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绿岛小夜曲

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啊摇……今夜的绿岛,“大白沙”的沙滩上,我和大学同学们,诉说着十一年前提着行囊相遇在系馆前的往事。

白天浮潜的疲累,加上轻柔海风的吹拂,我不禁躺在满是贝壳沙的沙滩上。

海浪规律地拍打着沙滩,我感觉像是睡在摇篮里。

但月亮始终不肯出来,只有满天的星星。

就像我身旁一样,只有一堆像星星的朋友,而没有像月亮的你。

“六月二十日晚上到台东,二十一日在绿岛,二十二日下午回台南。一起去好吗?”

我像是对着父母讨糖吃的小孩般,渴望你的点头。

“我很想陪你去,可是我真的有事。”

你的声音有些许遗憾。

“那我不去绿岛了,留在台南陪你。”

“不行,你已经答应人了。更何况你们大学同学也很久没聚在一起。”

“我回到台南时,你还会在吗?”我小心翼翼地问着。

“嗯……”你的语气有点保留,好像不置可否。

姑娘呀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呀飘……绿岛的海水很蓝,很深很深的那种蓝。

海浪真大,即使躺在沙滩上,我也感觉整个人好像随着海浪起伏着。

就像你在我心海里浮沉一样。

认识你快十个月了,如果十个月的时间能诞生一个新生命,那么产生一段感情,也不足为奇吧?

常常问自己:我对你有“情”吗?如果有,是感情?友情?还是人情?

如果只是人情,为何我脑海里时常会浮现你的微笑和轮廓?

如果只是友情,为何我总在每个深夜里凝视着电话机,期待你的声音?

所以答案很明显,是有感情的存在。

那么,感情的深浅呢?是否已构成爱情的条件?

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一时的新鲜刺激与好奇。

试着回想你的身影,然后测一下脉搏。

擂鼓似的心跳声,却推翻了这种假设。

我好像已经爱上了你。

如此而已。

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吹开了你的窗帘……绿岛的海风好强,与之相比,新竹的风只能称得上是微风。

如果我在此时唱歌给你听,即使你远在美国,也一定听得到吧!

但你心里的那扇窗,始终是紧闭着。

能打开这扇窗的人,只有在窗内的你,而非徘徊在窗外的我。

其实紧闭的,除了你心里的窗,还有你的嘴。

因为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出国的日期。我只知道应是六月底。

这样也好,对一个死刑犯而言,不知道死期应该是一种慈悲。

我会暂时忘掉即将分别的事实,学着鸵鸟埋首沙中。

也许我们很想发展一段坚贞的感情,坚贞到足以通过两年时间和遥远距离的严峻考验。

但又怕太过坚贞的感情,会在往后分别的七百多个日子里,让我们尝尽思念的痛楚。

所以我们保持一段可让脚踏车通过的距离。

六月走到一半,太阳变大,白天变长,连日子也过得更快了。

凤凰树愈红,象征着你离开的时间愈近。

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我情不自禁地紧紧抱着你。

“你别这样,我们明天还是会见面的。”

你在我怀里轻声而温柔地说着。

“我不要你走。”我将手臂再箍紧了些。

“我也不想离开你呀……”你的双颊灼热,布满红晕。

让我的衷情像那流水不断地向你倾诉……海浪好像有很多话想跟沙滩倾诉,它不断地试着摇醒沉睡的沙滩,发出“啪啪”的声响。

就像昨晚刚到台东的我一样,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你。

“台东好玩吗?”你的声音出奇地冷静,不带一丝情感。

“还好。今晚很凉,海风也很舒服。”我有些纳闷。

“我想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的声音更冷了。

“说吧!我在听。”我尽量不让加速的心跳,提高我的音量。

“我很想你。我现在才发觉你是我最挂念的人。”

你的声音逐渐有了波动。

“傻瓜!我后天下午就回台南了。”

我松了一口气,暗骂你真是吓死人不偿命。

“嗯。可是我好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旁。”

“我也很想啊!不然我不去绿岛,明天一大早回去陪你?”

