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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声刚落,善财来不及开口或是做任何反应,便被挟卷入巨大的晕眩之中。

圆盘转动起来。

并非缓慢或是迅疾可以形容,那转动之速,似已达到了人间极限,善财只觉身魂二分,俱都被卷在这无休无知的转动中,绞成碎片。

在疾转中善财似乎失去意识,又生生醒来,不知多少时间后,转盘终于缓缓停下。

今次善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被绑在圆盘上,只是头下脚上,□□男儿特征堪堪映目。

而唇边鲜血汩汩,却流向眼睛中来。

他勉强发出声音,虚弱得不似自己。

“多谢娲皇教训。小仙知错了,可否放我下来?”

形势没人强,善财童子才不会玩骨气清高那套。

当日错杀虎蛟之后,便已经隐隐明白佘青的算计——虎蛟烛龙都是女娲之子。

而女娲,是神。

仙乃人类炼丹入道修得。佛乃人类参禅悟法修得。圣乃人类经世济民修得。

妖乃鸟兽万物修为人形。

而神,则无需修炼,上古自秉天地灵气而生。法力未必通天,但却与天地共此长存。

商末,殷纣对女娲无礼,女娲派出九尾白狐借体苏妲己之身,硬是转换时运,破商王气,进而仙界大乱。自此之后,女娲与仙佛二界断绝往来,井河不犯;更是与妖族时通有无,全凭一心之喜怒。

以善财的区区修为,自然不是女娲的敌手。而虎蛟陨命之后,善财已然隐约感应到周遭凶险潜伏,必将有所不测,才硬生生提前为许仕林施行洗骨伐髓之法,终告功亏一篑。

而青蛇带走许仕林之后,善财便为女娲所擒。

——自然,青蛇与女娲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善财不用问,便也能猜出一二。唯一的问题不过在,这两者之间究竟是相互利用,还是女娲被青蛇当作了个单纯的傻瓜?

若是后者,善财审时度势,若是能取信于女娲,道出当日与虎蛟一战时有人窥伺在旁之时,也许能换来一线生机。

“放你下来么?”温柔又甜腻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却充盈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可以,没问题啊。你在这轮回盘上再转上个七日七夜,本宫便放你下来——换个地方。对了,你是较喜欢先上万刑架呢,还是先下融蜡池?”

善财面色惨白,却放柔声音回答。“娲皇赐刑,小仙无不欢喜的。”

“那好,便先上万刑架吧。万枚大杖,要全数打断在你身上才可停止,算算总也要个三五十天。之后还有吞蜈窟,敲骨榻,拔阳石与炼魂关,我这补天宫内还是有不少趣致的所在哩!”

不待善财回答,轮回盘便向着适才的相反方向,呼啸一声,旋转起来。

善财咬牙闭目,守住灵台。

魂灵脱不去肉体束缚的痛苦,犹如人类未经修行时之柔弱。

片刻之间一心空明,则犹如漫长修行之后所得的清净自在。

淤窒感觉,肺腑脏器被压榨旋转的绞心之痛,似他生之事。

“忘记告诉你了。”才自舒适了片刻,忽听女娲的声音忽如吹气耳旁。“你是仙家,肯定知道如何使得神思寂静,以断绝肉体痛苦。但我这补天宫中,不通日月,不接天地,你若刻意抵御,并无外界灵气可籍,亦不能与自然融为一体,最终结果,就是神魂俱灭,彻底无存了。”

善财心中,升起万念俱灰之感。

紫竹林内教导如在耳旁——“此去凶险愈烈,成就愈高。你从未受过的苦楚愈多,你从未获得的欢欣便愈大。一念邪,万千梵行亦永堕阿鼻;一心空,身似破絮终得证涅磐。”

夜色正浓。

“展恩公要离去了么?”一个时辰的详谈之后,虽然眼前人的身份动机诸葛正我仍不知根底,但不知为何,信赖与孺慕这样微妙的感情竟自然又自然地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嗯。”展昭抱拳。“展某不便于白日行事,必须要趁夜赴你所说的雪晴书院一探。”

诸葛正我深深一拜。“恩公可有定所?在下必须先赶回京城,确定王爷无恙,不能追随恩公行事。但求告知联络方法,天长地远,在下终不至于成个忘恩负义之徒。”

展昭微笑着摇头。“做好你的差事,便是有功于天下。天下受益,自然有我一份。——他日自有相见之机,就此别过吧。”

两人离开雅室之前,展昭忽然回头,向着那壁上狩猎图望了一眼。

片刻之后,雅室中空荡无人,但那幅图竟无火自燃,焚烧了起来!

涂九歌盘坐在书院之中,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佘雪晴运掌如风贴在他肩背之上,真气缓缓导入。

“如何了?”

涂九歌摇头,咬牙,端坐,勉力提气。

佘雪晴又惊又怒。“展昭果非易于之辈!”

繁星漫天。

展昭忽然驻足,背后剑穗迎着西湖上风飘拂。

“缀着展某而来的,可是善财上仙?”

“不敢。”借着波光,可以看清那俊美如玉的青年一身书生打扮,碎花红衣,微寒的天气里手中还轻巧地拎着一把紫檀木扇——除了善财,更有何人?

“展总捕与小仙各尽其职,都列仙司,何来如此尊称?”他巧言温语,不改倜傥之色。

展昭转身,面对善财。

“展某是幽冥职司,白日不可在阳间行走,虽在仙班,实为鬼魂。亦因如此,趁此夜间,请上仙务必不吝赐教,答展某几个问题,好解幽冥殿上阎君以及地藏菩萨的心头之惑。”

“呵。”善财摇动折扇,眉头一扬。“连地藏王亦惊动了么?”

“敢问上仙。”展昭欺近一步提问。“可认识一名叫刘五儿的女子,杭州人氏?”

“不识。”

“那请问上仙曾否存留、幽禁或是误害了一名年轻女子的生魂?”

“不曾。”

“元佑四年三月初三子时,请问上仙人在何处?”

“不记得了。”

“可曾去过杭州冲天坊内一处民宅?当夜刘五儿诞子,儿死母活。上仙可有印象?”

“完全无。”

“但该户灶神亲口指称当时上仙人在现场,且带走了刘五儿生魂。”

“随口胡扯,我也会啊。”

“上仙可愿同展某同至地府对质?”

“不好意思,最近忙。”

善财折扇一收,转身欲要回头。

“得罪了!”眼见天色将明,展昭不再周旋,直接出手——

长剑挟幽冥之森严,却又划出刚烈之气概,幽幽磷火,闪耀在西湖侧畔。

剑气无声,不伤一草一木。

善财童子左右闪避,始终不愿正面一接。

展昭劲气长吐。威逼更甚。

忽然,西湖上一道山影压来,生生切入善财与展昭之间!

展昭清吟一声,剑过石崩,化作满天幻影!

再看善财,却已不知所踪。

“何方山神,阻我行事?”展昭欲追,却停步收剑,向四周环抱一礼。“杭州诸位土地山神周知——若再阻展某行事,但请自重,伤亡勿论!”

蓝衣一拂,动了真怒的展昭缀着善财的气息,追向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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