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蛇起陆 一百二十、公主相托

漫天繁星昭银汉,红墙柳绿怨宫深。

阵雨初歇,夜幕早已低垂,御书房的灯火还一直亮着,刘勉拿着手中一道折子,朱笔几次欲披,又忍住了,陡然长叹一声,将笔搁放在一旁的白玉笔山之上,紧了紧身上衣裳,房中暖炉毛毯皆备,刘勉仍是觉得这场风雨来的甚是猛烈了,寒意沁人。

“兀来风雨欲摧城,宫墙内外皆愁人。你说是不是周边几国察觉了什么,不然怎会突然兴兵犯境?就连一直对我们刘家忠心耿耿的李家都推三阻四,是不是我真的不太适合坐这个位置?”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除了皇帝刘勉外,好像再无旁人,但看刘勉神情,又不像自言自语,确实是在询问某人。

刘勉目光所及,是一处连灯火都照射不透的阴影,半晌后,阴影中走出一人,面白无须,蟒服上的点缀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比刘勉这个皇帝一身素服看着要更上眼些。

宦侯孙正远,低头一拜,他本想装作没听到,可是架不住刘勉一直盯着他所立之处,不得不现身搭话。

“陛下操劳国事,时候不早了,要不今儿就先在这里歇着吧,我去让下人准备就寝用具。”

刘勉伸手阻止了孙正远的动作,找了个台阶坐下,刘勉好歹也算是个气动境的武夫,又身为一国之君,此刻竟然满脸疲惫,没有丝毫风度的瘫坐在地。

“陛下,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有恙?我这就叫御医过来。”

“我没事,就是有些心累,来,过来陪我说说话。”

刘勉招手示意让孙正远坐他旁边,孙正远内心轻叹,他其实有些可怜眼前的刘勉,想要装一个人很难,这个人还是当朝皇帝,他身边除了自己外,没有任何人可以述说,而且刘勉没有选择,必须得一直装下去。

“陛下已经做的够好了,如是先帝还在,也不会再比陛下做的更好了,云龙、巽国、镜轮三国早就蓄谋已久,中原大陆人杰地灵,三国觑觎多时,只是刚好在陛下接任之时发难而已,错不在陛下,这也是先帝要让陛下代替他的真正意图。”

“老奴侍奉过先祖皇帝、先帝,再到陛下您,大庆是因为刘家才国富民强,长治久安,老奴恳请陛下保重龙体,大庆儿郎并不是好欺负的,三国妄想染指我中原大地,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说到这里,孙正远猛的起身跪地,又拜服在地。

刘勉并没有起身,只是伸手扯了扯孙正远的衣袖。

“我的身体我知晓,皇兄犯过的错,我怎么可能再犯,我也并不太忧心边境战况,就如你所说,这三条恶狗想要在老虎身上咬上一口肉,也不怕被崩了牙,只是菡萏公主以及后宫中的这几位实在让人头疼不已。”

原来公主菡萏一直深受刘峥喜爱,与皇帝甚是亲近,可是刘勉是她的皇叔,久而久之,公主又聪慧,便察觉了些端倪,毕竟往常亲厚的父皇突然间转了性子,对其冷淡下来,却又说不出任何道理来,换做是谁心中都会有些怀疑。

而且菡萏还从她娘亲以及唐贵妃、林德妃处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她父皇已经很久没有让任何一位妃子侍寝了,经常在御书房中忙碌至半夜,所以不但是她有所怀疑,宫中也是流言渐起。

刘勉也无可奈何,偷天换日决他就算练的再勤,也不可能完全变成他皇兄刘峥,这道法门除了要求境界外,最为关键窍诀处唯有修炼过偷天换日决的曾却穹才知晓,可惜其死咬着不松口。

况且他也做不出占了皇兄皇位不说,还再做祸害皇嫂这类的丑事,枕边人最为敏感,他就只能拖着为国事操劳的借口硬撑下去,可是长此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

刚才那道批文便是最后给礼部的关于为菡萏公主选亲的旨意,此前已经发往了六部中的户部、兵部,思虑了半天,刘勉仍是难以下笔,且不说他如此草率的决定会给菡萏带来怎样的后果,即便将公主远嫁解决的了其一时疑虑,后宫还是个大问题。

面对这种情况,孙正远也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刘峥在当初做下这个决定时,曾说过让刘勉顺势而为,只要能堵得住其中一两位妃子的口,其他的人也便不会多说什么,毕竟后宫宠幸这种事从来都没个准。

皇位是他皇兄让的,岂能连妃子也一并让与了他?刘勉早已做好了背负噬兄篡位的千古骂名,秽乱后宫这等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遗臭万年他不怕,只要大庆能长盛久安。

面对对这种事,即便孙正远武道境界再高,再能说会道,此刻也是哑口无言,给不出任何实际有效的建议,为追求武道更高境界,他早已断绝人欲,侍奉过三代帝王的他,很能理解刘勉的心情,不由伸手拍了拍刘勉肩膀,猛然察觉此举很是不敬,可是刘勉早已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了。

身为皇帝,刘峥已算是历朝历代皇帝中嫔妃子女最为稀少的皇帝了,礼部与很多清议大夫就此事上过多次表奏,毕竟一个国家想要源远流长,子嗣一事可是大事。

枯坐良久,许是坐的累了,刘勉捶了捶腿,站起身来,他也并没有期望孙正远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他只是想发发牢骚罢了,整个皇宫能听他说这些话的也只有孙正远了。

“好了,不提这些事了,重泉关的事怎么样了?孙作汝那边怎么说?孙敖什么时候去重泉关?是否有李家的消息,莫非李晋恒真有不臣之心?还有宋家那边有什么动作没有?”

