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

琴楼跟瑟楼之间,善财在花港之中,起了一个掩映在数百丛翠竹中的观鱼阁,一旁又有望花亭,戏梦廊等建筑。

佘青拿着这两日许仕林誊写好的百份请贴,施施然上了观鱼阁。

善财正喝酒,见佘青来了伸手相召。

“来来,这个是扬州花魁带来的琼花露。”

佘青微哂。“男人真的可以叫花魁么?”

“我也觉得女人似花多些。男人应该说……似风似月?”

“我实在无法理解那些恋慕男体之人的心情。”佘青坐下来,略饮一点。

“喂,这话从你嘴里说出,真是令人震惊绝望。”善财调侃地与佘青碰杯。“你与令侄雪晴兄,不是男欢男爱得夜夜笙歌么?”

“他或许还有点真心。”佘青摇头否认。“对我来说,女体终是世间瑰丽,胜男子不止一筹。”

“那你至今为止,跟雪晴兄在一起,都是存的什么心态?”

“——我是女子的时候不也一样和男子**?不爱那身体,并不代表不能享受**乐趣。上仙要想试试看的话,佘青随时可以效劳。”

“又来调侃我。”善财微醺之间,心情看来大好。“我说青公子青姑娘青娘娘,你每说十句话间,究竟有几句可信?”

“约莫两三句吧。”佘青微笑。“上仙你呢?”

善财正色。“绝对有八句以上。”

“那留下的一两句,却可以是要人命的关键。”佘青不经意地瞟了鱼池一眼。

“你莫要再打龙女主意。我虽然收了她的魂魄,与锦鲤合体,导她重入修行脱于轮回,但那魂魄智慧未开,因果未明,现今要等鲤鱼化转龙身之后,再求机缘。没上一个甲子的工夫,根本没可能成功。”善财苦笑,“以上句句是实,要有诳语,我即刻重入轮回,转世为毛毛虫。”

“毛毛虫好啊。”佘青随口敷衍,“春花秋露,孑孓蜉蝣,转瞬又可以再回头。”

“做人百年,做树千年,哪样不是转瞬?”

“万劫之后,唯有灰存。”佘青点头,“佛家以此劝人放下执著,但其实,执著与不执著间,又有何分别?但凡起了分别心,又如何得以清净。”

“我不跟你绕这个。青蛇的深沉机锋,三界闻风而恐,家师当年囚你在紫竹林七日,也无法说服到你片言只语。善财不过后辈小子,来碰这个钉子作甚?”

“紫竹林很好玩呵。”佘青慵懒地将话题轻轻带过。“对了,你最近光顾着小倌生意,琴楼生意可好?”

“好得很。头牌依然是白佘山迤逦姑娘。——对了,那个苏代儿也颇受欢迎,为我日进斗金。你可知道,她极有可能是前任杭州通判苏东坡所留下的私生女儿哦。那日有号称她亲戚之人从开封过来赎她,言词之间大可玩味。”

“苏东坡?人间大才子啊。”

“是啊。”善财有点兴奋,“虽然人他们是赎不起,但我从此命代儿习练苏轼留下的诗词,再暗中将此消息传了出去。你回去同韩娘说,琴楼迟早在我手中发扬光大,成为杭州最为风雅的妓院。”

“召来听听看。”

片刻之后,年方十五的小姑娘抱着琵琶,含羞带怯地入来,向着善财与佘青施礼,然后坐下来,琵琶声乱拨而起,慢入正题,款款低唱,声如咽月。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妙啊。”佘青拊掌称赞。“我说单老板,你现今双楼簇花,游园惊梦,不如再置画舫,停在湖边,使代儿姑娘在船上清歌宴客;若有需要时便开出湖心,赏月也可,行事也罢,岂非人间风雅之至?”

善财皱眉。“如此一来,西湖上原本那些做生意的花船,可要恨死我了,哈。真是绝妙的主意!”

