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空中嫌疑犯

第三十五章 空中嫌疑犯

赶往圣吕斯的出租车上,窗外开始溅落起水珠儿,司机把车窗玻璃摇得很紧,我们几个感觉不到外面的风声。芦雅似乎一直很疲倦,当圣吕斯的万家灯火出现在黑夜的地平线上,这个小丫头已经在我腿上睡着了。

望着车窗上渐渐变花的雨水,我沉闷的心绪似乎也被浇湿。圣吕斯城周边的国道两旁,路灯在风雨中低着头,映照出迷幻昏暗的灯光。

我让司机一直送我们到城市中心,答应多给他一些费用,他便把车靠在一片广场的大树下。看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圣吕斯城的交警,都已经下班了,只留下十字路口的电子眼。这种作息时间是可爱的,会让司机这辆外地车很安静地在市区趴一会儿;也更会让我们三个并无恶意的异域人,来得及处理一些有**权但不一定被尊重权利的事情。

雨夜十二点整,一个身穿雨衣的肥壮黑影出现在广场中央,从走路姿态,我就认出那是杜莫。

“真是上帝开恩啊!追……,疾风先生,您这么快就回来了。”杜莫在雨衣帽子里摇晃着大脑袋,惊喜而又压制着激动对我说。

“上车。去找她们。”我低声催促杜莫。杜莫带着满身雨水,一屁股坐了进来。司机师傅的小出租车,弓子板立刻压平许多,车身大幅下陷。

看报纸的司机立刻紧张起来,他张大吃惊地眼睛,望着粗鲁肥壮的杜莫。看得出来,司机很爱自己的小车,这是他在一座城市的饭碗,自然不愿意杜莫带着一身泥水就往车里坐。

我侧起身子,从口袋掏出一张100的欧元,递给司机说:“不用找零。”这张绿色的欧洲货币,立刻使司机惊愕的瞳孔变得柔软。他匆忙放下手中用来打发时间的报纸,接过钱后抖动两下,对着车顶小灯一照,辨别真伪后,积极发动了汽车。

马达加斯加的国币是阿里亚,但这位司机对外币一点也不陌生,而且熟知汇率。从这位福卡普城出租车司机身上,不难看出这里的对外开放和国际化很均匀,没有只局限于社会上层。

直到司机把我们送到杜莫在圣吕斯找的临时住处,下了车之后,杜莫才抱住朵骨瓦,使劲亲这个女人的额头。

沿着楼房外面的旋梯,我们几人轻手轻脚走上三楼,当杜莫打开房门,裹着杜莫雨衣的芦雅出现在伊凉和池春眼前,这三个女人之间,就仿佛隔世未见,一会哭一会笑,不知道如何高兴才好。

伊凉找来毛巾,帮我擦去头发上的雨水,我紧紧握住她柔软的小手,看到她弯弯的睫毛还挂着晶莹泪珠,就用冰冷潮湿的拇指帮她抹了抹。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我们必须连夜就走,不要惊动房东,租金留在桌子上,顺便写张纸条,就说我们三天后还回来。”

杜莫自然明白,我们不可能再回来,这么做是为了断后。于是,他积极照我所说布置好一切。

“杜莫,让门口那辆出租车走吧,我们必须再找一辆出租车,从圣吕斯直奔马哈赞加。每经过一座城市,就更换一辆出租车。”

杜莫点了点头,很赞同我的做法,如果我们走航空和水运路线去马哈赞加,不仅武器携带不方便,而且很容易被人盯梢。

从福卡普出来,沿马达加斯加西部海岸线垂直北上,去图阿马西纳机场,是离开的最便捷路线。既然是最便捷,那么被人盯梢的可能也就越大。

所以,我决定赶往马哈赞加,以那里为起飞点。而且,马达加斯加国土算不得辽阔,用灵活多变的出租车,不会浪费太多时间。最关键的一点,是我需测试“尾巴”,绝对不能允许被人尾行。无论是巴奈,还是猎头一族。

我知道自己身上还有很多秘密,播月和阿鼻废僧尸身上翻出的鹿皮地图,以及两名海盗魔之的肩章。

目前来看,巴奈组织肯放生我,猎头族肯放我走。他们极有可能是一方,或者双方,把我当作“鬼猴”,等我发掘出一笔笔宝藏时,就会有阴笑声和冷枪从我身后传来。

坐上杜莫找来的汽车,我们连夜出发,直到上午十一点钟,一座亚热带风光的秀美城市,赫然呈现在眼前。这里距离莫桑比克海峡很近,各种肤色的世界游客和商船过往频繁。

一路颠簸至此,我并未发现有人在尾随我们,这才稍稍放了心。但马哈赞加机场人潮涌动,我不能确定猎头族或者巴奈是否早已派人在此监视。

为了以防万一,我给了出租车司机1800欧元,让他帮我们进机场买来六张最快飞往东亚的夜间机票。为了防止司机拿钱跑掉,我答应等他买来机票后支付2000欧元的劳务费。

司机开始很迟疑,认为我们几个会不会敲诈他。于是,我对他讲,我们是东南亚过来的考察团,因为总是去马尔代夫考察,玩也玩腻了,吃也吃烦了,兴趣所至,就来到马达加斯加转转,看看女郎艳舞和酒店名吃,回去好长见识,给国内舞女和酒店提意见,激发出跨时代性的服务,促进第三产业飙升。

我还对他讲,你是知道的,现在狗仔队目无王法,万一被他们拍了我们在非考察国机场露脸的照片,勒索上门很是得不偿失。

司机见我们出手阔绰,花手上的钱就跟花别人的钱一样大方,立刻鼓起眼珠子,很是会意的点着头,虔诚地信任起我们。

六张机票顺利买来,我给了司机2000欧元,并告诉他保密此事,否则一样不在乎再花钱雇人教训他。

凌晨一点三十七分,杜莫已把我们的武器封包装好,全部藏在马哈赞加城一尊石桥的水泥板缝隙里。只要十年内这座桥梁不被工程所动,我日后一旦回到马达加斯加,就可以随时拿到武器。

现在国际反恐形势严峻,我必须谨慎,不能成为违反航空安全的国际嫌疑犯。因为,我的大头照片一旦出现在国际新闻上,麻烦可就大了。

下午的时候,我从出租车上一张皱皱巴巴的国际报纸中瞥到,南非德班城的新任官员楠吉罗已经死了。经德班市多方调查取证,楠吉罗先生是在该市洗浴中心蒸桑拿时,由于气温过高,突发心脏病死亡。

南非部分市民和网友认为,楠吉罗是酒后纵欲而亡,甚至怀疑它杀。但南非警方否定了它杀的可能,呼吁广大南非市民相信科学,相信警方破案的水平。

水泥森林特有着自身的生存法则。假如楠吉罗不把这种对待水泥森林中小动物的手法,自认为屡试不爽地套用在费舍尔?伯尼身上,也就是猎头族九命悬鸦身上,他或许就不会突发心脏病。

悬鸦是在弄死楠吉罗之后,才把桑拿房温度计调试到超出警戒线。由此可见,悬鸦在水泥森林里狩猎目标,很是讲究章法的,不用枪,也不用刀,才会让德班城警察们充满自信。

晚上登机时,安检人员详细查看了我们的护照。扎密尔运作来的这六张护照,就相当于我们在澳大利亚本国以外的合法身份证。只有池春的婴儿,如我料想的那样,遇到了一些麻烦。

池春告诉安检人员,孩子的父亲是日本国籍,她可以提供婴儿在东京的出生编号。安检长是一名穿肥胖制服的白人老太太,她瞪着褐色眼珠儿打量了池春几下,便不再较真儿。

因为飞机马上就要起飞,安检长也没让池春登记婴儿的出生编号。直到我们这趟航班安全起飞,将灯火如星稀般闪耀的马达加斯加彻底抛在大地上,我们几个人才坐在机舱内重重吐了一口气。

