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娘亲!”夜倾城厉声大叫,可这回母亲再没有温柔的抚摸她的头了。王月婉温热的血不停的流了下来,染湿她为夜倾城亲手做的衣裳,鞭痕处的碎肉和死者苍白强撑的笑可以看出死者生前遭受了非常痛苦的折磨。但她还是笑着,仿若从未死去。

“娘亲!娘亲!你醒醒啊,你不是和爹爹与我约好了要陪我游花灯节的吗?为何你们都不理我了。呜呜……”小小的夜倾城手足无措的哭道,脸上和手上都是王月婉的血迹:“娘、娘亲,醒醒,看看倾城好不好……娘亲……”

孩童无助的声音哽咽模糊,听起来让人不忍。沈丘娘已经被抬下去医治了,那个唯一向母亲求情的奶奶,险些因为这一个小小的求情丢了性命。夜天不再乎沈丘娘的死活,若不是她有强大的母族,或许夜天或许会另娶一位大家闺秀。

不,不是夜天不在乎沈丘娘的死活,而是南朝的男子都不在乎女子的死活。

未嫁时她们听从父母之命,没有选择的余地,出嫁后她们小心翼翼的侍奉丈夫,生死之权在夜夜相伴的人的手上,夫要妇命,不可不从。出嫁时的戒训日日在耳畔,她们忘记了反抗,忘记了自己是人,不是畜牲。

仅仅六岁的夜倾城因为王月婉的死,真正的成长了。待嗓子喊得沙哑了,她便不喊了,静静的守在王月婉的身边,王月婉的血流在地上,她跪坐在血泊之中。

夜天第一次仔细的看了这个儿媳妇一眼,最后决然的的命令下人:“去禀告宰相大人,王月婉已死,战儿迷途知返,诚心求娶莫雅心莫小姐。”

完后,看了已死的王月婉一眼,才沉沉道:“将少夫人好生安葬。”

突然,他感觉到了脑后一片冰凉,诧异的回头,便见夜倾城冷冷的看着自己,一个根本不像小女孩该有的眼神。就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母豹,只要她挣脱了束缚自己的铁栏,那她便会毫不犹豫的扑向你,让你死在她的爪子之下。然后饮下你的鲜血,发出胜利的吼叫,张扬而去。

夜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后又觉得荒缪。他定了定心神,对夜倾城冷冷的道:“为了你,你母亲可是失去了一个活命的机会,是你杀死了你母亲。”是的,只要王月婉当时在说出那句话后请求自己饶她一命,他倒不会不答应,但王月婉却请求自己放过夜倾城,失去了活下去的机会。在他眼里,这便是夜倾城害死王月婉的,与自己无关。

夜倾城小小的身躯一震,却不再说话。夜天见她收敛了眼神,暗里嘲笑自己大惊小怪,怎么会怕上一个孩子。然而他却没发现夜倾城眼底从未平息的怒意。

这一天下了一场小雨,春花飘落,暗香浮动。富贵人家的小姐们戴上了面纱,公子哥儿们骑上骏马,都前往郊外踏青,他们笑了。跪在王月婉身旁的夜倾城也笑了,她笑老天的无情和世态的炎凉,笑自己无知又可怜的母亲,和笑自己的软弱与无能。

“既然这个世道要将我压迫在男子之下,那我便反了吧。”六岁的夜倾城低声说出了与自己年龄不符的话语。

多年后南故好奇的问起这位南朝的传奇女子,为何有如此成就,毕竟夜倾城的出身与身世都是大家闺秀,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为何她会做出这一番“离经叛道”之事来,那时已为南朝第一女尚书的夜倾城看着南楚宫里的满树落叶,久久的沉默,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一生难忘的小雨天。

夜战还未到湟源之地便被遣回来了。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心里还是高兴不用远离妻女。他想象着王月婉温婉的笑和夜倾城天真软糯的声音,赶往家中的脚步不禁又加快了几分。可待看清夜府门前的白缎时,心里莫名的一跳。

夜天是他的父亲,沈丘娘是他的母亲,王月婉是他的妻子,夜倾城是他的女儿。能让夜府挂上白缎的只有这三人,而这三人无论是谁,他都不愿接受。

怀这不安的心情走进夜府,府里的下人脸色都有些憔悴苍白,可见是几日未有好觉睡的结果,当然,也可能是暗自垂泪的结果。

“少爷!”管家见夜战匆忙的走到大堂,连忙上前行礼。

“李忠!你且告诉我,到底是谁出了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夜战看见管家,直呼其名。

李忠见夜战焦急的提问,支支吾吾的道:“是……是、是、少夫人……少夫人她、她没了……”

“什么!月婉?怎么会?你一定是说笑了,月婉在我走明明还好好的,这才几日,便没了,怎么可能?一定是你说笑了!”夜战不可置信的说,眼神慌乱,撞开李忠,大步跑到大堂,大堂里沈丘娘低低的抽泣声让人不忍,而夜倾城小小的身影则笔直的跪在灵堂中央,她不哭不闹,面无表情。

夜战看着爱妻的灵牌和灵堂中的棺材时,竟手足无措的颤抖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流了出来,他的眼里没了其他人,只剩下那口崭新的棺材和满堂的白缎。剑穗从袖中掉落,捆绑在丝线中的玉珏碎了一地,夜战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如这玉珏一般,碎成了几瓣。

夜战并没有太过显赫的家族背景,父亲是一位地位不轻不重的武将。在他的这一代,夜家才算是有了飞鸿腾达的希望,所以父亲一直希望自己能娶一位家族背景显赫的大家闺秀为自己的妻子,能助他的官路畅通无阻。

但他没有随了父亲的愿,他娶了一个商户的女儿。在知晓这件事后,夜天气急败坏,但他依旧坚持娶王月婉,因为他知道,这将是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所以他不顾父亲的阻挠,也不顾门户之见,将王月婉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娶尽家中。

婚礼那日,全帝都的女人都羡慕那个叫王月婉的女子,因为他的夫君是真正爱她的,愿为她付出一切。

“夜战?你叫夜战?真是个少年英才。”

“我们都是南朝的子民,自是要一同保家卫国的。”

“父亲死了,我便只有你了。”

“妾名月婉。”

“夫君自是常人不可比拟。”

“妾身只愿夫君一生平安,事事如愿。”

“妾身祝夫君势如破竹,旗开得胜。”

玉珏已碎,就如斯人已逝,可那人就如长在心上的一块肉,如今割去了,竟如此之痛。悲伤蔓延这夜战身上的每一处,仿佛喊着那个名字……

“月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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