“为了谢我,今夜,代儿姑娘便交我如何?”

“哦?”善财剑眉一挑。“你动心了?”

“我说过我最爱天下女子身体,尤其是清丽庄重这款。”佘青眸中有销魂欲望,善财看得清清楚楚,只好一笑。

“如此说来,你的夜渡资,可要从下月的红利中扣。”

“雪晴不会吝啬我。”佘青笑着前去扶起了苏代儿。代儿含羞带媚地再行一礼,虽然自己才是卖笑之人,却早被佘青迷得面红心跳,不可言状。

所谓姐儿爱俏,一样是每夜要与人共枕,同老残恶丑之人便如同地狱,同端正清秀之人便似换了人间。遇上佘青这种,便是自己倒贴也在所不惜的天堂妙事了。

“喂,你可确定了,要宿在她房里,而不去看一眼,隔邻那三十几个号称绝世俊秀的男子?”善财不甘心地问。

“有你这么俊秀不?”佘青一句话把善财吓了回去。

“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善财冷哼。“那些是小倌,怎么好比?”

“你的话,我还勉强有点兴趣。那些是小倌,怎么好比?”佘青笑着揽住代儿下楼,转角门往琴楼而去。

佘青一走,善财面上的调侃神色即刻消隐。

他凝神从窗中望住鱼池中被暮色笼住的万千游影。

秋风飒飒。

窗边放着那一百份请帖。善财随手拿起一张,知道那是许仕林的笔迹。

“……娈丽不过明珠欲探,流盼更甚碧水长凝。此间乐事,人间几何?席上会意,天上销魂。”

“……天上销魂。”善财念了这四字出来,一面唇角上扬露出洒脱微笑,一面却眉头郁结,一片沉重之色。

互相矛盾的神情使得他俊美的面容看来有些扭曲。

“恩师啊恩师,这趟考验弟子若是能够出关,便真真算是天上人间,刻骨销魂了。”一声长叹,善财合上请帖,颓然闭目,靠在椅上。

“代儿,你那年扮观音之时,我便远远留意过你。”

“……是么。”苏代儿脸色红得如秋果一般。“那时候代儿还不是代儿呢。”

“那年的龙女也扮得好,后来似乎还落了水,听说还引来真龙现世。”

“是啊,那个龙女是刘五姐姐嘛。”

“哦,你们认识?”

“认识的。刘五姐姐嫁给了对街李员外的儿子,不久前难产死了。哎,佘先生,我们别说这些没意思的啦。代儿剥葡萄给您吃,好么?”

夜色如水,化不开。

月上中天,佘青推开窗。

“如何,我的龙王大人?令爱的魂魄,可不在这位代儿姑娘身上,你也听到她亲口所说了,她当日扮的是观音,不是龙女。”

窗外有暗影挟怒流动。“那名扮龙女的刘五儿……”

“她是祭女,阳寿既尽,自然是在地府。”

“本王就是从地府而来,阴阳簿上写明是这名苏氏无错!”

“唉,地府做事,几时无差无错过了?连祭女是谁也搞错,我看龙王大人还是再下去好好对质查问一番,才是正理。”

“青蛇,你若骗我,东海与你玉石俱焚!”

“祭女之事关天,我何必信口开河,得罪数方?呵。不过地府那边,倒说不准了。”

“此话怎讲?”

“令爱身份特殊,也许那边有紫竹林的什么吩咐,刻意推诿搪塞,亦有可能。”

暗影冷哼一声,倏忽离去。

龙王此去,不闹大就奇怪了。

刘五儿阳寿根本未尽,对于地府来说,就是一名普通活人。

但对于人间而言,活人早已经变成了死人。

原本是数十年后鬼差前来拘魂发现拘不到人,以为出了些文书差错所以走人,不明不白就可以瞒下一城。

现今就……波澜顿地而生。

善财在其中所做的手脚,必定上达天听。

——佘青就是想看看热闹,而已。

插入书签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