“追马先生,这感觉真棒,比海魔号上的直升机可飞得高多了。”坐在我前排的杜莫,忍不住兴奋扭过脸,露着一口白灿灿的牙齿说笑着。

我瞪了杜莫一眼,责怪他乱讲话,而且不懂得礼貌。这可不是在海盗船上,大声说话不仅遭人嫌弃,更可能引来危险的注意。

杜莫灰溜溜地扭过脸,不再说话,只是他攥着朵骨瓦的手,没完没了捏不够。伊凉和芦雅两个小丫头,生平第一次坐飞机,俩人都眨着晶亮的小眼珠儿不说话,看看外面的星星,从没有过的接近,不免有些忐忑。

池春很自然地坐在飞机上,她轻轻哄着孩子,一头秀美的长发靠在我肩头。没过一会儿,那位一脸横肉的白人老太太,又朝我们走了过来。

池春一点也不在意白人老太太的靠近,她依旧哄着怀里的孩子,被小婴儿的可爱逗得舒心。

“这位东京女士,喝杯热咖啡吧,你的孩子和你一样漂亮。”池春很礼貌地接过咖啡,并同白人老太太款款而谈。

“我的小女儿也在东京,是位留学生,她刚交了一位日本男朋友,很可能将来就定居日本了。我还有三年就退休了,以后你需要买这趟往返航班的机票,可以直接找我,不用花钱,座位号随便挑。”

这位白人老太,主动找池春聊上两句,可能是出于对远在异国的女儿的慰藉,也可能是想和池春交上朋友,日后对身在东京的女儿有照应。

但这位白人老太,俨然不是美国老太,不是德国老太,她只是一个经济欠发达国家的民航客机领班。

面对白人老太的热情,池春没有说话,她娇美的嘴角儿只泛起一丝笑。我坐在身边,眼角余光注意到了池春这种表情变化。从我和池春落难在一起,直到现在,坐上这趟国际航班的飞机,池春脸上是第一次出现这种让人骨头缝难受的笑。

白人老太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叫做差距。从东亚往返马达加斯加的机票能花多少钱?人家池春根本就不在乎这点儿钱,更不愿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利,背负上一种不自然的人情。

相反,如果真让池春拿白人老太送的这种机票坐飞机,池春屁股底下会不舒服。她坐着一张不用掏钱、甚至可以任意选择座位号的机票,不仅不会产生被人羡慕自己的迷醉感,反而会觉得自己破坏了一种良好秩序,自己偷偷躲在其他乘客的座位后面,是一种很下流的感觉,一种耻辱。

所以,池春嘴角儿泛起的笑,白人老太永远不会懂,或许她的女儿以后会懂。

这趟航班飞往中国上海,中途会在新加坡中转。当我们从飞机窗口望到一座靓丽洁净的城市国家,杜莫又兴奋地伸长脖子,指着地表大赞。

“这,这,这就是被称之为‘花园城市’的新加坡?随口吐唾沫都要罚金600美元?禁止在检查卫生前一天清扫垃圾?哇啊!真是厉害,我以后也把非洲村落变成世界花园。”

杜莫的吃惊劲儿,吸引了伊凉和芦雅,她俩闪动着晶亮的眼珠,也跟着往下张望,想看看是什么新鲜事儿,会让一把年纪的杜莫先生还激动得像个小孩。

池春也被杜莫的孩子气逗笑,她掩着迷人的性感朱唇,调侃杜莫说:“海盗先生,你真以为城市的美丽是靠重金惩罚出来的吗?新加波之所以会被誉为‘花园城市’,是因为在这个国家任何人吐痰,都要被罚款,甚至挨鞭子。”

杜莫更是吃惊,眼珠儿像灯泡似的盯着池春。“什么?任何人?新加坡元首上街溜达时吐痰也要罚款吗?”

池春微微一笑,粉红色的眼皮撩起,像看远古生物似的看着杜莫。“当然。任何一个地方,如果它们的人文环境不干净,城市环境就干净不了。”

杜莫抬起胖手,拍拍自己黑亮的脑门,又坐回了原位。当飞机平稳降落在新加坡机场,我趴在芦雅耳朵上悄悄说了几句,这小丫头立即捂着肚子喊疼。

池春叫来那位穿制服的白人老太,说我们需要转签航班,随行的小姑娘急性阑尾炎,需要在新加坡当地医院手术。白人老太很是积极,快速而迅捷地为我们办理了转证手续。

晚上的时候,我让杜莫去买了船票,同样是夜里出发。临行前,我找了一家银行,准备将扎密尔给我那张银行卡划一下,看看自己去乌博庄园卖命这趟值多少钱。

当初在福卡普,扎密尔刚给了我信用卡,我当时根本没时间看这些;离开福卡普市之后,我便不敢随意划卡。因为卡是扎密尔给我的,凭借划卡记录,我的位置会轻易暴露。

而且,就算当时划了卡,也不敢提现,这笔钱不会是小数,提出来又没有户名存入,比携带武器出境还危险。

现在到了新加坡,我可以划卡看一下数目,就算扎密尔知道我此刻在新加波,等猎头族心怀不轨赶到这里,我已经消失又到了别处。

在新加坡这个地方,我无法运作到一张假身份证,然后拿到银行建立户名,存入一笔来由不能公开的巨款。我毅然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在新家坡就连官员也办不到这件事,我一个异域逃亡者,又何来投机。

倘若我听从扎密尔的安排,直接坐他安排的航班去澳大利亚,虽说国籍和身份证样样都有,都合法。但我其实是危险的,是被人捆绑了自由丢在纸币上。我瞧不起这种纸币,任何大过我自由的东西,除了爱和正义。

在乌博庄园,绿脸男子曾说过,一旦猎头族内讧的丑闻难以掩盖,我这只替罪羊,随时都会被猎头族干掉。所以,凡是跟猎头族再有瓜葛的地方,就算给我一座宝石山,我都不会去。

可是,当我把扎密尔支付给我的这张国际银行卡插进金融机器,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差点将我击昏。

“2000,000……悬鸦这个混蛋。”我内心不禁暗骂。这张国际银行卡,虽然是由扎密尔给的我,但上面的数额,肯定是悬鸦决定。

这两百万现金,即使单位是欧元,有着国际较高汇率,但对于我奔赴乌博庄园这趟佣金来讲,其实少得可怜。因为,我自己包裹里带去的宝石,完成交易的话,至少也可以换到500万欧元货币。

而且,悬鸦这个家伙,当时杀死庄园老板和护卫后,从三位宝石鉴定专家的脚底下,洗劫了装有巨额现金的箱子,而且又将八名游客囊中的宝石聚敛。这笔黑吃黑的收益,总价值不低于三千万欧元。

乌博庄园这趟犯险,由我和悬鸦二人均担风险,就算无法做到五五分成,悬鸦再怎么想占尽便宜,最后也不该只给我200万欧元。

200万欧元对个人来讲,尤其对一个发展中国家的个人来讲,资产可以上千万货币。但这趟任务的高风险,它的总价值超过了三千万欧元,只给我200万,看上去数额不小,其实是一种伪善的歧视。