“我不想让你为难。”你仿佛叹了一口气。

“哇!没钱了,我再去买张电话卡,待会儿打给你。”

“不用了。你早点睡,这样才有体力去绿岛玩。”

“没关系,我想再听听你的声音。”

“那你十二点半再打来,好吗?”

椰子树的长影掩不住我的情意……离开了大白沙,一行人在椰子树上找寻昼伏夜出的椰子蟹。

椰子蟹的行为模式跟你好像。

因为你总在黑夜翩然,而在白天深沉。

看看手表,十二点五十分,我昨晚再度打电话给你时,也差不多是这时间。

“你怎么现在才打来?”不是你的声音,而是一个哽咽的女孩。

“你是?”我不可能会打错电话,因为你的电话我早已倒背如流。

“姐在整理行李,我帮她接电话。”

“整理行李?她要离开台湾了吗?”

突如其来的惊吓,使我的声音颤抖着。

“你赶快过来好吗?我舍不得姐走,姐也舍不得你。”

“我在台东!我马上赶回台南。”我的声音很急促。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终于哭出声音。

“叫你姐来接电话!”我因为震惊而显得有点愤怒。

“喂。”你的声音出现了,但语气很平淡。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待会儿就要走了呢?”我强忍着痛苦和愤怒。

“……”你沉默着。

“你搭几点的飞机?”我的语调持续升高。

“……”你仍然沉默着。

“请你告诉我好吗?”我叹了一口气,将声音恢复正常。

“我到机场时call你,你不就知道了吗?”你的声音已经带点鼻音。

“你让我到机场去送你好吗?”

“我不想流着眼泪跟你道别。”

我仿佛听到你的眼泪滴落在话筒的声音。

明媚的月光更照亮了我的心……椰子蟹始终找不到。

也许是因为今夜的绿岛没有月光照耀的缘故吧。

昨晚挂完电话后,对着微亮的下弦月,我发了一整晚呆。

现在却连发呆的对象也没有。

今早八点半,从富冈渔港坐船出发前往绿岛。

太平洋的风浪好大,在上层甲板更能感受到波涛汹涌。

一阵巨浪让船只倾斜近四十五度时,我的call机响起。

你真会挑时间,竟让我在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海上收到传呼。

下了船,赶紧拨电话到call台。

“您有一通新留言,序号59。

‘喂,我现在即将搭飞机前往底特律,你正在船上吧?

祝你绿岛之行愉快。我们要微笑着说再见,不是吗?期待两年后的重逢。嗯……bye-bye。’

六月二十一日九点零三分……”

眼睛一酸,胸口剧痛,不争气的眼泪,悄悄地滴落在台东往绿岛的船票上。

没想到我们很有默契地同时离开台湾本岛,你搭飞机我坐船。

离开的方式虽然不同,但我明天就回台湾,而你呢?

这绿岛的夜已是这样沉静姑娘哟你为什么还是默默无语……回到旅社,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所有的光亮皆已变暗,除了远处巡防军人们偶尔出现的手电筒照明。

你应该飞到美国了吧,可是我的call机仍然沉默着。

也许你忘了我教过你在国外打call机的方法,也许我的call机无法在绿岛收到信息。

我抱着一丝希望,拨到call台。

“您目前没有新留言,听旧留言请按‘2’,回主功能请按‘*’字键。”

call台的女声,依然甜甜的。

我仿佛被催眠似的按了“2”。

“您有一通旧留言,序号59。

‘喂,我现在即将搭飞机前往底特律,你正在船上吧?

祝你绿岛之行愉快。我们要微笑着说再见,不是吗?期待两年后的重逢。嗯……bye-bye。’

六月二十一日九点零三分。

您要重听请按‘0’,继续查询请按‘1’……”

我不断重复地按“0”,听着你最后的留言,一遍又一遍。

直到卡式电话机再也无法承受我的思念,讨饶似的显示“0”的余额,然后吐出只剩躯壳而失去灵魂的电话卡。

拿着那张与我同病相怜的电话卡,无意识地往海边慢慢走去。

今夜的绿岛,始终没有月光。

不远的东方海面上,浮出一点微白。

在天亮前,我终于唱完《绿岛小夜曲》的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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