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破天荒的运气

第十六章 破天荒的运气

杜莫翻译给我听,说她们正在讨价还价,妇女抱怨鱼太小,建议他们买张大网,尽量抓些体积大点的罗非鱼或非洲鲫鱼,这些小东西她只肯支付二十五个先令。

黑人小姑娘欲要讲价,说最少二十八个先令。那位黑人妇女耸了耸短而凹陷的圆头鼻子,表情固执地摇了摇头。“嘶哈!”杜莫见我无耐,忙凑到黑人小女孩跟前,拿起她的草篓递给那位妇女。

“卖了吧,不差钱。”杜莫说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女孩明白他皮靴里面的东西。黑人小姑娘低下头不再说话,妇女抱着草篓走回矮小的房屋,一会儿又把空篓送了出来,同时塞给小女孩儿几张彩色小钞票。

年纪最大的哥哥,把卖鱼的钱塞进短裤的口袋儿,然后笑嘻嘻地望向杜莫,他们现在要去购物了,我和杜莫得履行自己的承诺,充当一回大头。

杜莫抬起双手,无耐地鼓了一下眼珠,只好跟着他们继续往街道尽头走。四个小黑孩儿乐呵呵地走在前面,杜莫有些担心地对我说:“追马先生,这几个小屁孩儿会不会买下整船的食物,这不得损失咱们一大笔积蓄。”

我呵呵一笑,安慰杜莫道:“不会的,他们虽然饥饿,虽然物质窘迫,但每个孩子都诚实、善意,不像你杜莫,靴子里塞着上千万先令,骨子里却是个扯谎投机的家伙儿。”

杜莫听完我的挖苦,再次难为情地傻笑起来。这时已经到了上午八点左右,非洲的大太阳,斜直升挂在比洛城东,家家户户敞开了门板,喧嚣和吵嚷不绝于耳。

四个小黑孩儿领我们走进一间大仓库式的露天顶棚,这里是杂货集散地,各种副食品堆摆在小板子上。他们购买了一包食盐,一包干巴巴的玉米饼和香蕉干儿,还有一小轴白色丝线,用于修补粘网。然后,黑人小丫头嘻嘻笑着转过头,望向我和杜莫。三个黝黑的男孩儿也睁大了眼睛,一齐注视着杜莫,四双炯亮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与恳求。

“怎么?你们就买这么点东西。”小女孩眨巴了一下眼睛,告诉杜莫说,她们的二十五个先令,只够买一轴丝线,盐巴、香蕉干儿、玉米饼需要我们帮助支付。

看到几个小孩子只采购了这么一小点儿东西,杜莫很是高兴,我给了杜莫一张面额二十的欧元,叫他去附近的一家大店兑换成先令。杜莫接过这张淡蓝色纸币,兴匆匆地跑出了大棚市场。

没过一会儿,杜莫兴冲冲地跑回来,嘴里骂骂咧咧:“奶奶的,真想揍那个混蛋。”不用问也知道,一张二十元的欧元,可以换到一百万先令,而这种地方,没有像样的金融机构,兑换者开出了苛刻条件,只给了杜莫五十万先令。

数字虽然差的很大,但价值也不过少了十欧元,可杜莫很是有些在意,嘟囔了半天才闭嘴。

我接过一摞面额千元的先令,抽出一张递给了杂货摊老板,他很高兴地找给我九百个先令。

四个孩子瞪大了晶亮的眼睛,欣喜若狂地注视着这一幕,现在他们终于明白,杜莫先前从靴子里拿出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追马先生,那几捆先令先放我背包里吧!”我点点了头,没有说话。杜莫背起包裹,摸着四个小孩儿的脑袋,一脸得意地说:“怎么样?怎么样?没骗你们吧,瞧把你们乐得。”

我们离开了杂货市场,开始往回走,四个孩子拿着购买的东西,欢天喜地在前面蹦跳。他们真的高兴坏了。街道两旁的门面全部打开了,行人也比过来时多了一倍。

不仅一些路人,就连刚才杂货摊上那些小贩儿,都人人背上挎了一把步枪。所以,杜莫还是很谨慎,丝毫没给旁人看到我们兑换的几捆先令。不然,我们这种外来人,必然惹上麻烦。

从比洛城东出来,到了岔路口,我和杜莫该往市中心去,寻找可以歇脚的旅店。那四个黑人小孩儿,也该去岸边找他们的木船,顺着朱巴河赶回自己的村落。

临走前,四个孩子腆着鼓鼓小肚儿,呆呆站立着目送我俩。杜莫笑呵呵地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回去,不要再跟随着我们。

这会儿四下无人,我让杜莫问那个黑人男孩儿,买一张最大的捕鱼网需要多少先令。杜莫知道我要做什么,虽不情愿,但也得照实去问。

“追马先生,他买一张大网需要七千个先令。”杜莫虽然不愿意翻译,但他也不敢撒谎瞒我,只得如实陈述。

我拉过肥壮的杜莫,从他背上揭开包裹,快速抽出了七张面额一千的先令,走到小女孩儿跟前,掰开她干枯的小黑手,把先令轻轻放在了上面。

四个孩子全惊呆了,杜莫忙在一旁翻译说:“这可不是在做梦,你们打一年的鱼都不定赚到这些,是不是很震惊啊!哈哈,我早就说了,遇到我们这种大手笔,你们几个小毛孩儿走运到家了。”

“把他们撵走,叮嘱他们,别对任何人讲遇到我们的事儿,不然下次不给饼干儿吃。”杜莫快速地翻译完,大声吆喝着把四个小黑孩儿全赶跑了。

接下来,我和杜莫便背着行李,往比洛市中心走,寻找一家最好的旅社,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然后再采集物资,明天傍晚雇一辆客车,或者卡车,以最快的速度去布阿莱。

我背着重重的行李,往前迈双脚的同时,心里开始盘算悬鸦此时的位置,以及到了布阿莱之后,杜莫如何帮我顺利要回一个女人。可真若从海魔号上要回了一个女人,四周环境这么恶劣,人又该安置在哪里,才不会让我在恶战时纠心。

“唉,这群小屁孩,真是破天荒地走运,您说他们摸着七千个先令,会是怎样的激动和感触。他们吃掉咱们三包巧克力饼干,这在马达加斯加超市,光一包那种饼干就价值四千多先令呢!”

杜莫又开了啰嗦,他又是哀怨又是陶醉地说着。我被打断了思绪,刚才的事儿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可这个得意忘形的杜莫,竟还挂在嘴边聒噪。

“是你破天荒地走远,若没有那艘木船,你这会儿还趴在下游河岸的大树上献血呢。”

比洛城中心的地面,依然是半沙半壤的土地,城内井田一般的街道,多由车辆和行人走得多了,踩实了路面行成。为了不使我的黄皮肤惹眼,杜莫走在了我前面,起到一点遮掩作用,两人步伐快速地穿越人群。

经过一幢米黄色仓房时,许多穿着短袖衫的干瘦黑人,在路边集结,他们看似闲谈,仿佛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像准备去参加一场伊斯兰教义。

每从一堆比洛城市民中擦肩走过,便会看到四五个穿绿色或黄色迷彩裤子的男子,个别没有迷彩裤子穿得男子,却穿了一件绿色的迷彩坎肩,套在露着黑瘦胳膊的平民短袖外面,即使天气炎热,但却彰显了一种身份。

因为,他们的肩头都挎了一把ak-47步枪,每张枯槁的黑脸,在刺眼的太阳照射下咧着嘴,露出森白牙齿。从一张张表情看得出来,他们无所事事,仿佛戏剧里的等待戈多,又如一个个放羊的老汉,抱着长长的赶鞭,缩靠在墙角晒日取暖。

我又往杜莫的身后挨近了一些,防止自己惹眼的肤色引来这些持枪者的兴趣。尽管临近城中心时,我已把脸颊、脖颈、手背涂得漆黑,但棱角清晰的五官轮廓,还有健硕高大的体型,终究引来一些发现我和杜莫从身边路过的眼睛。

杜莫的肤色与他们一样,可这个肥壮的科多兽身材,使比洛城的原住民觉察得到,我俩完全是一对儿外来者,正匆匆忙忙地不知赶往何处。

“嘿嘿,追马先生,您瞧,这些背枪的家伙,竟然都穿着脱鞋,脏兮兮的脚趾头一翘一翘,真是滑稽的很,咱们这身派头,一定令他们眼睛发红,羡慕不已呢!”