悬鸦从来没把我当做伙伴,我只是他的工具,一种被巧妙操作利用起来的工具。在悬鸦看来,我随他奔赴乌博庄园的这趟任务,能使芦雅和朵骨瓦安全回来,这就是我的酬劳。事成之后,又给我运作了六张护照和200万欧元,虽然扎密尔嘴上客套,称这是酬劳,但他们从心态上,把这些看做对我的格外打赏。

这200万欧元,其实是悬鸦早就给我普算好了的,他认为我就该拿这么多,嫌少的话,可以再回福卡普找他协商。但我心里清楚,悬鸦心里更清楚,我是不敢也不会回去的,回去就是送命。要么巴奈杀了我;要么猎头族再投票一次,结果可想而知。悬鸦临行前对我那番道貌岸然的话,其实就是让我对这200万欧元知足的暗示。

强弱悬殊的情况下,共同利益一旦落在对方手里,再想公平分割很难。因为我们之间不受公正的法律约束,而是子弹的对话,在对方枪多的情况下,现实只能如此。

在常人看来,也许会觉得悬鸦为人很厚道。他从乌博庄园回来后,既给我带来了安康的芦雅和朵骨瓦,最后又给了我护照和200万欧元,我不该再有非份之想。

但实际上,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受了猎头族的双重剥削,或者说是悬鸦这个混蛋的双重剥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乌博庄园?因为悬鸦需要我做他的炮灰。我为什么会成为悬鸦在乌博庄园的炮灰?因为可以换回芦雅和朵骨瓦的命。

所以说,当我在乌博庄园被人追杀时,我吸引住火力,www.youxs.org。芦雅和朵骨瓦的性命,就该交还于我了。

悬鸦是在我不知情的前提下,就把我拐进了高危险的任务中。虽然事后他很抱歉,并说了苦衷,但同放屁无异。我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他把我的苦衷当屁。

我俩不是抢劫犯,去乌博庄园的目的,是为了牵制巴奈在海盗大战中的强势。尝试着去想象,假如一个劫匪,单凭个人实力就能去银行抢到1万现金,但他却额外带上一个同伙,难道是为了与人分享这1万赃款?

那日在乌博庄园石堡大厅,打死老板和护卫后,我也可以提起自己的包裹,小跑着过去装三个宝石专家脚下的欧洲货币。悬鸦为何敢撅着屁股蹲大厅石桌上装人家的钱,装人家的宝石,不必担心周围出现冷枪打穿他屁股。

所以说,当我面对银行卡上的200万欧元,一种被羞辱和愚弄的恼火,难能不在胸中翻滚。

银行卡中这串数字,不仅仅彰显出对我的羞辱和愚弄,它还预示着一种危险。悬鸦从乌博庄园获得了3000万欧元的不义之财,我必须考虑到这些钱实际会去哪里。

假如悬鸦把这笔钱如实交给猎头族工会,那么我也就可以相安无事。怕就怕这家伙独吞了这笔钱款,日后巴奈蓄意向猎头族公布那段在大厅石堡内的监控录像时,猎头族工会必定追究悬鸦的责任。

悬鸦如何辩解,他必定会扯谎,说半路把钱全部转移给我,为了让我吸引住巴奈的捕杀。到时候,又不指定什么麻烦找上门,新仇旧恨同我一起算。

悬鸦前日在扎密尔买断的十七层公寓客厅内,为何急于催促我离开福卡普。很显然,他想让其他猎头族找不到对证,问不出监控录像里的钱去了哪里。

为了向猎头族工会隐瞒这笔钱,倘若悬鸦急于将我灭口,不仅他自己有风险,这么做也会令其他猎头族杀手质疑。

我深深的知道,自己的性命是猎头族工会将来用来掩盖内讧丑闻的。悬鸦不敢违背工会乱来,他同命中水,恋囚童这些人,之间一定也有着敏感的人际关系。从悬鸦这股贪财劲儿,就能看出这一点。

悬鸦当时还说,撼天奴想提枪去杀我,是他和另一位猎头杀手投票救了我,此刻想来,这些都像是谎言。我懂悬鸦真正想要什么,他想让我明白,他悬鸦就是想要钱,大把大把的宝石,大把大把的钞票。有了这些好处,他才会处处为我着想,处处维护我追马,让我得好。否则,他就会怂恿猎头工会对我下毒手。

当然,看到悬鸦给我这200万,我也深深意识到,这家伙仍没死心,他仍怀疑我在荒岛上还藏有宝箱。所以,他在偷偷的,在不为猎头族察觉的形势下,又放出了鱼线,等着我上钩。

悬鸦不会尾随我,这家伙知道我的谨慎和警觉能力。但他会在进入荒岛的入口处长期设置眼线,等着我傻乎乎地去把其余宝箱刨出来。

我们的渡轮在新加坡,第二天下午才驶进三亚湾,安全到达中国的海南岛。我二十多年没有回来,如今踩上这片土地,其实没必要有太多特殊的感觉。

走在人群中,我仍不断留意身后,深怕冷不丁回头时看到可疑之人。杜莫想去椰林滩订酒店,我没有同意,大家坐在一辆出租车内,直奔向三亚凤凰机场。

池春的脸色开始难看,她像生了病又强忍着似得,闷声不再说话。这一刻,我心里也像灌满了铅,横竖说不出滋味儿。

我知道,池春意识到了分别。当杜莫把一张飞往日本东京的机票递给池春时,池春没有说什么,她娇艳的面容挂起一丝微笑,但却双眼红红,泪光在瞳孔上旋转,如清澈潭底两尾追逐的鱼。

“追马,我要走了,你舍得吗?”池春眼圈更红了,逼近我的胸口问我。她的楚楚动人,娇媚醉人,仿佛让我觉得,此刻自己在无情的抛弃她。

“追马,如果时间可以倒退,我宁愿现在我们正站在荒岛的洞口。”池春的明眸,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清澈的重量,她的泪珠哗哗滚落。

池春抽泣的话语,像无形的怪兽在吞咬我的心,我咬着牙齿,面无表情。抬眼看看四周的人群,正如池春所说,这里已经不是漂泊的海洋,不是生死难料的荒岛,我们逃出了辗转在刀俎上的命运。

我不能挽留池春,或者说,我不能自私。池春不同于芦雅和伊凉,她是一条美人鱼,当初为了被保护,才游荡在我的水池。不管这些日子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产生多深的依恋,如今面对大海,她终将投入另一个怀抱。

虽然池春很伤心,但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现实就是这样,像个握刀的屠夫,每当面对世间的情人惜别,不管两颗美好的心贴在一起有多紧,总要被没深没浅的割裂。爱情的鲜血,化作可以被风干的泪花。

“追马,再抱一抱我们的孩子吧,给小家伙一个吻,祝福他长大后和你一样,活出男人的重量。”我接过抿着小嘴儿的婴儿,看到小家伙痴痴的睡相,便在他额头轻轻一吻。

池春强颜笑了笑,抹掉桃花般粉润的眼角残泪,接过孩子后,扭身准备登机。

望着强忍泪光的池春,当她离别的背影真正面对我的一刻,我的心脏仿佛真被捏碎。

我想冲上去抱住她,但我又告诫自己克制,最后,我悲痛到感觉不出空气中含有氧,**的喉结欲扬又止,却只能冲出一句话。“不要咀嚼爱的悲伤,我仍可出现在你的记忆中!”