孙正远束手立在一旁,好像背书般将刘勉所问的事一一禀告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陛下,李晋恒有智妖之称,应该不至于如此短见,可能确实是因为与赵家争斗的缘故蒙蔽了他的双眼,相信经过烛虹观柳炎的劝说后,李晋恒知晓了陛下的心意,会悬崖勒马。”

“听说宋黎人还在闭关,林宋两家最近好像有些小麻烦,好像是两族联姻的事情出现了变故,失去了林家这棵足够粗的大树,足够宋家头疼一阵了,所以宋家那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还有就是胡尘来了京城,在学宫求学。”

“你说谁,胡尘?青莲剑派的那个胡尘?太好了,拟旨,传他进宫,我想见他一见!”

见孙正远并没有动作,刘勉一拍额头,也是,他实在是太高兴了,以至于如今都是半夜都忘记了。他考虑了一下,随即也觉得宣胡尘进宫这件事有些不妥,还是他出宫相见显得诚意更足一些。

菡萏公主曾在他耳边多次说起过胡尘这个名字,他也派人查过胡尘的底细,对于世人称其‘天命之子’那一套,他是不怎么相信的,各国皇帝还被称为‘真龙天子’,世上有过真龙吗?他可是从未听说过。

起初刘勉还以为只是他那位侄女见胡尘得了甲子大比头名,有些心生仰慕罢了,可是提起胡尘的次数一多,他才觉得这小妮子怕不只是口中说说而已,莫不是心有所属?

他正愁为菡萏选驸马一事,没想到这胡尘就自动送上门来,正是瞌睡到了有人送枕头,虽说胡尘身为修行者,可是菡萏身为一国公主,也不算太过委屈了他,能为侄女谋得一门好亲事,他自然高兴不已。

孙府,毓成堂,林清越与胡尘带着孙近南迎接菡萏公主一行。

“公主,多日不见,风采依旧,清越不能去皇宫为公主请安,还要劳烦公主您出宫来见我们,实在是抱歉。”

“清越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两人之间何须如此客气?你来了京城能来找我,我已经很开心了,要不是近南邀请,我想要出宫玩一趟不知要有多麻烦呢,最近父皇有些奇怪,我又没犯错,却不准我随意出宫。”

“胡尘师兄,你也跟清越姐姐一块来京城是有什么要事吗?要是我能像你们一样,想去哪就去哪该有多好啊。”

林清越安慰了下菡萏公主后,打量下其随行侍从后,疑惑的道:“公主,跟你形影不离的那个小婢女呢?怎么没看见她?”

“你是说小蝶啊,据她说家中长辈突然病故,所以我就放了她的假,说起来,她也跟了我十来年了,还没回过家,这都已经走了一个月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你怎么会突然提起她?”

林清越笑着回道:“你不是曾经跟我说过小蝶与你情同姐妹吗?我知你在皇宫中可说话的人儿不多,小蝶这丫头我也见过,能有她陪在你身边,想来你应该会开心不少,我也是才发现你今日赴宴,没有带她随行,才有此一问。”

一场宴席下来,宾主尽欢,林清越还未就自己的事情开口,菡萏公主反而率先说话了。

“胡师兄,我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会来京城,没想到真的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菡萏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兄答应。”

菡萏双目漾水,满含希翼注视着胡尘,胡尘被公主如此深情相望,忍不住心中一凉,拿眼偷偷瞥了眼师姐林清越,见其好像正自顾着吃,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又不会当众拂了公主之意,只好微笑着答应下来。

见胡尘应允,菡萏公主心中雀跃不已,她生怕胡尘不答应下来,那时她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其实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听说父皇已经给各部下了旨意,要为她招选驸马,优先从京城各族适龄中人挑选。

她心中对她父皇早起了疑心,父皇又如此着急给她挑选驸马,更显得其行可疑,只是在皇宫之中,全都唯她父皇之命是从,又怎会有人听她一个公主的话去调查皇帝陛下?可能有只有胡尘这种修行中人不惧皇权威严,才能一试。

林清越看似忙着在桌上众多食盘中挑吃的,一双耳朵却竖了起来,胡尘与菡萏公主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被她听了,见胡尘点头答应,公主喜形于色,不由心中一惊,眉头紧皱,表面上还得装作无动于衷,看着满桌色香俱全的菜,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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