杜莫说得没错,在这种物质匮乏的地方,哪怕一套迷彩军装,都得分开了两个人穿。这里的居民,哪怕光着脚板,只要套了件迷彩色坎肩儿,站在人群中便多出几分优越,与那种穿了一身名贵西装,徘徊在富饶大城市的街道上的人类似。

但杜莫和我的出现,无论身体素质、精神风貌、以及这一身很普通的行头,却抢尽了周围人的风头。杜莫很是得意,并陶醉这种优越感。

“你最好别希望他们眼睛发红,如果他们只是看中了你的皮靴而向你打上几枪,你哭都来不及。”我冷冷地提醒杜莫,不要在这种环境和人群中炫耀,更不要露出一张高人一等的市侩嘴脸。

杜莫不再说话,黑脸蛋儿收起了嬉笑,显出无限哀伤。我知道他在伪装表情,在向周围的人发出一种暗示,表白他杜莫虽然吃得营养过剩,穿得也比他们气派,但生活并不开心,以此让那些可能会嫉妒他的人,心理上平衡一些。

虽然跟在杜莫后面,但我眼角的余光已经明显察觉出,有几个脸型猥琐的人,开始极力打量我俩,他们干涸灰暗的眸光中,溢荡着无以言表的悸动。

我了解这种猥琐且物色的眼神,就像偷猎者看到两只全身都是宝的稀有动物。“追马先生,我怎么越走越觉得周围的气氛不对劲儿,您看那几个踩着破脱鞋的背枪者,好像在尾随咱们。”

杜莫说这话时,我已经觉察出来,并低声敦促杜莫,再走得快一些,但不要撒开腿跑,那样真会刺激他们射击。原想找家旅社美美睡上一觉的惬意,此刻烟消云散。

这是我和杜莫偷渡进索马里以来,首次入足的城邦,此时我才充分感受到,比洛城的境况全然不同于在马达加斯加的滨海城市。现在看来,杜莫别说期望补给些腊肠,他自己随时都有成为“腊肠”的可能。

“杜莫,看到前面那辆卡车没?用你背包里的先令,让车主以最快的速度送我们去布阿莱。”

街道前面,一家副食店门口,刚好停了一辆漆皮儿快掉光的小型货卡,车尾对着店门。一个头顶包着红格子毛巾的瘦黑人,约摸三十多岁,正满头大汗地往店里卸货。

我和杜莫跨着大步,急速走到那家店面门口,朝里张望了一下,这个穿着青色短袖衫在卸货的男子,一眼看出我俩不是本地人,警觉又略带店主姿态地放下刚要搬起的一箱货物,向我俩迎了过来。

而屋子里面,一个背着孩子的黑人妇女,忙拽过男人摆在柜台上的步枪,时刻准备着抬起枪头,对准杜莫和我。

“你们需要什么?是赶路经过想买点吃的吗?”男子见我俩长得甚是高大强健,但持于本地人的优势,他倒也张扬着勇气,似笑非笑地问我们。

“不是,我们想去布阿莱,需要你的卡车送一程。”杜莫礼帽地说完,回头看了看那几个持枪尾随的黑人男子,脸上泛着些丝乞求。

这个卸货的男子,听到我俩不是要购买他东西,又拔高脖子朝我们的身后望了望,好像明白点什么,霎时把尖瘦的脸一横,恶狠狠地对杜莫说:“滚!”

不用杜莫翻译,我都能从这个店主的语气听出,这是在骂喝。心想杜莫一定未提支付先令的事儿,让店主误认为我们是求救的外来人。

杜莫这家伙儿,这会儿还不忘想着少花钱多办事儿。他先前在比洛城东,被一个兑换欧元的老板讹了一笔,此时还心有余悸,不愿给眼前这个店主看出些什么,免得对方又要乘人之危,坐地起价再敲我们一笔运费。而我最担心的是,店主会不会惧怕那几个尾随我们的家伙,不愿意帮助我们。

“杜莫!”我低声而严厉地催促了一声,杜莫忙满脸堆笑,往店堂里面走了几步,对店主挥挥手,示意他进来说话。店主那位背孩子的老婆,已经把黑魆魆的步枪口对准了杜莫的胖肚子。

“别,别误会,啊!千万别误会。我有先令,你过来看看,只要肯送我们一程,比你开店做一天生意赚得还多。”

杜莫提到了先令,那个黑人店主立刻和老婆对视了一下,然后跨步走到杜莫身边,硬板的乌黑脸膛上,似乎有了几分期待的笑意。

杜莫脱掉背包,抱在怀里转过身去,一只胖腿托着包底,一只胳膊伸进包里凭着感觉去摸。他弓背缩脖,看上去很费劲儿,在夫妻俩涌动的眼光下,杜莫最终掏出一打厚厚的先令。

我站在副食店门口的外面,背上负着重重的行李。杜莫在里面,和头裹红格子毛巾的店主交谈,迟迟不能达成协议。我听不懂他俩交谈的语言,便回头看那几个尾随我们的黑人,防止他们忽然扑上来,抢我的包裹,甚至扎我几刀。

一共有五个黑人男子,其余四个都踩着脱鞋,其中一个却穿了磨出洞眼儿的高邦帆布鞋。当然,这种靴不是他买来穿成这副残破模样的,天知道他在哪捡来或扒来的。即便如此,比起那些踩着脱鞋的同伙要体面得多。

他们见我和杜莫驻足在一家副食店儿门口儿,以为我俩要采购一大包食物,然后继续往比洛城西赶路。

五个黑瘦的男子,深灰的眸子都闪动着沉默已久的光亮。他们站在远处过往的行人中,不再继续靠近,与我暂时保持着一定距离。

这几个家伙,一点也不避讳地与我对视,我朝他们微微弯了弯嘴角,抱以和善的微笑。我的笑容,包涵了许多,更多是希望他们友好,不要对我和杜莫轻易开枪;同时也暗含了一种告诫,如果非要扼住我俩不放,等出了比洛城西走进荒郊,我会开枪打你们。

五个持枪的干瘦黑人,并未对我回以微笑。他们更专注于我身上的衣服,还有脚上蹬得军靴。我后背鼓鼓的行囊,在他们眼里充满诱惑,他们每个人臆想着包裹里面会有各自期望得到的东西。

杜莫兴冲冲地走出副食店,把手里的背包往汽车后兜上一抡,抬腿迈了上去。“追马先生,快上车,他同意了送我们去布阿莱。”

听杜莫对我的喊声,便知道他又被店主宰了一把。我脱掉背包抡上车兜,跨步坐了上去。

头包红格子毛巾的店主,乐呵呵地从店屋跑出来,他那背孩子的老婆,也一脸笑意地站到了门口相送。当然,她在送自己的男人,而不是我和杜莫。

店主打开车门,左脚一下踩上了车座,他并未急于开车,而是左手扒着车顶,右手端持着她老婆刚才抱着的那把ak-47步枪,挺直身子冲远处那几个尾随我俩的男子望了望。

从其雄赳赳的胸脯便能看出,这个店主以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在示意那几个家伙,放弃觊觎的猎物,现在我和杜莫这两个外来人,已成了他承接的生意。

“奶奶的,这两口子真黑,非要扒开我的背包看看里面,结果把咱们那几摞先令全抓了出去,才肯同意送咱们一程。还说咱俩被城里的地痞盯上了,不到天黑就会没命。他之所以收咱们这么多先令,也是等回来后打点一下,以免日后结上仇怨。”

杜莫气鼓鼓地说着,满脸的不情愿。我知道他的想法,那五个尾随我们的黑人男子,若是在荒漠或者草原时敢这么放肆,他只需花费五颗狙击步枪的子弹,便将他们脑壳打碎。

店主虽然这么和杜莫说,但实际上,他只不过想多讹诈些钱,才不是拿去平息那些屁事儿。我没有再说什么,至少我们还有欧元,到了布阿莱那种稍大一点的城邦,或许社会秩序会好一些,到时我们再兑换一些先令也就是了。

若为了几欧元开枪杀人,确实没那种必要,比洛城的黑人,也有自己的难处和无耐,毕竟我们踩了人家的土地。而且,射杀大不过包容。

店主把小型皮卡开得很快,变色的喇叭像泄气的青蛙叫,街道两旁的行人纷纷避让,足见这家伙在比洛城有点威慑力。等车出了城西,开进荒郊,便如疾驰的小鸟,冲着布阿莱的方向窜飞前进。

杜莫从后兜的货箱上,撕下一张纸片,横挡在额前遮起太阳的照射,四周视野开阔,放眼望去,依旧是半沙半壤的暗红土地。杜莫望着远处的比洛城,渐渐稀薄在视线上,不免哀声叹了几口气。这家伙期待的一场住宿和进餐,完全泡汤了。

“追马先生,您会不会开车?”杜莫给太阳烤得直皱眉头,咧着嘴巴对我说。“你有想法?”我端着望远镜,观察沙粒飞扬的后尘。

“嗯,有。”杜莫斩钉截铁地说,“店主跟他老婆,在刚才的店里对我很无理,还想要我背上的这把狙击步枪。我说算了,你把钱给我,我们去雇佣别的卡车,他才和老婆一脸堆笑地说,得了得了,看你是外来人,照顾你一下吧。”

杜莫有时心眼儿挺小,在他眼里,这些背挎着步枪只具备民兵战斗力的市民,根本就不堪一击,如此对他刁难,自然滋生了怨气。

此刻,见荒野中除了几丛矮草四下无人,杜莫便想掏出手枪,弄死驾驶座上的店主,或者把他暴打一顿,丢在半路上,由我开着汽车赶往布阿莱。

“杜莫,你要把胸怀放宽大,如果你住在比洛城这种环境里,也会和他们一样。环境造人,不要太责难这些,毕竟你我是匆匆过客,以后与这些人不会再有关联。再说,他还有老婆和小孩儿,支撑着一家店面的同时,也是在支撑比洛城刚见雏形的经济,如果比洛城垮了,周边的村落日子会更难过。”

我放下手里的望远镜,稍稍顿了顿,又对杜莫说到。“你可记得朱巴河畔,木船上那几个捕鱼的孩子?不要敲碎他们的梦想,生活已经够苦了,你不要为了个人情绪,去扼杀别人生活里的任何一丝希望。”