池春明白,我心里也很苦,她犹豫了一下,突然扭过脸来,梨花带雨的娇容,对我们大家深深鞠躬道别:“啊嗨!我会的,大家也多保重啊!”

池春坐上了飞往日本的班机,她不再看我们,只是垂头抱着婴儿。我知道,她在哭泣。不想看我们,是因为她承受不住这如刀挥落下来的离别。

芦雅和伊凉哭得站不稳脚跟儿,两个小丫头被杜莫和朵骨瓦牵扯着。我们转身上了出租车,离开了飞机已经开始起跑的机场。

在海南岛的第二日,池春从日本东京打来一个电话,一直留守在报亭的杜莫,接起了她的电话。

“追马先生,池春的丈夫在帮我们寻找一条可以分流的国际账号,最快的话,下午三点就可以汇款过去。池春的丈夫还说,非常感谢我们救了池春,如今妻儿平安,一家人又能重新团聚。他男人希望咱们去日本做客,一定要当面道谢。”

听完杜莫大大咧咧地转告,我只点了点头,没在说什么。下午三点整,池春再次打来电话,告诉了杜莫账号。我接过纸条,直奔银行,恨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提取200万欧元,转移到日本去。

池春自然知道,我这笔钱的来历,她会帮我运作好一切,资金多线分流,不留一丝能被猎头族追查到的踪迹。日后,我自己方方面面安顿下来,池春自然会把这笔资金再注入回我指定的账号。

“追马先生,我提醒您一句,您别生气。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您打到日本去之后,池春的丈夫……”

我明白杜莫的意思,就对他低沉地说:“不会,池春很聪明,她不会让自己的丈夫犯这种低级错误。除非……除非她想谋害亲夫。杜莫,你不了池春,他丈夫拥有跨国公司,单跟发展中国家做一笔贸易,获得的利润都未必比这笔汇款小。你也不动动脑子,不然这种国际账号又从哪里快速而安全地过来。”

杜莫听完很高兴,他为我马上拥有一笔储蓄而迫不及待。但我万万没能想到,当我兴冲冲拿着护照,让银行工作人员转账时,出纳员的一句话,令我头脑轰鸣,仿佛一颗炸弹响在耳边。

“先生,您拿错卡了吧。”一位标准普通话的银行女士对我微笑着说。“no,?i?only?have?this?one?card.”我急切而惊恐地说。

“可是,这卡上就一串零,你让我怎么给你转账。”我知道出纳员不是在欺骗我。卡上的200万欧元消失了,除了猎头族,目前没人可以这么对待我。

这一刻,我仿佛感觉天旋地转。我没有遵守扎密尔的安排,航程起飞去澳洲。他们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及时回缩了资金。意思很明确,我只要敢乱跑,就一个子儿别想拿到,想拿钱可以,再回福卡普要。

构建在我心中的计划,顷刻间全被打乱,没有钱,我就不能再完成最后的逃亡。走出银行门口,我摸摸口袋里的现金,不足三万欧元。

单凭这些资金,别说在关键时刻我从黑市购买一把像样的狙击步枪,恐怕再折腾几次舟车路费的话,大家都得跟着我挨饿,睡在马路上了。

我没有打车,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神情有些恍惚。杜莫见我回来,远远就露出一口白牙,兴奋地围上来问。没等他开口,我倒反问了一句。

“杜莫,你在圣吕斯换了多少现金,身上现在还有多少钱。”杜莫整张黑亮的笑脸顿时僵住,他愕然地问:“怎么了?追马先生,难道,难道账号有陷阱?”

我摇了摇头,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开口:“钱,被悬鸦那混蛋抽回去了。他想往绝路上逼我。”

杜莫一听,肺差点气炸了。“他奶奶的,还他妈高级杀手呢,一点做人的诚信都没。老子,老子回去一枪崩了他。”

我知道杜莫在说气话,悬鸦之所以抽回资金,就是巴不得我再回去找他。当然,如果我再回去,武器就在马哈赞加一尊石桥下。我肯定不杀悬鸦,扎密尔会第一个见阎王。

可是,我不能冲动犯傻,吃了大亏之后,最理智的反击行为,就是沉默和冷静。杜莫见我脸色难看,也无奈地摸摸自己口袋,最后又脱下靴子。全身搜刮殆尽,不足八万欧元。

我告诉杜莫,我们现在的现金,不能再大手大脚地投入到路费中了。我们必须就近落脚,到一处消费水平适合我们的地方,暂时隐居起来。

猎头族抽回资金,说明他们也是急了眼,因为找不到我们的踪迹,才使用这种卑鄙手段。杜莫很是沮丧,他一脸无精打采地问我,要不要在海南落脚。

我想了一会儿,否定了杜莫。因为海南是南海一带的交通要塞,无论航空和海运,都比较成熟发达。一旦猎头族或其他麻烦找寻到这里,我们很容易被发现。

最后,我让杜莫又去买了船票,直接赶往中国的东南沿海城市广州。当我们几个下了渡轮,我心绪依旧烦乱,?夹在人群中走上街道,时间已经入夜。

广州这座城市,我平生第一次面对。我自己甚至都惊讶,八岁时离开的国家,如今我这般回到大陆城市,眼前的繁华不亚于国际水准。

高楼广厦的建筑,森林般相拥相簇,各自闪耀的霓虹,如披挂了珠光宝气的华丽宴服,准备迎接属于黑夜的喧嚣。四通八达的宽敞街道上,分不清是人群在路灯间行走,还是路灯在人群家行走。

一辆辆豪华的进口轿车,如流星蹿火般,在眼前左右穿行,呼啸而过。时尚的都市靓女们,个个花枝招展,扭着包在性感小裤裙里的屁股,踩着高跟儿哒哒急行。

很多与伊凉年纪相仿的翻书仔,男生女生大都也走上街道。他们手里攥着大把小吃,一边嘻嘻哈哈讲着流利粤语,一边兴致浓厚地谈论各自身上的名牌服饰和哪位日韩明星相像。

芦雅和伊凉都仰起脖子,被眼前这座现代化大都市包围得眩目。杜莫牵着朵骨瓦的手,终于也忍受不住内心的兴奋,嘿嘿傻笑起来。

“追马先生,真是想不到啊!中国也有这么繁华的城市啊!我以前在海盗船上的时候,很多欧洲过来的海盗都说,中国人很蠢,他们把衣服晾晒到窗户外面,走在街道上,头顶指不定被哪条内裤滴上水,或者飞出一口痰。而且,还说这里妓院、烟管一家挨着一家,刮风时人不敢出门,怕像牙签似得被刮跑。现在……”

杜莫好像忘记了存款被剥夺的烦扰,我冷冷一句话打断了杜莫。“现在觉得它比你们非洲要好很多,是吗。”

杜莫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被我的冷言冷语弄得有点尴尬。

我们沿街道一直往市中心走,身边经过的每一位行人,都不会知道我们的来历和底细。这让我感觉很轻松,准确地说,很有安全感。

走到一处等候公交车的站台,我让芦雅和伊凉坐下歇息。杜莫还摇晃着大脑,盯着几家连在一起的夜总会,里面歌舞升平,先生和小姐端着酒杯,身上的器官相对,正摇摆不定地扭着。朦胧的玻璃窗内,透出的影像很有妖魔乱舞的韵味儿。

我把杜莫叫到一旁,面色沉重地对他讲:“杜莫,我们的资金出现问题,客观上,已经不允许我们暂居这里。你不是小孩子,也有了自己的女人,如今逃离了危险,你有自己的选择。我可能要去一处偏僻的地方过生活,但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我完全尊重你个人意愿。”

说到这里,杜莫显得有些失落,他急忙鼓起眼珠,问我:“偏僻处?也是一座城市吗?和眼前这座叫‘广州’的城市相比,经济和发展水平会差多少?”

