭我?哈哈哈哈,范家小儿,反正今晚你们都要死在这,也不怕告诉你,他们自身都难保,哪里有空来管这些。哈哈哈哈哈哈”癫狂的笑声中,又有数十名骑兵惨遭爆体而亡。

韦壮瞧的目瞠欲裂,拍马向前,转头瞧向麾下骑兵,有面色灰败,一脸绝望的,有忍受不住身旁亲如手足的兄弟瞬间消失而大哭失声的,也有被这恐怖一面吓破了胆,面色惨白,毫无血色的。

“兄弟们,大庆儿郎何时惧死过?这个妖人想要凭借区区妖法便吓退我们这三千人马,你们答应吗?我不答应,儿郎们,刀枪出鞘,他想要我们的命,我们就束手待毙吗?死要要给他刮层皮下来,给我杀!”韦壮高举手中马刀,怒吼出声,一番话让不少人如梦初醒,铿锵声响成一片。

“就是你刚才拿枪扎我,还敢啰嗦,想死的快一些?”尖利的声音响起。

韦壮还想说什么,‘咚’的一声掉下马来,擦了擦嘴角鲜血,他都没有察觉敌人的出手,就感觉好像是被一匹飞驰的骏马狠狠撞了一下胸口,只这一击,便肋骨尽断,身受重伤。

范金泥眯眼,他一直在用心神追踪飘摇不定的白衣人的本体所在,终于被他觅得一丝气机,法刀出鞘,一道火红的刀光要照亮这片最为深沉的暗夜。

见范金泥出手,韦壮大喝一声,“掷火把,跟我杀!”悍勇朝前,无数马刀高高举起,有寒光乍起,势要砍破这无边黑暗。

胡轻云好似一具木偶坐于马上,任凭马儿走走停停,尸山血海间,那道尖利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

“咦,原来还真是个儒家子弟,你滚吧,我不杀读书人!”

铁马冰河杀声寒,儿郎披甲人未还,自古君王忧心事,不敌荒冢一沓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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