我虽然一身倦意,却对杜莫说了很多,我带领杜莫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开化他。这对人对己都是有益无害。因为,在炎热的非洲大地上,杜莫是唯一和我靠得很近的人。

“追马先生,您看,您快看。“杜莫突然惊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小皮卡后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另一辆奔驰更快的小皮卡。四五个手持步枪的黑人,站在小卡车后兜,齐唰唰趴在车顶望向我们。

我心中一震,感觉身下的小皮卡在有意无意地减慢速度。我心中登时生疑,难道店主的老婆在我俩离开之后,为了整个吞下我和杜莫的财物,偷偷跑去纠集了店主的朋友们,驾驶卡车追击过来,想在这荒郊野外,把我和杜莫干掉,拿走我们的行李,扒光我俩的衣服,再刨个坑踢进去埋了。

杜莫刚才想掏出的手枪,霎时从屁股后面拔了出来,他一把砸碎小皮卡右侧的玻璃,指着抱在方向盘上的店主说:“快,加速开,不然打烂你的脑袋。你小子比我杜莫还贪财,可惜你惹错了人。”

杜莫怒不可赦,用手枪逼迫着伺机,恶狠狠地咒骂到。“杜莫,警告他别破坏卡车,如果强行停车或破坏交通工具,立刻向他的胳膊或小腿上开枪。没必要杀他,后面那几个地痞似的追兵,倒算不得什么!”

杜莫对着那个驾车的店主,又恶狠狠地哇啦一顿,同时有些恼火地说。“追马先生,这群家伙太嚣张了,不如让他停下车,咱们原地狙击掉那伙追击者。”

我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远处追来的卡车,见上面并无军阀武装的迹象,想来尽是些要打劫外地人的本地恶棍,又淡淡对杜莫说了一声。“不用,把他们甩掉就可以。看那些家伙多是三四十岁的样子,估计都有妻子儿女,杀他们一个罪有应得,就等于毁了一个家庭,殃及无辜的妻儿。”

“嗯!”杜莫不情愿地嗯哼了一声,但并不针对我,而是那些让他恼火的家伙。

小皮卡里的店主,被杜莫凶狠的咆哮吓住了,他黝黑的脸膛滋满汗珠儿,油门儿立刻踩到底,疲软奔跑的小皮卡,再次向前窜动一下,如先前一般疾奔。

这个店主似乎已经明白,眼前的杜莫已经撕破了和善的伪装,他不再是刚才在副食店里讪笑迁就的大黑胖子。眼下四面荒野,仅从杜莫喝斥的狠劲儿,不难察觉到自己真是惹错了人。

即使杜莫不一枪把他打死,哪怕只对他尖瘦的脸颊抽个耳光,那河马脚一般粗大的黑巴掌,足以使他下巴脱臼,甚至把他眼球震出眼眶。

以杜莫的爆大蛮力,打这种干瘦的男子,确实有一掌掴死的可能性。我站在小皮卡后兜,荒野上的石块儿和沙坑颠得汽车轱辘乱跳,只有保持半蹲姿态,才能控制住身体平衡,不至于突然被甩下车摔伤。

尽管坐着的小皮卡轱辘飞转到了极限,可过了两三分钟之后,后面追来的那辆小卡车,还是在慢慢接近我们。

“追马先生,这么逃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停下车,让我教训他们几枪。”杜莫有点耐不住性子,他很是郁闷,倘若给几个军阀武装追击,倒也有跑得必要,但这几个毫无战斗性可言的比洛城居民,竟然死死揪住我们不放,蛮有得寸进尺的味道。

杜莫的担心很有道理,倘若再这么僵持,一旦身后追来的这拨儿地痞进入ak步枪对我俩的射程,不管他们枪法如何笨拙,子弹是不长眼睛的。

而且,从望远镜中看,那伙儿追击者龇着白牙,畅笑得极为恣意,他们似乎已把我和杜莫当成了势在必得的猎物,一个难得出现却又能打死之后浑身掉宝的**oss。

“嗯,让那家伙儿把小皮卡停在一个地势稍高的坡上,再这么被他们折腾,连坐车喘口气儿的修整时光也要浪费掉。”

杜莫听完我的话,恶狠狠地对驾车店主吆喝起来,小皮卡很快急刹在一个稍高的斜坡上。

车身刚一停稳,杜莫便从后兜跳了下来。他肥壮的右臂插进车篷,一把掐住店主的脖颈,将他从车窗硬生生地扯拽了出来。

头裹红格子毛巾的店主,吓得呜哇大叫,四肢在半空中胡乱比划。虽然他的那把ak步枪就横在驾驶座旁,但他始终不敢伸手去摸,因为杜莫的凶狠确实令他畏惧。

他先前再怎么跋扈,这会儿也该感觉出一丝气息,两个外来者的实力,不是他这种拿上一把武器就敢在市民中争强斗狠的无赖痞子可问鼎的。

“啪啪!”杜莫瞪着公牛咆哮时的红眼球,始终提着店主的脖子,不让他四肢着地,同时也闪电般的对他开揍。“我们另一个包里还有先令呢!你要不要看?啊?说话。”又是啪啪两巴掌,黑人店主的头巾已被打掉在地,嘴角溢出了鲜血。

“瞧你在家门口儿时那股神气!这会儿再给我硬一个?我告诉你,杜莫最看不起炕头儿上的汉子,你若真是滚刀肉,就在这荒郊野地继续跟我玩儿横的。”

杜莫发泄完一肚子怒气,总算把那个魂不附体的店主丢在沙地上,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你知道不?就你这副熊样儿,来多少个都给你灭回去,奶奶的。”

我并未理会杜莫,因为一再压抑杜莫的脾气,多少也有些不尊重他,不考虑他的感受。

从和杜莫接触以来,杜莫骨子里是个极为倔强、刚毅的家伙儿。他若被铁面魔人那种硬实力的佣兵侮辱殴打一顿,倒也没什么抱怨。但杜莫最受不了眼前这种装模作样的“偶像派”,明明不具备实力,却要性格张扬,装出一副铁腕冷血唬人。

这里是非洲荒漠,每个人想活下去就得务实,没人追捧偶像,只有血淋淋的实力和一刀一枪的硬度,才能呼吸到明天的空气。

杜莫在非洲这种原始但深刻的环境中成长,所以他厌恶那种到处招摇、凌人的小角色,从不肯在这种人身上吃屈。毕竟,杜莫是一个绝对的海盗强兵,他跟我在一起时,虽然显得身手平平,但撒放到那些中等佣兵之中,却是个出类拔萃,恐怖嗜血的家伙。

小皮卡一静止在斜坡上,我便拉开狙击步枪的袋子,抽出那把巴雷特狙击步枪爬上了车顶,身体伏趴下来后,开始调试焦距射击。

“叽里咕噜,哇啦哩啦……”嘴角带血的店主,本被杜莫踹得斜扑在沙地上,不敢再有站起来的念头儿,但见到我抱着一把出奇得长、出奇得大的步枪,而且利用狙击镜孔瞄准,立刻惶恐不安地叫嚷起来。

“杜莫,翻译。”我眼睛依旧贴在狙击镜孔中,食指勾搭在扳机上的同时,对一旁的杜莫淡而轻快地说到。

“哦,他问他老婆有没在后面的车上,说那个女人已有三个月的身孕,求你不要朝她射击。”杜莫快速地翻译给我听,然后自己对着狼狈不堪的店主发笑。

“哼!”我嘴角微微一弯,鼻息喷出一股气流的瞬间,两颗冒着火点的子弹嗖嗖窜出,划着闪亮的直线,奔向远方驰来的卡车。

“呜哇哇,盖鲁盖鲁……”坐在一旁沙地上的店主,看到一前一后奔出的火线,登时趴在地上大哭,像在捶胸顿足地祷告或吊唁。

这家伙虽然不懂我的语言,但我刚才冰冷淡漠地一哼,令他完全想象到了一种结果。那就是不提醒则已,一提醒反倒专打他怀有身孕的老婆。

杜莫看到店主嚎啕大哭,双手如膜拜似的拍地,反倒乐得前仰后合,两人形成悲与喜的极大反衬。

两条炽烈的火线,第一条打进追击小卡的右前轱辘,待到车身一倾斜,第二条弹道火线又打进车身闪甩出来的右后轱辘,那群站在车兜上大笑的家伙,突然一齐趔趄,险些扎堆儿摔下车。

追击的小卡,即使携带了一个备用轮胎,仅更换好一个轱辘也无济于事。他们纷纷跳下车,像一群捉迷藏的小孩子,慌慌张张地往斜横抛锚的小卡车后侧躲跑。

刚才追击时,他们那种势在必得的妄自欢笑,此刻全变成恐惧,如一层淡淡的铺展在脸上。这种尚在一千五六百米之外,就能有目的地打爆对手轮胎的威吓,对付这些仅仅会开枪对射的家伙儿,完全足够了。