听杜莫的意思,我知道他也开始盘算新的生活,在他的梦想中,他想在一座漂亮的城市定居。

“我已经二十多年没回去了,现在也不清楚差多少。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我要去暂居的地方,很可能连一辆轿车,或者一条十米宽的马路都看不到。”

杜莫像被吓了一跳似得,忙惊讶道:“啊!那不是和回到非洲一样。”

我点了点头,又对杜莫说:“这个国家不允许大众百姓私藏枪支。所以,即使在不发达的地方,至少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使用热武器杀你。对方最多使用谩骂,唾沫,板砖,或者菜刀,而且大多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我心里清楚,杜莫对这些不感兴趣,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对大城市的迷恋,就像一个徘徊在红灯区不肯走、但又没钱消费的性压抑者。这样比喻或许近乎残忍,但却贴切。杜莫的确是被非洲贫穷落后的生活环境憋坏了,从小就是,他需要把心灵上的**发泄掉,才会回过头来看淡一切。

虽然杜莫没有再说话,但我从他的眼神中,已经看到了答案。“杜莫,你不要有压力,住在哪里并不重要,你我随时保持联络就可以。不过,有一点我必须郑重提醒你,警告你。不要偷偷跑回布阿莱去拿你的私房钱,一旦惹上了尾巴,你会把大家的一切毁坏。这里的就业环境,我不清楚,但你可以试着找份工作,和朵骨瓦过安生日子,切记自己这张脸,不宜抛头露面。”

杜莫用力点了点头。之后,我们找了一家小旅馆入住。先前的几家小旅馆,老板娘看到我们身边带了女人,就善意地称客满,回绝了我们。

第二天上午,杜莫拿着四万欧元的现金,去中国银行换人民币,回来后很是抱怨。“这是什么货币啊,最大面额100元,裤兜差点给我塞爆了,早知道这样,抗个麻袋去银行。”

我把欧元和人民币合在一起,然后与杜莫均分。杜莫从银行回来时,胳肢窝还夹了一份英文报纸,他甚至都没数一数我分给他的现金,就指着报纸问我。

“追马先生,您瞧,这个国家太可爱了,上面尽是招工信息,会讲英语居然也能用来赚钱,嘿嘿嘿,我们非洲真是没得比呢!这几座城市发达吗?我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我接过报纸扫了一眼,杜莫指着一处新闻版块儿,上面注明有:某某疯狂英语速成班,英语风暴速成班,英语牛人速成班;基本内容大概是:不用三个月,让您的嘴巴变成老外,让您的孩子人生飞跃;标题是:‘还等什么’或‘特大喜讯’。”

我把报纸还给杜莫,并告诉他,我现在不了解这些招聘的中小城市已经发展到何种地步。但我打算今晚就走,做火车去云贵一带,那里山多林茂,比较适合暂居。

杜莫帮我买了火车票,三张全是坐票,虽然没能买到卧铺票,但至少三张坐票号挨在一起,也就没什么可挑剔。

临上火车时,我没让杜莫前来送行,免得芦雅和伊凉又哭红了鼻子。这两个小丫头知道,杜莫虽然不和我们一起,但也不像池春那样,与我们分隔两国。

我和芦雅、伊凉坐在广州火车站的候车室,猎头族和巴奈那些杀手,已经很难追到这里。所以,我也收起了先前的太多谨慎。

芦雅和伊凉两个小丫头,安静地坐在长椅上,闪动着眼睛,好奇地看周围的一切。这里人头攒动,社会各个阶层,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人轻装独行,有人拉家带口,包裹行李大大小小,甚至比要乘车的人还多。

候车大厅内,一位穿制服的站内女工,推着小餐车由远及近,一脸无精打采地从拥挤的人群中渐渐过来。

“corn,how?much?money?”因为芦雅和伊凉还没吃午饭,我想给她俩买几个玉米吃。但我的突然开口,却令餐车女工一惊,她差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和芦雅、伊凉的肤色,在这间宽敞的候车室,是非常不起眼的,周围这些人,没人能用眼睛识别出我们的来历。在我的身旁,混杂着南腔北调,我的耳朵很难听懂他们在讲什么,但又模模糊糊懂点意思。

眼前的环境,讲话是我很大的障碍,我想模仿他们讲普通话,可每每想张嘴时,心里又没底,知道自己咬不准字音,真开了口会被人笑。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根本听不懂我讲得汉语。

看得出来,餐车女工不具备简单的英语交流能力,她之所以能理解我刚才的话,也是出于在候车室内使自己的小生意“交易国际化”,所以她懂怎么对老外卖东西。

我给了餐车女工十元钱,她接过钱后,找了我五毛,然后用夹子从推车上的热锅里夹出煮玉米卖给我。我非常奇怪,热锅上面明明有三个成色很好的大玉米,她却把夹子插到锅底,准确无误地夹了三个小玉米,并快速装包递给我,就仿佛那三颗小玉米是她预谋插在锅内似的。

餐车女工给了我玉米,很快推起车朝候车长椅另一头走去。临走前,这女人还用怪异的眼神瞄了我一下。我明白,她是在质疑我。

我的英语虽然和那些欧美的家伙交流起来并无障碍,但语调上却带有浓重的泰语味道。再加上我也能讲柬埔语,所以,不难想象我讲出的英语腔调有些古怪。餐车女工质疑我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我的肤色。或许,我即便不会讲英语,只要有一身白皮肤,便能打消她这种令人不舒服的质疑。

这让我想起了杜莫那股兴奋劲儿,他说这个地方可爱,是因为在国际上一种很不值得在意的东西,到了这里竟然被神圣化。

“哎,哎哎!那一个老外,买玉米讲英文。”

当我把玉米分给芦雅和伊凉吃的时候,坐在我前排长椅上的几个人,突然注意起我。这让我有点心慌,和少数人一样,我很怕别人注意自己。

“切!鸟毛老外,装逼。几个英语单词谁不会啊?你去考考他语法,立马露馅。这个社会呀,嘛都稀缺,就是不缺装逼。”

我顺着这几句小声嘀咕望去,只见两个年轻小伙子坐在前排长椅上,他们膝头靠着两只拉杆箱,行李很大,里面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些什么。

从这两人抱在怀里的书包,我看出他们应该是乘车回家的大学生。见我望向他俩,两个年轻小伙子立刻扭过脸去,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我虽然听不懂用鸟的羽毛形容老外是什么意思,但也能感觉出来,有位小伙子对我不友好。

我没有理会他们,吃着刚买到的玉米,我索性掏出一份英文版环球报,看些杂七杂八的新闻摘要,打发等候列车到站的时间。

“哎哎哎,看看,那家伙又装逼了。还拿份英文报纸装模作样,我操。嘿嘿嘿……”

