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归去来兮

第二日,芓桑睡到午时方才悠悠转醒。

天光已然大亮,透过窗户传来的阳光,带着浓烈的温度,打在手臂上,衬的肤色露出粉色的光。

醉酒后的窘态便是起身时一阵头晕目眩,按压了下太阳穴,恍然间脑海一片空白忘记发生过什么事。

胃部的灼痛传来,醉酒后饥饿感更甚。

披上亵衣,唤来翠竹:“昨夜发生了什么?为何不叫醒我?”

“昨夜王爷来了,早晨走的时候说让你好好休息。”

芓桑脑袋轰的一声,连忙打断翠竹:“你,出去吧!”

当下明了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些自是昨晚醉酒后,干了些自己一直想做却又不敢的事了。

真是可悲可叹,自己怎么如此大胆,啊!这哪里是一个江湖女侠该做的事啊!这事又不能当做报恩换命。

纠结半响后方才下床梳洗。

画了个远山眉,涂上口脂,望着镜中明明没有丝毫变化缺似是换了气质的人,又自问:“可他,为什么不拒绝?”

天朗气清,此前住进来时,觉得院子空旷得很,很是寂寥,于是命人种了一棵大树,这树像是被人施了咒一般,飞速长大。如今,一到秋日,宽大的树叶铺了一地的金黄,反而让人更加觉得寂寞起来。

本以为那夜以后,仲玗待她会有所改变,两人应该可以恢复至年少那般,就算不甚亲密,至少不会再有隔阂。一想到自己也可以与仲玗过上举案齐眉的日子,芓桑忍不住偷偷弯起嘴角,全然忘记早先那些猜疑。

不曾想,事与愿违,老天哪里会让你如此轻松达到心中所想。这一次,两人未能相见的日子变得更长了。

那以后一月有余,仲玗再未来过。只是偶尔从院里一众奴仆闲谈中了解,他又去了府中哪一处小院,又有了新颜色的佳人在侧,深夜缠绵。

犹记得嫁给仲玗之前,苍云特地与她侧夜长谈:“嫁过去以后,就由不得你了,宫苑深深,你的性子,可行?不是几日,这可是一生啊,没了自由,我担心你坚持不久。”

当时芓桑只觉苍云太不了解自己了,坚定不移心若磐石才是真实的自己。只要能日日见着仲玗,哪怕日日雷雨,也觉山花烂漫,那时以为,再难再苦只要二人在一起都是好的。而现在,终于知道面对一个不爱你的人,在延绵不绝的希望中日日品尝绝望是何等的痛苦了。

从玉枳带来的剑匣子中拿了一柄短剑,照着剑谱比划起来。

小时候,很是怕人靠近,所以没有近身服侍的丫头。后来翠竹进了宫,一起切磋武艺,日子长了,倒是亲近不少。那时选的趁手的武器都是远距离的攻击性武器。如今,在这宫墙里,打发日子,也是想学学这近身的本事了。

人言多事之秋,果然不假。

不过十日,玉枳一早出现在芓桑门口。午时便收到父皇传来的书信。如今贵为皇后的娘亲,故去了。信中寥寥数字,未说清原委,字里行间竟然有一种不想要她回去的意味。芓桑只觉天旋地转,手足无措,呆立在场,不知今夕何夕。

翠竹赶紧上前,及时接住倒下的芓桑,将她服侍坐好。

只见芓桑颤抖不止,双眼空洞,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急急呼喊:“公主?公主?”

芓桑只是流着泪,没有反应。

玉枳蹲下搭脉,转头安抚翠竹:“无甚大碍,只是忧伤过度。你让她缓片刻,吩咐小厨房煮些安神的茶饮来。”

可过去快要半盏茶的时间,芓桑还是一副空洞的神情。

翠竹红着眼连唤几声芓桑依旧没有丝毫反应,这下急了,大力摇晃芓桑。良久,芓桑沙哑着嗓子:“翠竹,我是不是太任性了,远嫁他乡,因而害得我母后……”

“公主,皇后娘娘仙去不关您的事啊!不要如此自责,当下要紧的是赶紧回去!公主,您一定要振作!”

“是了,翠竹,你安排一下,我们马上出发。”

匆匆给仲玗留下字条,芓桑带着玉枳翠竹两人骑马不分昼夜赶回枭国。

九月初五。

芓桑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乾喜宫一片素白,天地间没有一丝声响。

芓桑扶着宫门,久久不能迈开腿走进这座她以为坚固无比的宫墙。

想起那年与母后重逢,她便是站在这里,遥遥的盼着,等着她心爱的女儿。

然而,她的女儿一个转身离她而去。

芓桑心口疼痛不已,当时的母后是否也像我今日这般,扶门伤心?

离皇后仙逝已近两日,不知为何,遗体早已火化入陵。

得到消息后,芓桑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依旧未能赶上见最后一面,心中难免怨恨父皇。

按祖制,不可能如此早的入了皇陵,但是,父皇这么做,应该会有他的道理。不对劲的地方这么多,但是,现在的境况,似乎不适合说这些。

就连苍云,她也未见到。

连着几日,芓桑都待在乾喜宫。

派翠竹守在门口,不言不语、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任何人都不见。

只有呆在母后的寝宫,才能好受一点。

她慢慢的拂过每一寸母后曾抚摸过的地方,这里,还有她残留的气息。书桌上还有未画完的小画,瓶里的花还未干枯。这些生机让芓桑难以接受母后突然故去的事实。

常常在打了一个小盹后醒来就忘记了母后已然故去,以为自己还是那个等着母后归来陪她一起挑灯,做做女红的小桑儿。揉着眼看向床榻,那里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用过的痕迹,良久,母后始终不来,才恍然惊觉,那些时光,早已溜走成为记忆。如今,自己已是不受宠的羿国王妃,不再是那个被身边人宠着的小公主了,人生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需要自己独自去面对。如今的深夜恸哭只是心头肉血被人剜去,不知所措,不明何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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