但或许,他们有一点不知道,如果我想杀人,他们这几个人,连躲到车后面的机会都没,恐怕头盖骨早已掀飞在荒野之中。

“喔哈哈哈,喔哈哈哈……”杜莫几乎笑得捧腹,看到这个半小时前刚欺辱过自己的店主的屁股辗转在沙地上,哭得怪诞横生,杜莫这口闷气可谓出得酣畅淋漓。

我跳下小卡车顶子,左手提着狙击步枪,三步两跨到额头正杵着沙地大哭的店主,一把揪住其后腰带,把这个鼻涕眼泪流得满嘴都是的家伙,提溜上了小皮卡顶棚。他的哭声突然拔高一个音阶,仿佛美声独唱时看到了指挥棒上扬。

“啊哈哈哈,哈哈哈……”店主以为该轮到自己吃枪子,吓得狼狈不胜狼狈,又把一旁快笑抽筋儿的杜莫逗得更抽筋儿。

“给。”我将脖子上的望远镜摘下,丢给坐在车顶上哭红鼻子的店主,他正拔高脖子朝远处的卡车望,看看自己的老婆是否正躺在一滩血水中。

但他张望的动作又不敢太大,仿佛还在惧怕着什么,就连我丢给他望远镜的动作,都令他剧烈哆嗦了一下。

看到我丢给他的望远镜,他忙抽噎了两下止住嚎啕,仿佛要积攒一下情绪,待到看清老婆惨死的一幕,才突然爆发似的接着嚎啕大哭。

我想,他一定觉得我是恶魔,先打死他最爱惜的怀孕女人,再递给他望远镜“欣赏此景”,把人从精神上彻底玩儿垮。

杜莫大概笑得肚子疼了,一只胖手轻轻拍打着微微凸鼓的小腹,强行止住笑出两道褶子的黑胖脸蛋儿。杜莫刚停止了笑,车顶上的干瘦店主却发出两声嘿嘿,接着又是两声嘿嘿,仿佛笑的魔力从杜莫身上转移到了他那儿。

这个干瘦的店主,一定看到他的心肝儿老婆正探头探脑儿,躲在抛锚卡车后面张望,像一只被花猫吓进屋檐儿后又出来试探的麻雀。

他终于搞懂了眼前发生的事态,两颗子弹只是击爆了轮胎,并未伤害到人。

“杜莫,让他下来,继续载着咱俩去布阿莱,若天黑之前到不了,就该轮到他老婆趴在地上哭了。”杜莫像个玩尽兴了的孩子,立刻爽口答应。

杜莫给店主搜了身,发现他仅有一把步枪,便把他的武器拿到了后兜,拆光了里面的子弹。

我和杜莫又坐在了车兜后面,小皮卡轻轻摇晃着飞驰,先前的颠簸少了许多。

“呀咦哇哩哎,葛露露哈亚咦哎……”小皮卡的底盘,被卷起的沙粒弹得沙沙作响。我和杜莫用布片蒙住脸,防止吸入太多灰尘。小车没等跑出十来分钟,车头里面的伺机便发出祭祀一般的怪调儿。

我眉头一绉,杜莫斜着眼珠,侧耳倾听了几秒,便咧着黑厚的嘴巴对我说:“您瞧,这是什么人!竟然唱上了。”我眉头随即舒展,问杜莫他唱的是什么。

杜莫翻译说,一个美丽的姑娘,住在我的村落,黄昏日落的河边,有我肥壮的牛羊,我要把它们送给心爱的姑娘,……”

如缕如烟的歌声,飘渺在辽广的荒野,杜莫依旧捡起他先前的纸片遮阳,我抱着竖在怀里的狙击步枪,倦倦的额头挨靠在枪膛,有些昏昏欲睡。

“追马先生,您说咱们天黑前能到布阿莱吗?”快被晒出油儿的杜莫,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他恨不得小车飞翔起来,把他送进布阿莱的旅店,抱一桶冰水使劲儿喝。

“能,不然那个伺机早哭了,哪还有心思唱歌。”杜莫嘿嘿一笑,说让我先睡一会儿,他负责侦查沿路的情况。我拽出包裹里的伪装网,利用几把步枪支起一个凉棚,小心翼翼地躺进这片珍贵的荫凉下,闭上了干涩的眼睛。

“哎!开车的,再唱一首,最好让人一听就起鸡皮疙瘩渗凉。”杜莫举着那巴掌大的小纸片,遮住眉头冲车头里面的店主喊。

如血的夕阳渐渐出现,我不知睡了多久,被杜莫扯着破锣嗓子的歌声吵醒。这个肥壮黑亮的科多兽,屁股已经坐在了车顶,他抱着望远镜,两条大胖腿垂到副驾驶的前望玻璃窗,正发出黄鼬拽鸡一般的刺耳唱吆,直把驾驶座上的伺机听得傻乐。

四周的空气凉爽了许多,不然杜莫的屁股蛋儿也不敢坐到被太阳晒成热锅似的汽车头顶上。远处,微红绵软的地平线,隐约出现了一片城池,从那些拥挤且高大的楼群间,闪出无数星亮一般的灯点儿,给人一种回到家的温暖亲切。

杜莫最是喜欢这种感觉,他迷恋城市的繁华与霓虹,所以,他的歌声才出奇的刺耳,毫无平时的韵律。这是因为他高兴坏了。

临近布阿莱近郊时,驾驶小卡车的店主减慢了车速,走下来告诉我和杜莫,说他得早点回去,老婆很担心自己出事,他怕家里出什么乱子。

经历了比洛城的一番波折,我俩也不敢贸然闯进布阿莱,需要等到天色再黑一些,自己调控着节奏往里走。

我让杜莫询问了一些关于布阿莱的情况,店主对杜莫一一作答后,便驾车向比洛城方向逃命一般地跑了。

我和杜莫重新整装一下,决定从城市左侧斜插进去,因为那里多是一些较高的楼房,相比较周边的小城镇,确实宏伟气派了一些。只要有足够的先令,住进这些高级消费区,还是比较安全的,免得再被一群欺生的本地混混骚扰。

这时的夜更深了一些,杜莫在前面兴冲冲地走着,那些在城市中闪耀的霓虹灯,像撒在漆黑乱石上的一堆儿珠宝,吸引着每一双在黑暗边缘的眼睛。

这座城邦大过比洛城四倍,北侧是几座百十米高的平顶山体,形状或像海龟壳,或像盆沿儿,把整片城邦遮挡在了南面平缓俯冲的低原上。一座座橙色屋顶的浅白小楼房,簇拥在一起,宛如一盘白萝卜片上撒了零星的番茄酱。

脚下的地面,已经变得坚硬,山石地表替代了先前的荒漠红壤。顺着一条狭窄的山路,我和杜莫躲躲闪闪地进了市区,偶尔驶来一辆运送货物的卡车,毫不理会我们这两个异域生人,只顾冲撞着擦肩掠过。

这附近没有灯街夜市,真正走进来才感觉四下昏暗,城邦霓虹的数量及亮度,远远小于马达加斯加的滨海城市。

杜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他脖颈后面横着步枪,仰脸左右张望着两旁的广告牌,希望快些看到酒店、宾馆之类的文字标示。

“追马先生,这片儿看上去不像有住宿的地方,咱们还得往里走,往那些灯光更为迷幻耀眼的地方钻。”

虽然不识得索马里文字,但我内心却能想得出来,索马里外来人口甚少,对于境内大部分穷人,驻足布阿莱时只要找个屋檐或者石板,将就睡到天亮就可以了,反正外面的夜晚更凉爽些。

所以,高级酒店或宾馆在此地没有潜在市场,也发达兴旺不了。富有的官商,大都呆在自己的奢华公寓,里面样样齐全,只需把大门一锁,窗帘一拉,这种偷着乐儿,避免了刺激那些背着步枪却饿肚子的眼球。否则,打碎玻璃抛进公寓来的绝不是砖头块儿。

“杜莫,在这种地方,你别总想着找一家像贝鲁酒店那样的场所,还是先看看附近有无金融机构,兑换一些先令再说。”

杜莫经过我的提醒,不免嘿嘿一笑,忙把快仰断脖颈的黑脸蛋儿收低,继续四下张望。

“追马先生,咱们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我这会儿都想走着路睡觉。路边连水果摊儿和小吃店儿也看不着,肚子饿得咕咕叫,真是郁闷人呢。”

我和杜莫本想跑步前进,快点到达布阿莱市中心,以免一些提供服务的门面关闭;可又怕在这种人人背抢的街道上引来冷枪,天下什么人都有,而且这里很多规矩,我和杜莫尚未了解。尤其那种利益划分区,外来人若瞎眸糊眼地莽撞奔跑,一旦进入一些敏感地盘,没准儿某个闲着无聊的门卫,都会躲在暗处打来两枪。

小皮卡的伺机提醒过我和杜莫,?布阿莱虽然物产和人口超过比洛城,但经常发生隔街对射,一拨儿人对另一拨儿人打上几枪,也不过稀松平常之事。所以,我们这种背着行李的过路人,很容易被这些彼此警戒着的团伙儿误认成敌对者,给予致命攻击。

也就是说,大晚上别再街上瞎溜达,赶紧找个住的地方过夜。杜莫看到一家当铺,我塞给他五十欧元,便站在店门口照灯的黑暗处等着,不消一会儿,杜莫兴匆匆地跑了出来。

“嘿嘿,一分不少,全退换成了先令,您把我这几身衣服搁您包里,我的背包都塞满了千元先令,那个营业的黑人小姐说,这附近没有旅店,如果想住宿,可以去她的家里,只要支付一点过夜费就行。瞧,还赠送我一挂香蕉。”