我皱了皱眉头,抬眼又望向前排。两个小伙子见引起了我注意,又速度转过脸去,像偷吃东西似的,捂着嘴巴咯咯偷笑。

“你他妈老看人家干嘛?当心人家过来干你一顿。”那个瘦高的男大学生,又好笑又好气地对黑框眼镜的同伴嗔怪道。

“你回头看看他,那家伙报纸拿倒了没。哈哈哈……”黑框眼镜男生,对瘦高个儿同学不怀好意地催促说。

望着两个颈背笑得颤抖却又不敢出声的年轻小伙,我突然感到一种莫须有的别扭。这一瞬间,我仿佛觉得,如果我讲不出中文,或者像周围大多数人一样,拿份广州日报放在膝盖上阅读,自己就会被人当成大马猴耻笑。

我已经不需要伪装,这里距离厮杀的战场已经很遥远,然而,当我准备在这眼前这片熙攘的人群中返璞归真时,蓦然发现,我还是丢不开伪装,拿一份我几乎认不全80%汉字的广州日报,似乎更能容于环境。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从广州西开往云南昆明的k484次列车,将晚点一个小时到站。如给您带来不便,我代表全体工作人员,向您深表歉意。”

候车室的广播喇叭,突然传来列车晚点的通知,芦雅啃着玉米,抬起充满无辜表情的小脸望着我,问我广播里在说什么。我告诉她,火车晚点了,会比票上的时间晚一个小时进站。

“操!又赶上一波。歉意有个屁用,皮笑肉不笑,这明显违反了承运合同法,车站要给咱们退还一部分票钱。我在大学读了四年法律,这明显是侵权行为。”戴黑框眼镜的男大学生骂着街,抱怨起来。

“别扯没用的淡,你找谁退钱去?让他妈车站警察一巴掌掴回你来。就你在学校背诵的那点法条,那是用来考试的,用来及格的。今天都他妈毕业了,你小子还不解味儿,大学四年白上了。”

瘦高个小伙儿一边说教着身边的伙伴,一边伸手掏进书包。“王部长,来呗,斗两把地主。”

在我前排座位的对面,还坐了一对年轻男女。被称为王部长的年轻小伙,和他们几个同是一起毕业的大学生,?此时正坐在前排对面,带着耳机听音乐。一脸素颜但却涂了口红的女友,坐在他腿上,漫不经心地翘着紫色指甲油的脚趾,无聊地摇着挂在大脚趾上的卡通风格的高跟儿凉鞋。

这女的二十多岁,上身穿一件吊带式紧身绒线短袖,一条苍白的瘦身牛仔裤,把她坐在男友腿上的脸盆状屁股残酷地包裹住。

她半截乌黑长发,被烫卷成了酒红色,酷似绵羊的尾巴。或许为了追求时尚,追求一点白领女性的气息,才如此设计了自己的发型。但这种时尚却起到了反面效果,把她作为一名女大学生时期的囊中羞涩毫不吝啬地剖显出来;把她可以为之自傲的学子气质破坏得不伦不类。

“啪”一声脆响,男友抬手在女友大屁股上很随意地拍了一下,示意她站起来,自己要应邀去打牌。

女友搂住男友的脖子撒娇,很不乐意却又无奈似的左右摇了摇,不敢怠慢地站了起来,释放开自己的男友。

这位被同学调侃为部长的小伙,推开了女友之后,随即拉过一只行李箱子,坐在屁股底下,和两位一起毕业的同学打起了扑克。

几位小伙玩牌时,很是卖力,他们抡圆了胳膊,将纸牌摔得啪啪响,仿佛娱乐中更多是宣泄。

部长小伙儿的女友,斜靠放在长椅上的书包坐下,她对几个男生的扑克游戏不感兴趣,便横着身子戴上男友的耳机,自我陶醉的听起了音乐。

“你他妈别听了,手机快没电了,刚给你耳机的时候,上面就显示两格电,我到家下了火车还打电话用呢!”部长小伙斗输了一把扑克,扭脸洗牌时正好看见女孩在用自己的手机听音乐,便拧着眉头小声骂道。

女孩正被动感十足的音乐蒙住耳朵,没有听清楚男友在说什么,但从对方难看的脸色,知道自己被骂了,就急忙坐直了身子,红颜羞恼的说:“我就乐意听,你注意素质,这可是公共场合,你那帮文艺部的学弟学妹可也有跟咱们一趟火车的,让他们听见你失态,你不丢人啊!”

很显然,部长小伙平日里就骂惯了女友,只是女孩这会儿当着同僚的面,被男友骂很尴尬,就强顶着压力反驳。

“老子现在不怕丢人,啥荣誉都有了,都毕业的人了,我还**他们?你再听一首歌就别听了,一会儿上了火车,手机可找不到充电的地方。”

女孩假装没听到男友的话,又将身子横斜在长椅上,继续自顾听了起来。

戴黑框眼镜的小伙儿,也被部长小伙儿骂女友的行为搞得有几分尴尬。于是,他趁机坏笑着说:“哎呀!我说王部长,你从大二到现在,睡了这妞儿好几年。人家听听你的手机,你还跟吃了大亏似的,这么紧张干什么!啊?”

说完,他还朝瘦高个儿看了一眼,像是要博得赞同。

瘦高个儿捻开手里的扑克,见部长女友戴着耳机,听不到他们几个谈话,就也对部长小伙说:“哼哼,你小子,不是我说你,这妞大一那会儿多爱学习,上课老认真听讲了。你也就买了一部几千元的新款手机,哪堂课也跟人家坐在一起,让人家摆弄你这部当时全班最贵的手机。我俩才吃亏了呢,早知道现在女生好这口的多,我俩当时也买一部好手机,弄个妞睡几年,让咱哥们儿这大学时代,也充满丰富**。”

瘦高个儿小伙说完,?戴黑框眼镜的小伙偷偷斜了部长小伙一眼,见他只顾盯着手里的扑克,两人相视而笑。

“你这俩孙子,真是天搭地配,两肚子坏水凑到一起,比长江还滔滔翻滚。勾搭女生犯法不?你背诵的法条上有规定不?这叫你情我愿。刚上大一那会儿,你见我抽过二十元以下的烟草没?交女友以后呢?从十元降到两块儿五一盒的烟,到了大三蹭别人的烟卷抽。别光看表面,花销多了。尤其到了暑假,人家情侣都北京、上海的旅游,她也想去,我不去行吗?谈个恋爱容易吗?以后啊,你俩别拿这事儿跟我说辞。”

部长小伙垂着眼皮,说完后甩了一张扑克出来。“赶紧出牌,这把斗死你这俩孙子。”

带黑框眼镜的小伙和瘦高个儿小伙嘿嘿笑起来。

“你要是养不住了……,让给我呗!”戴黑框眼镜的小伙,打出一张扑克后,嬉皮着一脸坏笑。他不敢用严肃的表情对部长小伙儿说出这句看似玩笑的话。

“哎,哎。过份了啊!太**了啊!人家可是象牙塔里打磨出来的爱情,纯洁耀眼的男女关系,将来是要进神圣礼堂的那种。”瘦高个儿小伙儿也歪起嘴角儿,眼神布满坏笑。他貌似在维护伦理美德,实则在栓对儿激火。

“你想要啊?那你去跟她说呗,能让她跟你走,那是你的本事,我不拦着。”部长小伙儿没有钻进瘦高个儿小伙的圈套,他依旧捻着手里的扑克,不以为意地回了戴黑框眼镜小伙一句。

