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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浮生若斯 (3)

开封东北,万岁山。

山顶有华阳宫寂寂无人,年久失修。一片苍松,掩住一座铁塔,本乃汴都镇祭王气之所在。

如今只有一名道人,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声,独自负手立于山顶孤峰之上。

云中忽然纶音如珠玉纷落,隐约之间,现出天女容颜,祥云中散出檀香味道,飘拂了半山。

道人仰首而观。

天女鱼贯而下,两侧以为仪仗。中有一宫装天妃,盛妆而来,宝相庄严,端丽不可方物,却正是如同朱圣瑞一模一样的面貌。

“恭喜道君天后今日归位。”

道人虽在恭喜,声音中却并无喜悦。

丽人在云中深合为礼。

“忽然一梦,醒来不胜茫然。妾身惭愧,竟未能助菩萨一二,挽此人间浩劫——”

“天后何必自咎?渺渺天庭,三界众生,能有此愿肉身下凡以飨人间的,又有几人。”道人正是林灵素,一身清圣之气,挟不空绢索真身威仪,总摄人间。

“只是如今——你我力尽,而此劫犹未消弭。妾身惶恐,不知菩萨可有良策,再救人间?”

她慈颜郁郁,音声切切。

林灵素却笑了起来。

“劫是因果,救世亦是因果,天后娘娘在人间日久,竟是着相了。——开封已如死水,本座将赴汤阴,再开大局,赌二十年后最后一棋。娘娘若有兴,亦可同来。”

道君天后颔首。“闻听女娲先圣已入此局,妾身将先赴天廷阐述因果,再归汤阴与菩萨一会。二十年后,待再相见。”

“二十年后,待再相见。”林灵素垂眸合十。

再抬眼时,山风空邈,云霭微凝,已无天后天妃影踪。

唯独天音仍自遥远处传来,不知在唱这世间何种繁华,何种清净。

崇宁三年。

需云殿。

赵佶牵着李师师的小手,领她看后殿的烛海帐城。

“原是延宁宫最好,但三年前皇嫂偏在那儿自尽殉主的,恐不吉利。你入宫后便长住在这需云殿,好不好?”他殷勤笑看李师师不着脂粉的容颜。

李师师并不答他,却自将鞋袜脱了下来,一跨便上了那帐城,居高临下,去看赵佶。

赵佶丝毫不恼,抬头孩子气地抱住师师腰肢。“乖师师,你喜不喜欢?”

“喜欢。”李师师伸出白如吴盐的纤手,轻轻去摸赵佶的脸。“这殿中有种气息,让人想睡。皇上陪师师睡么?”

“陪,陪!”赵佶一阵毛孔酥动。“可是现今不得,还有一群士子要见。今夜就来陪你嬉戏整夜,好不好?”

李师师笑着摇头。“皇上忙。师师还是回去矾楼得好。那里热闹,有妈妈陪我。皇上想我了,便来矾楼找我,不好么?”

赵佶喉头一窒,“师师……都道你神智如孩童一般,却难得你如此懂事。来,”他伸手将纤腰一握的少女抱了下来。“朕,真是一刻,不,半刻,亦不想与你分开……奈何。奈何。既做天子,又怎能多情?朕算不算辜负你呢,师师,我的好师师。”

他边呓语,已然边情火高涨,一路亲摸搓揉下去,只听李师师格格轻笑。

好事将近。

殿外忽然人声趋近。

“陛下,蔡丞相求见——”

赵佶恼怒地从榻上起身,以重帘将李师师掩了起来。

“何事急觐?宣。”

蔡京入来,身后却跟了一人。

“罪臣叩见圣上。”

“爱卿何罪之有?”赵佶一面敷衍,一面偷望帘内李师师的一双天足,雪白如葱根一般。

“臣将前朝罪臣诸葛正我点为了今科武状元,臣该死,臣不察……”

“诸葛正我?”赵佶皱眉想了半日,终于想起因果,释然而笑。“原来如此。随同的便是诸葛爱卿吧?快快起来罢。蔡卿真是的,有什么前朝本朝,罪臣能臣的?大家都是熟人故旧。”

他亲自起身,去扶起跪在蔡京身后的诸葛小花。

“朕虽不能如古明君般礼贤下士,但也知人才难得。诸葛爱卿虽曾为逆党蔡王幕僚,但都是古早之事了。朕去岁还想起卿来,正想着托人查探爱卿行踪来着,一忙便给忘了。如今正好,爱卿不恤己身,以大宋为念,愿意挺身而出报效朝廷,朕再欢喜不过的。”

他唠唠叨叨,假作未见蔡京面上明显松了口气的神色,只和颜悦色,做他自以为的明君本分。“诸葛爱卿这些年去了何处啊?”

“回皇上。”诸葛小花已过而立年纪,刚猛威严之外,自有一分沉稳风度。“三年前臣因私事擅离京师,本是死罪……”

帘幕内李师师百无聊赖,竟探出个头来,好奇看住蔡京与诸葛小花。

一张清水容颜,半涩半熟,诸葛正我奏对之间陡然一怔;蔡京在旁掩口咳嗽一声,诸葛正我方低头避开李师师面容,继续答话。

赵佶只哈哈一笑。

“朕本有心做亘古明君,奈何已是个多情天子。两位卿家先去罢,待朕明日得闲,再与诸葛爱卿叙叙祥符旧事。”

待二人走远,李师师早从帐中滑了出来,遍体生香。

“那两个,是什么人?”

“那个白脸的,是朕的丞相。他与高俅二人近日争风,如今找了个不尴不尬的旧人来,也是为培植羽翼着想罢。朕当然给足他面子……这些事,你不懂的。”赵佶笑着揉搓师师的一对小手。

“师师不喜欢他。”李师师任赵佶摆弄,“——另外那个好,是忠臣。”

“哦?”赵佶凑在李师师耳珠旁又亲又舔。“既然师师说……是忠臣,那朕便,便,嗯,重用他。朕的江山……重臣越多越好。替朕分担了天下事,朕才有闲……与师师……同享人间极乐……”

赵佶手口齐忙,需云殿中,春光缭乱。

而距离开封不过百里之遥的汤阴县内,光天白日之下,春花已是半残,而日头炎炎。

一名小小的孩童,端端正正穿着礼服,正在母亲牵引之下,来到一座学堂门外。

“儿啊,从今日起,便要好好习文练武,二十年后,做个文武双全的状元,精忠报国,为我们岳家光耀门楣……知道么?”母亲温柔絮语。

“知道了,娘。”孩童声音稚嫩,答话间却镇定自若,不似等闲小儿郎之态。

抬头学堂匾额上,小篆书着“仕途如林”四字,饱满遒劲,俊逸风流。

日摇影动。

“岳夫人到得好早。”一身白衣的青年从学堂内迎了出来。他手中抱着一只小小白兔,姿容秀美,一派风流儒雅姿态。

姚氏赶忙一礼,将早已备好的束脩递了过去。“今日乃是学堂开课的大日子,妾身怎敢惰懒延误。”

“夫人莫太客气。”白衣青年面上挂住温煦笑容,直叫人如沐春风。“这位小公子,便是令郎吧?”

“正是。小犬顽劣,要劳许先生多多费心了。”姚氏将儿子向前推了一把,“鹏儿,还不快快叩见先生?”

岳飞便抬起稚嫩脸庞,看向许仕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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