杜莫笑盈盈地说完,扯下一个香蕉便往嘴里塞。这会儿,大概到了晚上九点多,我瞅了瞅四周,许多地方的灯光渐渐隐去,想必一些商业楼都关了灯,人人节俭得很。

“您不用担心,这次不会再遇到见钱眼开、心生歹念儿的人了,那个营业员小姐说了,他和父母一起住,就在商业区后面的村落。”

我沉思了片刻,只好点头同意。这家当铺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像在原有平房的基础上,强行加高了一层。二楼却是个裁缝店,窗户依然亮着灯,昏黄幽暗的光线,投放到马路上,像放电影似的,映射出学徒工忙碌赶活儿的身影。

马路对面的几排二层小楼房,早已关灯闭户,尽是些出售布料的小作坊。杜莫囔囔嘟嘟的吃着香蕉,如一头饿坏了的河马。

没过一小会儿,当铺的门锁了,出来一个高挑儿干瘦的黑色女人,她周身裹着一面紫色绸布,鹅蛋形的脑袋包一层粉白布巾。下身两条细腿儿,抖晃在一条黑色大裙子内,借着迷幽灯光,可隐约看清裙子上面葵黄色的圆点,裙子图案是仿照黑色蝴蝶的花翅膀制造出来的。

这个女人约摸二十四五岁,虽然鼻头儿圆小,但平凹的鼻梁骨线条很长,表情自然放松时,方形短小的嘴唇格外翻翘,露出红粉色牙床。

这个女人很是腼腆,虽然眼角有些下垂,但整体看去,倒有几分亚洲女人的玲珑脸廓。不过,她身后却背了一个枝条编扎的木筐,像东方农村平时挂在茅棚里的那种,平时割草喂畜才取下来用。而这个黑人女子身上的背筐,已经磨得破旧乌亮,上部还有些残损。

那女人对杜莫挥挥手,示意我俩跟着她走,杜莫笑嘻嘻地凑了过去,我没有说话,提起手上的步枪,背着行李跟在两人后面。

走了一段路,市区远处的霓虹光线,被身后那些建筑物遮挡,脚下开始坑坑洼洼,确实是一条通往村落的羊肠儿土道。

杜莫一边走一边跟那个背筐的女人交谈,两人兴致浓烈,聊得甚是融洽。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眼角的余光一直提防着路两旁的树丛,防止这个女人事先设下了埋伏圈套。

布阿莱是一座从村落中发展起来的城市,那些充斥着现代商业气息的楼房,以及广告牌后面,尽失一片片贫穷的非洲村落。

现在,回头凝望布阿莱市区的高层建筑,再看看前面破落的小村庄,给人一种跨世代的恍惚感,胸口堵满莫名的悲凉和压抑。

这个背筐的女人,应该算得上布阿莱城的白领,但她干瘦身体上的朽旧木筐,比起繁华城市那些挎着时尚靓包的女性,可谓一种**生命的写照。

小村落和城市之间的道路,是最为黑暗的一段路程,两头的灯火都离得较远,女人停下脚步,从背筐拿出了油灯,点亮后提在手里继续赶路。

小村落摆在眼前时,我杜莫才明白过来,这是城市偏角的贫民窟,原本以为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一夜,却不料又落得这步田地。但这一次,杜莫并没怎么抱怨,他似乎对这位黑裙女子格外有好感。

黑裙女人的家,是用几片石棉瓦和舢板搭盖而成,外面虽然破旧,但四周还算得宁静,只隐约听到附近小孩子的哭闹声,及啰嗦妇人的抱怨声。

进到屋内,里面却是干燥平滑的木板,杜莫卸下背包,一屁股坐地躺了下来,同时对那个女人说了几句。没一会儿,那女人更换了衣物,端着一盘瓜果和米饭送了进来。

杜莫呼啦坐起身,笑嘻嘻接过餐盘,摆在我的面前说:“追马先生,您一路劳顿,先吃一点吧。”我和杜莫盘膝对坐,这话听得我有些纳闷,仿佛我们到了杜莫家里。

见那个干瘦的女人出去,杜莫瞪着凸鼓的眼睛,又往朝屋外瞧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凑过脸。“追马先生,这个女人,就是安插在布阿莱的眼球,下一个任务的传承者。”

杜莫神秘而小声对我说,听到此处,我猛然调动眼角余光,透过那扇用芭蕉叶子糊扎的小窗,朝院子外面斜视而望。

“唉!追马先生,您可别激动,若是让他们知道咱俩通了气儿,非把我宰了扒皮不可。”杜莫又表情惶恐,小声安抚道。

“哦,没什么!”看到杜莫突然紧张得要命,我淡淡回了一句,慢慢端起膝前的米饭填肚子。

“杰森约迪这个混蛋,我真操他八辈子祖宗。”杜莫见我无语,转而恶狠狠着骂道。

我依旧不说话,继续吃手上的食物,不管如何,先把肚子填饱,万一待会儿发生什么,也好有体力对抗。

“您还记得吗?咱俩刚踏上留尼汪岛时,在草原上我跟你说过,在南非城,我有个很喜爱的女人。”刚才的杜莫,这会儿泛起满脸愁云。

“记得,你说让一个心爱自己的女人沦为妓女,是一个男人的耻辱。”我一边咀嚼着饭菜,一边冷冷回答。

“对!那个女人就是她。”杜莫说完,朝屋外耸了耸下巴,声音压得更低。

“她叫朵骨瓦,是我在南非打探消息时,从马路边上买的一个黑皮肤女人。当时身边的同伙儿还笑骂我,说这种满大街装可怜骗钱的女人,在大城市随处可见,只有你这种未见世面的小子,才会信以为真。但我看得出,朵骨瓦当时的眼睛,仿佛已经凝固住了时间,凝固住我的心。虽然我以前受穷,但一旦有了钱,就得大手花一下,不然以后怎么经历大风浪。”

我听完无声一笑,不免觉得杜莫有几分可爱,花五十美金买个女人,对于他这个刚上海盗船、分得钱财最少最可怜的家伙,的确是一次大手笔。

杜莫把整个事情的经过简略告诉了我,这个叫朵骨瓦的女人,当初迫于饥饿,和其它女人一齐躲进货轮,偷渡到了南非城。她举目无亲,没有身份证明,即使在满地黄金的繁华大城市,却赚不到一分钱。

后来,当地外来务工的男子见她有几分姿色,便以食物和住所引诱,使这个女人与之同居生活了半年,用以满足身体上的肉欲。可后来,在朵骨瓦怀有三个月身孕时,那个名男子突然卷了所有的钱,跟另一个女人跑了。

朵骨瓦顷刻间一无所有,房东把她哄赶了出来,她一个人流浪在异国街道,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只得跪在熙攘的马路旁求救,写着出售自己,标价竟然五百个兰特!

杜莫又接着讲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却没有说话,继续听他说下去。

“您想啊,我当时在海魔号上做海盗,已经赚到了五张百元美钞,而且就在靴子里塞着。那个时候,我长那么大,还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一直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女人。想不到啊,在繁华的好望角城,却看到一个只要肯出五十美金就能占有一辈子的女人,那一瞬间,我才知道,金钱对某些人意味着什么。”

杜莫说了很多,我只是一边吃着食物,一边听他无法自控的倾诉。这个黑亮的科多兽,有些想法并不奇怪,南非是一座宝矿富国,好望角又是一座国际性大都市,街道上的每个市民,几乎人人能从口袋掏出十美金,丢给一个拦在路上的乞丐。

但他们钱包鼓鼓,随处可以找到漂亮的小姐,饱尝一番温柔酣畅,谁又愿意购买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或许他们垂涎得更多,考虑得更多。

朵骨瓦这样的女人,在当时只能靠运气,遇到一个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肯给她饭吃,给她住的地方,给她五十个美金刚够到小诊所不用麻药打掉胎儿的男人,这些就足够了,那就是她当时要活下来的生命底价。

正因为如此,只有杜莫这种来自非洲贫苦村落、饱受生理需求和精神需求煎熬的家伙,才会觉得用刚赚到的钱,买一个脏兮兮的孕妇回去,以后养起来做老婆,是再划算不过的事儿,显然,他当时最想要的,正是一个器官健全的女人,男人在需要女人的时候,很难克制情感的冲动。

杜莫后来又去过几次好望角,打探那些出港船舶的航次,但他身边跟了其它海盗,所以,他把这个用五十美元买来的可怜女人,供养在了南非某个民租房,从心理上讲,他就算自己有了半个家,有了人生的牵挂。

但是,杜莫在海魔号上交不到朋友,船上那些海盗,不过是些见利忘义、靠相互出卖、打小报告彼此踩着往上爬的卑劣家伙们。所以,杜莫包养落难女人朵骨瓦的事,最终传进了杰森约迪的耳朵。

而眼前的一切,令杜莫自己也吃了一惊,杰森约迪却异常的狡猾阴险,他竟然把杜莫在南非的唯一亲人朵骨瓦接来,充当最后一级任务的传承者。可见,其用意颇为深远、险恶,暗慑杜莫的同时,也是抓牢对我的掌控。