“嘿嘿,算了吧,我可是好人,宁推一堵危墙,不坏人家一桩缘。”戴眼镜的小伙儿说话的同时。他知道自己不能当真,那女孩若是听见他们把自己当充气娃娃似的让来让去,会很伤一位女性的自尊,非得把眼镜小伙的脸抓花不可。

“操,你小子要是去推一堵墙,那也是因为墙后面躲着三对野鸳鸯。”部长小伙没好气地损了戴黑框眼镜的同学一句。

一个小时之后,k484次列车按广播里通知的那样,准时进站了。我背着行李,牵着芦雅和伊凉的小手,防止她俩在看似排队实则潮涌的乘客队伍里走丢。

这趟国内的火车,里面环境不错,每节车厢门口上端,还装有液晶电视。凉爽的空调,吹着人很舒服。芦雅、伊凉坐在靠车窗的座位里面,我坐在靠过道的外侧。

列车在广州站停了仅十分钟,便又缓缓移动起身子,朝西北方向奔去。伊凉和芦雅有些困,她俩靠在一起,在列车的晃动下很快就睡着了。

我没有再拿出英文版的环球时报打发时间,生怕自己在列车内又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几名候车室内的毕业生,和我在同一节车厢内,但座位距离稍远,使我觉得轻松许多。

大部分乘客挤上火车之后,有座位的长长舒一口气,没有座位的便站在过道,脸上倒也有了几分踏实。

我坐在火车内,望着窗外远远的景致,这片阔别多年的土地,似乎只有她还惦记着我,给我一种游子归乡的亲切。我的耳朵里,充满腔调不一的华语,每个人刚走上火车时,彼此都因陌生而保持一种冷漠,这冷漠让他们之间彬彬有礼。

火车疾驰了不足三个小时,大家仿佛渐渐从彼此脸上看清了这趟旅途的漫长,三三两两的陌生乘客,彼此间开始试着攀谈起来。

我漂泊的太久了,不能讲出溶于这个群体的华语。但我的耳朵,随着列车的轻轻摇动,如初生的婴儿听到母性呼唤后渐渐**的眼皮,越来越熟悉起一种深潜在血骨里的萌动。

芦雅只睡了两个小时,就推醒了伊凉,两个小丫头扒在车窗上看外面的地貌,兴奋之情洋溢在两张漂亮的脸蛋上。坐在我对面的乘客,是一位中国老太太,她梳着略显斑白的卷发,衣服很整洁,看样子像出门之前细心打扮了一番。

危险已经距离我们很遥远,芦雅和伊凉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孩童的玩性在她俩之间不知不觉回复许多。她俩每每说笑,就掩住皓齿小口,像是怕给别人听到。

“唉吆!这两闺女长得可俊,生在这个社会真是命好,啥苦不用吃,啥累不用受,长大了一准嫁有钱人。”老太太其实并无恶意,只是一种客套,意在讨好和夸赞别人。但我当时理解不了中国老太的话,因为我没有从这种时代变迁的观念中走过。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很是惊讶这位老太太的话,她一把花甲的年纪,为什么开口就对陌生人讲流氓话。说伊凉和芦雅长得美,我可以理解,但说她俩将来一准嫁有钱人,这着实让我觉得老太太在骂人,骂芦雅和伊凉将来一准给人当婊子,并且能给人做婊子是一种福气和好命,许多人羡慕不来。

坐在老太太旁边的老伴儿,也是位年过花甲的老先生,他似乎看出了我脸上这种细微变化,就忙用手指抠了一下老太太的大腿,面色祥和但暗含嗔责。我完全明白,老先生是想用责怪老婆子的行为向我表示歉意。我对老先生微微弯了弯嘴角儿,还以礼节。

“你这老头子,一辈子就会闷声闷气,我跟人家说两句话你也管啊!”老太太有点不乐意,扭腿顶了老头的手指。

“你又不懂人家说得什么,跟着瞎掺和啥!”老头说着,便用手帕沾了沾额头。其实,老头并没出汗,他只是想用手帕沾去脸上的尴尬。

“咋个不懂,这两闺女长得俊俏,你听她俩说话,肯定是咱们云贵一带某个少数民族里生养出的金凤凰。”老太太反驳着老先生,但她还是故意和芦雅、伊凉说着话。

“闺女,你们是哪个少数民族的啊?今年多大了?会讲普通话吗?”我顿时被这位热情洋溢的老太太的话弄得一时无措,她把芦雅和伊凉对话时的柬埔寨语误解成了国内少数民族语言。

芦雅和伊凉不再笑,她俩睁着疑惑的眼睛,一齐望向我。我知道,她俩不懂华语,更不会明白老太太的举动。因为,这位老太太一边和老先生争得面红耳赤,一边强颜善笑地赶着她俩交谈。

我虽然也被老太太搞得有点局促,但还是小声对芦雅和伊凉解释:“她夸你俩长得好看。”

按照当时的礼节,如果芦雅和伊凉不向老太太的称赞道谢,我就该代替她俩向老太太回以谢意。但我当时真得咬不准汉字音节,开了口只会惹得周围哄笑。我自己难为情不算什么,就怕惹来别人的注意。

老太太见我迟迟不对她回答一句,便误解了我,觉得我缺乏一种基本的礼貌。她那期待的目光,立刻暗淡下去,脸上的鄙夷神色渐露。

“老头子,西南这边经济还是不行啊,这些山区出来的少数民族,还是跟不上时代步伐。也难怪,谁让他们生活水平差呢。”

我眉头又微微一震,被这位老太太弄得更是无奈。她刚才还热情洋溢,为何转眼之间就对我们下了一番如此定义。

芦雅和伊凉,穿着在福卡普买的衣服,这种服饰风格,同周围同龄女孩身上那些“adidas”“puma”的品牌服装相比;同那些性感时尚的日韩服饰相比,更显出朴实民风和一方乡土的气息。

而我自己,上身套了一件宽大的工装褂,这衣服很结实,口袋颇多,是专门用来装子弹、食物、药品的。我的裤子是军用迷彩裤,脚上蹬着土黄色的牛皮靴子。

从我第一次走进广州火车站的候车室,我就惊讶了一下,很多流动的务工者,大多也是穿类似的裤子。这让我很欣慰,我喜欢这种混迹人群而不因服饰惹眼的安全感。

但我无法配合老太太的客套,她生气了,我们的其貌不扬,并没有因为她主动友好的攀谈而从她内心深处挥去。

老先生又瞪了老太太一眼,示意她谨口,别乱讲别人坏话,兴许我们可以听懂他夫妻俩之间的交谈。

从老太太那突然泛起鄙夷的眼神,我似乎进一步明白了她刚才的话。她的思维模式,是很难用我的思维模式去理解得了的。“有钱人”这个词汇,在老太太的观念里,并不是单纯的对一个富有人的称谓。这里面似乎还隐含着很深的东西,像一道只是涂抹上粉漆但没刮去刻印的墙壁,像一个穿在名贵皮鞋里却没洗干净的脚趾头。

悬鸦同我相比,有很多资金和宝石;乌博庄园的绿脸男子同我相比,他的金钱更是无可估量。但在我意识里,这些人只是现金和宝石比我多,一种非常单纯的数字上的概念。

每当我面对悬鸦,或者面对绿脸男子时,我从没因为这个“数字概念”而感到哪里不自然。假如这位老太太的思维模式嫁接给我,我想,我可能会生出很多莫名其妙的感觉,更甚至会颈背变弯,膝盖发软。