朵骨瓦脱掉了她的围巾和黑裙,站在月光朦胧的院子里冲洗身体。这个女人躯体很萧条,她似乎并未怎么吃饱过,或者皮脂跌过了极限,无法再长些脂肪,使全身丰满起来。

我依旧斜着眼睛,透过小窗上面芭蕉叶随意遮糊的缝隙,久久注视着这个女人。“追马先生,我怕啊!”杜莫叹了口气说。

“我知道。”淡淡回答了杜莫,我的心情也不免沉重起来。自从把恋囚童打死在马达加斯加的礁石上,杰森约迪似乎料到,我会在节骨眼儿上对他提出要求,使他松开几条控制我的“锁链”。

杜莫整日陪护在我身边,陪我一路磕磕绊绊、生生死死的跑下来,未必不产生一些想法;或者被我潜移默化地怂恿变质。也就是说,杰森约迪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我多会利用心理战术,瓦解杜莫对海魔号的忠实度。

假如杜莫是一把尖刀,这个阴谋篡权的假海盗王,正是疑忌我抢了他的利刃反扎。

说服杜莫这种性格的人,如果用语言去撩拨他,势必引起被洗脑者的警惕和心理免疫。这种方式不仅效果很差,说不定还会刺激杜莫将计就计,对我唱一出假戏。

所以,这一路跑下来,凡类似游说性质的话,我一字不提,只做出一些行为,让他看在眼里自己反思。为何对杜莫这么做,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质不坏,不是那种香臭不分、多少个肉包也喂不出情义的狗头人。

刚踏上留尼汪时,我并不了解杜莫这些品性。其实,从马达加斯加驶向基斯马尤港的路途,本不该这么辛苦,只要我想走,完全可以提着狙击步枪靠到基斯马尤附近,然后转水路直奔布阿莱。

可是,这么做没意义。直截了当一口气奔进杰森约迪指定的战场,意欲何为!难道真要为他卖命!等事情办成了,让这个假海盗王折磨死芦雅、伊凉她们,丢下海去喂鲨鱼,再笑呵呵地花点钱,请几个高手追杀我灭口!

而且,在朱巴河与谢贝利河之间,布阿莱、拜达博、贝莱德文,这条由三座城邦连成的斜线,正有众多深不可测的杀手往此聚集,跟任何一个交手,难度和危险都是空前大。

这一点,不必等死在对手脚下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我最终的目的,是把那些女人安全运作出海魔号,而不是非得跑到这几位高手面前逞匹夫之勇。

最为重要的一点,我私藏了沧鬼巨额的黑色财富,如果把那些黄金和宝石换成欧元或美金,完全可以把这些恐怖的杀手反买断,使其反戈一击。当然,九命悬鸦除外,他胸中的仇恨,早已抹杀了金钱对他的诱惑。

倘若那几位杀手知道,我有这种惊人的支付能力和支付可能,他们定会笑呵呵地跑来助我,而不是被别人雇佣了来对抗我。但前提是,他们绝不可以知道荒岛岩壁上藏了财富的事儿,否则,众矢之的的人必然是我。

时间,在离开海魔号那一刻起,对我来讲最重要,它就像一盏挂在我心头的生命沙,而芦雅、伊凉她们就困于其中。自从在毛里求斯接触到悬鸦,一切的一切全变了,前后计划整个做了修改。

客观的讲,我和悬鸦的心机搅拧在一起,战略非一般人能扛得住。纵使杰森约迪再阴险狡诈,也得蒙在鼓里闷死。正因为如此,悬鸦不必一路尾行我和杜莫,他已经早早斜行,靠向朱巴河畔,乘坐过往的渔船,提前住进布阿莱城等我。

而杜莫,却像一只可怜的小狗,被我不知不觉拖到荒漠之中,累其心智、磨其筋骨,使他满腹抱怨,滋生对杰森约迪的反感情绪。当然,我也好受不了,但这一点比起时间更为关键,更利于我自己达到最终目的。

我一直见缝插针地做一些事情,让杜莫看在眼里,引起他人性的思考,让这个从小在战乱、饥饿中长大的非洲土孩儿看到另一个温暖的世界。

不过,杜莫还年轻,只靠灵魂的打动对于安抚他来讲,还不够尽善尽美。所以,我让悬鸦为我筹集了一笔金钱,而我又当掉了兔女郎送我的那块儿名表。筹集到的这些钱,比较一般人而言,虽然算不得多,但对于特殊的杜莫,足够令他涨爆眼球

杜莫自己恐怕还不知道,海魔号每年的收益大得惊人,而分财时,给海盗新手杜莫的却格外微小,充其量也就够海魔号上其它那些海盗堵几把小钱儿。因为那些家伙知道,杜莫是那种分到五百美金就塞进靴子,然后到处找那些饥饱难料的人找优越感的人。

可在沧鬼的大船上,就连那种愚蠢傲慢的猪头兵,平日都可免费享用白粉和女人,而杜莫这种优秀的海盗强兵,却被杰森约迪毫不待见,可以像赏给乞丐钱一样,装模作样地扔俩铜钱儿,凑合着打发。因而,也不怪船上的其它海盗鄙视杜莫,也不怪杜莫对海魔号没感情。

杰森约迪有独到的慧眼,可他并没发现,杜莫其实是一把很好的杀人利器。但这个叼烟斗的海盗首领,被那些围在身边自命不凡地老海盗兵转蒙了,从而忽视了杜莫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杜莫虽然出身卑微,但他饱含着人性的朴实,尚拥着一份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杰森约迪犯下的最大错误,在于他低估了杜莫和卡蒙娅之间的亲情。

虽然那个小岛种植园的采茶妇不是杜莫的亲生母亲,但她的惨死,杜莫也猜到了**分。而且,杰森约迪的手下太过混蛋,他们接到杀人灭口的指令,却没一枪毙掉个那位善良、淳朴的女人,让她轻松走进另一个世界;而是把她挖瞎双眼,丢进了鬣狗笼。

自打看到杜莫噙泪的眼眶,听他淡淡讲述了干妈的不幸,我为那个无辜女人难过的同时,也看准了这条裂缝,这也许是迫使杜莫反感海魔号的根本原因。

害人之心不可有,杰森约迪一心专注着自己的功利,可能已经意识不到,他的烂心眼儿正像一把小锄头,在时不时刨几把土,为他的计划撅着坟墓。

而此刻看来,那两名被重金雇佣的八大传说中的恐怖悍将,确实已经走上了海魔号的甲板。这两个家伙一蹬上海盗船,就给杰森约迪支了高招,帮他修补了整套战略计划的漏洞。

这两名悍将,不需要知道杰森约迪的真实目的,他们只需帮助雇主取得最后的胜利。

当然,这种胜利的苦果,他俩一时半会儿还尝不到。目前,九命悬鸦是唯一一个尝到这种滋味儿却活下来的复仇者。

虽然我对悬鸦的了解尚不够深刻,但他毋庸置疑地是一个极具智慧却又谋略阴险之人,与他合作以来,一切计划照常进行。

可到了这会儿,我坐在了布阿莱城贫民窟的小木屋,看着窗外那个光着干瘦身子冲澡的黑女人,听到杜莫说怕,我才渐渐感到,和杰森约迪的对弈之势,开始转向势均力敌。

院子里的朵骨瓦,冲洗干净身子,重新披好围巾,套穿上黑色裙子走回小屋。托盘里的食物,已经被我们扫光。杜莫问我吃饱了没有,我只点了点头,并没再说话。

“追马先生,您也去院子里的水缸旁冲个凉吧,清清爽爽睡上一觉。”此时的我,脑子正像内燃机里面的齿轮,呼呼飞转着思考。看杜莫的样子,他似乎要把一切烦恼抛到明天。

“你先洗吧,我要先休息一会儿。”我盯着小木屋的顶棚,仰靠在了背包上,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那好吧,我先去洗了。”杜莫说完,三两下脱光了衣物,光着黑亮的屁股走向屋外。我提醒他洗澡时动静小点,多留意附近的树林。

就这样,杜莫蹲在院子的水缸旁,舀着凉水从头顶直浇下来。那个乌黑的女人朵骨瓦,已经回到了院子,正用她干瘦细长的双手,为杜莫清洗着后背。

女人的动作很温柔,杜莫这个肥壮高大、品性淳朴的非洲小伙子,是她生命的依靠,温暖而结实的依靠。

月光从小窗缝隙透射进来,外面繁星满天,出奇的明亮。没过一小会儿,杜莫浑身滴着水点,光着两只黑脚悄悄走回木屋,半笑半不笑望着我。

我依旧躺靠在背包上,斜着眼睛等他说话,但猜到他想说什么。“嗯,那个……这个……,追马先生,您,您能给我个安全套吗!”

我叫住杜莫,说自己想去院子冲澡,好好洗掉周身皮肤上的盐末与汗渍,他和朵骨瓦就在这间小屋亲热好了。我洗完澡后就坐在堂屋,困了睡在木板上,你俩尽管把我当成空气。

杜莫犹豫了一下,倒也爽快答应。这个肥壮的科多兽,自从和我一起长途跋涉,又经历了贝鲁酒店那档子事儿,的确成长了不少。

他当初脱掉靴子,抽出五十美金塞给朵骨瓦买她这个女人时,只想着把她领回到落脚的小房子,急忙冲洗干净她的皮肤,便迫不及待把人家抱上床,展开他告别**空白的仪式。

杜莫还疑忌着贝鲁酒店那两个舞女,余悸着一种恶果,假如他真得像那个南非矿主一样不走运,起码戴了套子也会大大减少自己女人受伤害的可能。于此同时,他也有些担心朵骨瓦,万一这个女人在与杜莫分别的日子里,主动或被动与其它男人有染,那么,杜莫也得注意着点,防止自己被她无意中伤害。

我把自己的背包拖到堂屋,然后走向院子里的水缸。填满子弹的阿卡步枪,和两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摆在我一旁的横木上。我踩着一块略高石板儿,抓起一只湿乎乎的水瓢,便把清水从自己的肩头浇冲下来。

一边清洗着**上的汗渍盐末,我一边用眼角扫描四周大树的后面,清水润进皮肤的感觉,让我深深舒了一口闷气。

等回到小木屋的堂室,杜莫和朵骨瓦已经结束了第一番亲热,我十分的疲倦,抱着武器一躺在木板上,便完全进入了睡梦。

不难想象,以朵骨瓦的身体,被肥壮厚实的杜莫压在身下,会是怎样一种铺天盖地的冲击,杜莫不能再像对待酒店舞女那样粗蛮。

我嘴角微微一弯,心想杜莫并未骗我,他与朵骨瓦之间,的确有善美的情感,这是一种缠绵,不是以往酒店听到的那种虐肉般的声色犬马。

非洲的大地异常雄壮,太阳早早升冉而起,刺眼的白光撒进小木屋的地板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杜莫还撅着黑屁股蛋儿睡觉。那个黑肤女人朵骨瓦,早已轻手轻脚地抽出身体,端来一盘新鲜的水果,放到我的身边。

我掌握的语言,无法跟眼前这个五官玲珑的女人交流,她低垂着眼睛,似乎没有和我对视的勇气,她大概在为自己昨夜被男人顶撞出的喘息而有些羞怯。

这显然是个良家女子,她虽未在都市**的洪流中沐浴到时尚,可她尚存留了一颗美好的羞耻之心。杜莫当初肯花钱买下她,并不是一眼看出她的心地,而是这个女人的相貌,属于杜莫喜欢的类型。

这一点,在马达加斯加的码头小旅店时,杜莫曾表现出这种嗜好。我清晰记得,他曾被坐在走廊沙发上接客的一群小姐当中的两个吸引。而那时,我已经开始了揣摩杜莫的习性。

我对这个女人微微一笑,便挺身坐了起来,直到这个女人再次背上她的木筐,沿着昨晚走来的小路,重新回那家二楼小当铺去上班。

我哪儿也不会去,只坐在这间小木屋,慢慢吃着食物,好好调整身心状态。杜莫是个心中有数的家伙,他至少要明白一点,对我许愿当然可以增大活命的机会,倘若最后兑现不了,就该掂量一下这种后果。

杜莫到这会儿还在呼呼酣睡,可见他昨夜**之后,并未倒头大梦,他得好好盘算下一步,和朵骨瓦倾诉一番衷肠。

最为重要的是,他得了解一下杰森约迪,怎么就把自己的女人安排在了任务接头的当铺,一来二去经过,只有摸清楚了,才能更好的了解杰森约迪,知道其用意和自己所受的威胁。

朵骨瓦已经出了门,她究竟如何对杰森约迪的线人转达我要人的意思,想必杜莫已经交代好了。毕竟杜莫比我更了解海魔号上的情势,以及每个人的脾气秉性。

“追马先生,您起得这么早,不再好好睡上一会儿了吗?”我抬眼望向杜莫,他的脸上似乎收起往日的嬉笑,转而成为一种严谨。或者,他今天心事特别重,担心朵骨瓦传达意思时,会被其它海盗殴打一顿。

“噢!睡不着,索性吃点东西。”我语气淡淡地说,但杜莫听得出弦外之音。“唉!”杜莫叹了一口气,穿着一件大裤衩坐在了我面前。

他朝屋外望了一会儿,转过脸来对我说。“追马先生,您还记得茶园女人卡蒙娅吗?”杜莫说完,整张脸下拉,显得格外难过。

“朵骨瓦是个好女人。以你现在的状态,她是这个世上你唯一一个可以在深夜搂在怀中发泄却身心坦然的女人。”

我意在告诉杜莫,我也不希望朵骨瓦出事,但他要明白,杰森约迪照样可以挖去这个女人的眼球,然后把她丢进鬣狗笼子活活咬死。

我还要让杜莫明白,他之所以没得选择,祸殃都是杰森约迪一人,倘若杜莫犯了迷糊,跟我耍起滑头,以此寻求海魔号上的恩典,我一样可以宰了他和朵骨瓦。

比起杰森约迪,虽然手段同样残忍,但两者性质却不相同。杜莫不再绕圈子,终于把他琢磨一夜的想法讲了出来。

杜莫让我看中地方还有一点,在于他关键时刻不犯浑,他的睿智告诉他,必须和我靠近一点,只有架空了杰森约迪,他和朵骨瓦才有好下场。

之前旅行中,我已经让杜莫感悟出这一点。如果杜莫是一个不透气的傻蛋,我早在路上看准时机,放任杜莫被打死,迫使杰森约迪更换陪护。

对我而言,必须用拖延时间来争取时间,这是一种别无它选的自救,一旦此次任务划上句号,船上的女人和我也该上绞架了。

上帝总是给人生路,就看人们是否把握住这个机会。杜莫能做我的陪护,正是上帝肯怜悯我的地方。

杜莫的睿智,也是上帝对他的怜悯,杜莫已经隐约察觉出,即使顺利完成这次任务,杰森约迪给他的嘉奖,很可能是两张免费见上帝的门票。

杰森约迪自持高明,但他在利用杜莫这件事儿上,却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越是想勒紧控制我和杜莫的绳索,越是起到反面作用。

把杜莫逼上绝路是杰森约迪的败笔,因为他把事儿做绝了,不肯给人留出一条活路。那么,我给留杜莫一条活路,所以,这个海盗强兵,开始对我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追马先生,昨晚我已经想好了,也把向海魔号要回一个人质的事情告诉了朵骨瓦。”我低头不语,面色冰冷地擦拭着枪械。

杜莫心里清楚,这会儿是该他动脑筋想计策的时候,如果他还跟在路上似的嬉皮笑脸,一副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样子,对于帮我换回一个人质起不到实质作用,那他绝对活不过三天,就得死在我手上。

“在科亚马岛上,答应过您的话,我已经跟朵骨瓦交代详细,说您非常牵挂她们几个的安危,想随机要一个人质回来,检验杰森约迪是否一直在履行着承诺。”

杜莫见我还是低头不语,然后接着说:“当然,那些话得夹在任务的实质发展中表现出来,不然杰森约迪会起疑心。朵骨瓦会告诉他们,您将在布阿莱、拜达博之间自主寻找目标,不出半个月便可完成任务。这在您眼中,不过是件小事儿,追踪和杀人都已轻车熟路。我并让朵骨瓦再次重申,只要彼此遵守各方的承诺,必会顺顺当当,加快完成计划的脚步。”

我拉动一下狙击步枪的枪栓,对着木屋外的树林瞄了几下,语气淡然地对杜莫说:“你做出了正确选择,我没看错人。”

杜莫一听,顿时摸着后脑,眯缝眼睛笑起来。“我若稀里糊涂,哪里还能活着走到这儿,您能护佑着我的性命,也就能护佑着朵骨瓦。”

虽然我脸上表情依旧,心却咯噔一震,杜莫这家伙一语双关!他说自己能活着走进布阿莱,不仅是因为我救过他两次性命,潜台词是我没在路上宰了他。

这个黑亮的科多兽,原来一直在掂量着自己对我的价值,而且,他竟然把朵骨瓦的安危也推给了我。也就是说,他帮我运作芦雅、伊凉等人脱离海魔号的同时,我也得想法子护住他的女人。不然,他杜莫会心寒,打消偏向我的积极性。

“哦!我说过了,朵骨瓦是个好女人,你要好好珍惜她。”我脸色舒缓了一些,杜莫听懂了我的暗语,凸鼓的眼珠也缩了几缩,表情出现了释然。

黑人女子朵骨瓦,晚上并未回来,很显然,她被海魔号上负责接头的海盗带走了。不过,一时半会儿倒不会出什么危险。杜莫并未暴露反意,他还是杰森约迪的手下,还有着持续利用的价值。

第二天中午,太阳异常的毒辣,屋前树林的一条小路上,走来一个背着木筐的女人,她一点也不惧怕紫外线,不像都市那些撑着太阳伞上街的女性,格外在意自己的脸,生怕晒得黝黑。

杜莫见到这个远远走来的女人,顿时像一只趴在屋内的猫发现一只断翅的麻雀掉进了院子那样,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他牵着朵骨瓦的手,两人露着雪白刺眼的牙齿笑,仿佛一对儿初恋的小情人。

我光着膀子,盘膝坐在堂屋,注视着远处这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杜莫提前冲出去迎接朵骨瓦,看似出于担心和期待,实则是想提前知道事情的进展。这些消息,得先传入他的大脑袋,经过加工之后,才能对我娓娓道来。