悬鸦和绿脸男子面对我时,他们都知道自己拥有的金钱数额远非我所及,可他们丝毫不会拿这种“单纯的数字”在我面彰显出什么。即使他们需要控制我,对我不尊重,那也不会是因为这种数字的原因。我不吃这一套,他们深知,只要不是枪口的要挟,我的尊严和肉身谁也控制不去。

老太太不再说话,拉起脸闭目养神。老先生低下了头,继续看他的报纸。那张广州日报,摊在他膝头,一排醒目的大标题像争抢版幅空间似的,显赫醒目地呈现在我眼前。

“热烈庆祝广州市……胜利召开,深化……主人翁……地位”望着那些标题,我认不全上面的汉字,就索性望了一眼坐对面的老太太。这老女人活了一辈子,现在不缺吃也不少穿,但怎么看也不像某种翁。她或许比我认识报纸上的汉字多,却认识不了一种更重要的东西。

老太太安静了不消五分钟,芦雅和伊凉又开始了小声交谈。她俩望着液晶电视上的娱乐节目,不时被逗得咯咯发笑。我依旧望向窗外,被这个国家的壮丽山河吸引着。

“不像,那两丫头不像云贵这一带的少数民族,我估计是老外。”我身后过道的侧面,传来几个游客的议论,我隐约听得出,他们是在谈论我和两个女孩。

“大哥,你是老外不?哪个国家来的啊?”一个留着分头的小伙子,年纪和我相仿,而且他也穿了一条迷彩裤子。从他脚上那双沾满水泥点的旧皮靴,我想他应该是打工仔,和打工小伙坐一起的那位妇女,可能是他媳妇,夫妻二人一起坐车回家。

“大哥,你会讲中国话不?来,抽根烟。”打工小伙见我侧脸望向他,这家伙立刻欠过身子,友好地递来一根香烟。打工小伙的媳妇推了自己男人一把,没好气地说:“你别跟人家闹,竟出洋相。”

尽管周围的乘客也因打工小伙的莽撞而呵呵发笑,但他们还是用笑声不怀好意地看热闹,让这位冒失的小伙子试探出我的来历。

我还是没开口回答,如果我讲英语或者泰语,打工小伙根本听不懂我的话。我稍稍微笑着对打工小伙摇摇头,谢绝他的好意。

这时,一个高大而皮肤白皙的红发老外在过道中间走过,他可能要去车厢另一端的卫生间,流星似的大步子,令打工小伙递来香烟的手快速缩了回去。

我仿佛瞬间才明白过来,我和芦雅、伊凉的肤色,因为不是白种肤色,周围人萌动的好奇里,胆量似乎也滋生了出来。他们见我们三个衣着朴素,和大多数穷老百姓无异,可我们身上又有着与周围环境相区别的异域气息。所以,这些人找到了突破口,一种似乎让他们找到了平衡或者优越感的突破口。

“大哥,你是日本人吗?来俺们国家打工的吗?”打工小伙的话,问得我心里发麻。坐在离我较远的那几个毕业生,似乎也开始关注这边的动静了。

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小子,躲在座位后面遮住脸,又满腹坏水的骂道:“真他妈二,跟体育系那帮野人一个逼味儿,四肢发达没脑子,天生推砖车、和水泥的苦工。一群白痴,连他妈中东语都听不出来。”

我冷起了面孔,扭头望向车窗外,不再理会这些人。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很自负自己的专业,他似乎从来没有明白过,教育把学生们分开到各各专业,是为了术业有专攻,彼此互补,产生最强的力量。

但对他们来讲,任何可以用定义划分出界限的东西,对立起来似乎比合作起来更有趣儿,更能产生激情。一个真正有修养的人,对体能培育的重视不会亚于脑力知识,人脑长于身体内,身体弱化了,再优秀的大脑也要枯萎。一个不懂得尊重体力劳动者的“知识型社会”,比一个法盲官员更可怕。

“都醒醒,精神点!注意扒手,看好自己衣物。老百姓不欺负老百姓。”一个高调的嗓门,从车厢门口传来,不等人们回头去看,一位列车乘警像参加竞走比赛似的,从我们身边流星般擦身而过。

他的制服和他的大嗓门,把我对面昏昏欲睡的老太太惊醒了。望着远去的乘警,我不免觉得好笑。看到这种维护治安的手法,或许聘请一位神父在火车上走两趟更奏效。因为神父更懂得感动人,更懂得给两方各留活路。当一群警察生存在善与恶的夹缝中,自然就成了畸形职业。

广州开往昆明的k484次列车,经过湖南长沙站时停了八分钟,在省会下车的乘客,人人都站立在过道上,挺着高高的胸脯,很有面子。

部长小伙也在该站下车,她的女友用力抱紧了他,将头埋进他的胸膛。看得出来,这对儿情人要就此分别。那个瘦高小伙和戴黑框眼镜的小伙,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笑着喊着到家喽,从列车上挤了下去。他俩隔着窗口,摆手示意部长小伙儿快点下车。

“有些话很早就想对你说,可我又开不了口,这封信是我花了两晚写给你的。现在不要看,一定等我下车后火车出了站你再看,这点约定你能做到吗?坚强些亲爱的,我永远爱你。”

说完,部长小伙跑下火车,他脸色难看地拖着两个大行李,站在外面对缓缓起身的火车招手,和自己大学睡了三年的女孩道别。

火车出了站,那位女孩双手颤抖着拆开男友的信封,列车厢内大部分乘客,都把目光齐刷刷盯在女孩手上,99%的人,都期待一个结果。是的,他们猜中了,女孩只读了信的开头,就伏在桌子上抱头痛哭。

这位部长女友,像昏厥后离开人世一般,足足趴了半个小时,才慢慢抬起头,又把手中抓皱了的信纸读完,然后又哭了一通。

再过了半个小时,女孩似乎等脸上的哭痕完全淡去,才抬起了脸。她把手中的信纸撕得粉碎,从车窗缝隙中伸出手掌,任疾风吹跑了这份象牙塔里的爱情。她的眼泪,仿佛不是为爱情的破碎而流,而是为她自己的天真。

直到读完信封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曾把一个女孩的一切交给了怎么样的男人。女孩一定在想,这位部长小伙,除了在她经期之外,几乎天天睡她的男人,就算被毕业的残酷现实逼迫,不得不和自己分手,但至少在她为此痛哭时抱一抱她也好。可那个家伙,连这点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他甚至不能让女友在舔拭凄美爱情时再学日韩电影里那样“浪漫一把”。

终于,女孩看懂了一切,她不再哭了,为一个懦弱、冷酷的大学男友,再浪费眼泪不值得。女孩站起身,顶着众多乘客偷窥的目光,向车厢一头的卫生间缓缓走去。很多乘客交头接耳,他们纷纷猜测,甚至认为女孩会在卫生间割腕自杀。

我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去想那个女孩。因为,今天的结果,女孩似乎比男友更早料到过。

女孩走出了卫生间。为了使自己看上去善良,极富同情心,车厢里的乘客们,都只在女孩背后偷偷打量,避免和受伤者正面对视。

女孩散乱的头发,已经扎起了马尾,她嘴巴上的口红也已洗掉。她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竟然拿出一本六级英语词汇的小册子,认真默念起来,仿佛那是一本圣经,可以超度爱情亡魂,或者像咒语,可以让时光回到过去。

难怪杜莫说这个国家可爱,我真的搞不明白,女孩用这种沉痛的代价换来一个肤浅的道理,但不等她好好思考,又陷入另一个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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