虽然我不懂他俩交谈的语言,但从两个人的眼神和表情,也略能猜出一二。杜莫怕我胡思乱想,所以长了个心眼儿,早早地迎了出去。

“追马先生,追马先生……”杜莫牵着朵骨瓦细弱干枯的手,拖得那个背花筐、套黑裙的女人吃力跟在后面跑,还未等进到木屋,他就兴冲冲地喊叫。

客观的讲,我也迫切希望看到这种喜人的局面。杜莫顶着黑亮的脑门,滋着白牙合不拢嘴,喘了两口大气之后忙说。

“搞定了,搞定了,唉呀呀!这个老鬼倒有些气量,听完朵骨瓦的话,爽口便答应了咱们。”

我忽地端起狙击步枪,枪口指向了杜莫起伏的胸膛,他吓得一哆嗦,朵骨瓦也倒吸冷气,吓得失声一啊。

“站开,别挡枪口!”杜莫霎时眨麽了一下眼睛,右手抄起朵骨瓦的小腰儿,把她揽到一侧。

狙击镜孔中,t型准线透着依稀的树林,只轻轻一扫,便准确对焦在一只正望向此处的望眼镜的镜片上,只要我勾搭扳机的食指稍稍用力,两百米处的一颗眼球,会立刻爆成碎末。

一个靠在树后的家伙,穿一件灰色马甲,正用望远镜朝木屋这里偷窥。他的视线中间,突然冒出一个黑魆魆的枪口,直直对冲在自己的左眼球。对方也看到,狙击步枪的镜孔中,一颗凶狠嗜血的眼睛,正怒目着他,吓得忙后仰倒地,捡起掉落的望远镜,便往树林深处跑,由于太过恐慌,险些撞死在树干上。

我收回端起的狙击步枪,杜莫才惊魂未定地骂道:“奶奶的,杰森约迪的眼球。”

我抬眼望向杜莫,他告诉我,杰森约迪同意释放芦雅,并希望我尽快追踪到目标,干净利落地完成任务。并且,杰森约迪已经派人在布阿莱为我和杜莫承租了一栋公寓,里面浴室、水果、电视等等,样样都有,甚是奢华高档,希望我和杜莫享受一番的同时,能再接再厉,早日完成任务,回到海魔号上大肆庆祝。

杰森约迪还嘱托朵骨瓦转告我,不要忘记当初说过的话,任务完成后,去海盗号上做他的部下,从此驰骋大海,享尽荣华。

“哼。”听完杜莫的陈述,我嘴角不禁一弯,杰森约迪这个老小子,记性倒还不错,还想着我当初意图活命时扯的瞎话。不过,我可不是有九条命的悬鸦,给人割去嘴巴还能活着逃出来。

眼前的一切仿佛生出了转机,一想到马上会看到芦雅,我满心说不出的喜悦。

“追马先生,那个……,您能,你能……”杜莫又吱吱唔唔起来。我明白他的意思,淡淡说了一句。“要几个。”

杜莫这会儿,屁股沟儿里都带出了笑容,忙接过我给他的安全套,拿了一块儿湿毛巾,拽着朵骨瓦进了里屋。

他要为自己的女人擦汗,当然,那得先脱掉朵骨瓦的围巾和黑裙,擦来擦去也就成了摸,摸来摸去也就把两个安全套消费掉了。

**的空气流动在院子里,干燥闷热使小屋内每一片木头成了一张焦渴的嘴巴,似乎正张开了等待,吸走人皮底下蕴含的水分。

杜莫和朵骨瓦两个人,在木屋里面亢奋着。我虽然光着膀子,但周身凸鼓蛮莽的肌肉,却挂满了汗水,不时滚落几颗晶亮的珠点,砸掉到木板上,随即阴湿晕开,蒸发的无影无踪。

明亮的阳光,把屋前那片树林照得稀疏亮透,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潜藏在里面。我又提着步枪,走到水缸前冲洗了一番身子,才稍稍感觉沉闷的胸腔顺畅了些。

杜莫并未在朵骨瓦的身上耽误太多时间,灼人的太阳刚过了最高峰值,我们三人便准备离开。这种贫民区搭建的小木屋,连接甚为紧凑,一栋挨挤一栋,远得看不到左右尽头。

和以往不同,这里看不到穿着破烂、嬉笑追打的贫民小孩子。因为他们的胃里少食儿,也就不会从事这种对他们而言已是消耗生命的游戏。

贫民区的每一户人家,凡是稍大一点的女孩子,大都去了布阿莱城上班,她们必须赚到一些先令,维持着失业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有东西吃。

毫不夸张的说,以杜莫现在的实力,凭他靴子里塞着的那卷资本,完全能在这片这看不到尽头的贫民区内,挑选任何一家漂亮的女孩。他只需把一摞厚厚的先令,放在某个女孩家的木屋的桌上,便可牵起这个女孩的手,带她远走高飞。更或者,牵走某个人漂亮的老婆,即使那摞厚厚的先令仅够兑换一张十面额的欧元。

朵骨瓦是个细腻的女子,尽管她常被杜莫猴急地拉着亲热,但她身心常态时,举手投足含着温婉,那刻进生命里的苦难,依旧在她血液里泳淌。

她似乎永远会被杜莫的面包和木床牵着走下去,可是杜莫已经决定了爱护她,杜莫找到了一种感觉。

那个喜欢把别人的女人和小孩装进笼子,然后提着到处跑的恋囚童,心理上正是在寻求这种快感。但这种快感对他而言,就像注射常量吗啡不再敏感的瘾君子,所以,他变态了。

临走前,朵骨瓦还不忘锁好这间破旧木屋的门,她似乎把这当成了家,等日后无处落脚,还可以回来窝住。

在这个女人眼里,这间不用支付租金的木屋,就像富人不忍荒弃的豪宅。只有我和杜莫知道,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这间小木屋入住。

傍晚十分,我和杜莫终于赶到了杰森约迪为我们准备的那栋公寓,即使大白天出来,我也把**的皮肤涂得漆黑乌亮。但我们三个人,还是绕到了贫民区后面,斜行赶去布阿莱城背靠的那几座山体半腰。

一间粉刷成淡黄色的三层公寓楼,正座落在别墅林立的楼宇间等候。在布阿莱城,这种生活区也只有“上流社会”才能住得进、才能住得起。

城内那些不讲原则,只会恃强凌弱的地痞人渣,多不会也不敢到这个区域闹事儿或找麻烦。附近其余几栋公寓,想必住着的也是权势亨通之人。

仅看那些看守大门的持枪卫兵,就知道比洛城那个店主临走时告诫我们的话,像我和杜莫这种外来人,若三更半夜甚至大白天,闯进这些区域内瞎转悠,吃上枪子不足为怪。

而杰森约迪,为了让我更好更快的完成任务,圆了他独裁海魔号的大梦,索性便把我和杜莫提高进了上流层,远离山下那些乱哄哄的是非,把精力全部用到任务上。

入住的这栋公寓,门口同样站了四五个背跨步枪的守卫,他们都穿着皮靴,迷彩装也是整套的。

这是真正的**广告,它昭示一种商讯,凡是肯花钱购买或入住这种公寓的人,那么他的生活就有了安全和保障。

由此看来,那些看似在街上挎着步枪无所事事的人,其实是在看护地盘。布阿莱这种稍大一点的城市,区域势力的划分则更复杂和激烈。

看守公寓大门的几个卫兵,一看到背筐走来的朵骨瓦,立刻敞开了铁门,每张黑脸上绽着笑容,以示欢迎我们三人的到来。

我自然心中有数,这几个门卫里,必定安插了海魔号上的人。如若不然,怎会不看任何证件,便欢迎我们走进公寓。

我仰着脖子,观望这栋房子的同时,眼角余光却端倪着几个门卫,判断哪一个会是海魔号上安插的“眼球”。

从杜莫告诉我,关于杰森约迪为我们承租了豪华公寓,我便明白那老家伙的伪善用意,无非是要把我控制起来,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现在看来,杰森约迪爽快答应我的要求,并把芦雅送还给我,其实跟没放人质是一个味道。无非是给芦雅换了一个困笼,将她和我关在了一起。在客观上,我和芦雅仍在杰森约迪的手掌心。

进到公寓里面,底楼是间三百平米的客厅,顺着旋梯走上二楼、三楼,便有几扇明亮的大窗。

这栋公寓并不奢华,里面仿佛刚刚进行了简易装修,四壁空荡荡,看不到彰显格调的画框,也看不到琉璃气息十足的吊灯。所有的桌椅,以及卧室的软床,一眼便可瞧出,几乎都是从豪华客轮上搬来或者强拆下来的。

索马里那些打劫的海盗,不仅抢夺财物、勒索赎金,还很具有乡土风格。即使在抢劫的海轮上看到款式新颖,奢华美观的家居用品,也照样会用斧头锤子敲砸下来,搬上自己的渔船。等回到索马里,在流通商品匮乏单一的市场,又可换得一笔可观收入。

而眼前这几张类似席梦思的软床,床脚还带有斧锤敲砸过的痕迹,不难想象那些家伙,当时是怎样一种思维和心态。

走上一楼客厅时,杜莫从餐桌上抓了两个又大又黄的橙子,张口咬掉其中一个水果的皮,递给朵骨瓦吃。“吃,使劲吃,不要钱的东西。妈的,不吃白不吃!”

朵骨瓦望着杜莫滑稽的脸蛋儿,浅浅微笑一下,接过了水果,便把嘴巴凑到杜莫咬破的橙皮位置,滋滋吸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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