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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之流光飞舞? (3)

“原来如此……我被那名叫涂九歌的可怕敌人所杀。”诸葛正我忽有解脱之感。“身在冥府,前情往事,尽告湮灭……一切到此,便算一个了断了罢?”

“不。”身后温暖的声音转到他身前。“你虽身在冥府,但却尚未了断。”

诸葛正我愣了一愣。“恩公,竟是你?”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眼前蓝衣男子,犹如多年前西湖侧畔同样容貌,丝毫未变。

诸葛正我忽然又跳了起来。“恩公,你,你,你也……你也离了阳世?!”

“几十年前就离开了。”展昭微微一笑。“但这些年来,我从未真正远离世情公道。阳世与yin间,也绝非隔阻罪孽、抵消善恶的帐幕。”

周遭幽冥气氛中似有一道清流潺然,那种令人忍不住去信任、去依赖、去保存希望的气质,一如既往。

“在下愚钝,敢问恩公——”

“我是冥府总捕展昭。”展昭伸手搭住他肩头。“诸葛兄你人寿未尽,我特来送你还阳。”

诸葛正我心中狂跳。“冥府,总捕,展昭?……送,送我,还,还阳?”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之后,你可改名换姓,秉心而行,再不必受恩义拘束。”

“展,展,展前辈。”诸葛正我犹豫片刻,在此光怪陆离之情境中,唯有紧紧抓住展昭双手,似抓住海上孤木一般。“这也许是我唯一机会,我不得不问,求展前辈释我心中疑惑!”

“请讲。”展昭含着微笑,鼓励地望住诸葛。

“求问前辈,世道凶险,晚辈即便还阳,又要从何而去?秉何而行?人生在世,究竟孰善孰恶,孰是孰非?圣人经典,国家大治,又究竟要以何为纲,以何为领,才是万民的真正福祉?”诸葛正我一气呵成,声声带着沉痛。

展昭却绽出微笑。“自身正在死生之间混沌挣扎,心中所想的却不是生死前途,而是万民福祉。包大人果未断错此节。”

“包大人?”

“诸葛正我。”展昭正色。“善恶不由心,而由行。伤人者当罚,杀人者赔命。冥府是死后的公义,而公堂则是人间的公义。做侠客,快意恩仇——为杀生之劫,当上刀山;做谋臣,忠心侍主——为谋敌之孽,当下油锅。”

诸葛正我炯炯盯紧展昭双目。“如此,则晚辈还有一事请教——下次再来时候,要如何才能堂堂正正踏入冥府,俯仰而无愧?”

“文以儒乱法。侠以武犯禁。”展昭衣袍一振。“人xing绝非完美,趋利避害,重私废公,满身人欲,均是弱点。而唯有刑法,能规人之行,系民之群。”

“……晚辈有几分明白了!”

“时移世易,唯法不变。定分止争,兴功惧暴,乱世之中,唯此安身,万民之上,凭尔立命——去罢!”

展昭沉声一喝。

诸葛正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似穿越入了无止境的繁花阵中,然后沉寂。

“哥哥,既然你已醒了,”小乞丐头子看着许仕林,亮汪汪的大眼睛一点污迹也无。“咱又在外头救了个人,你先帮忙看着他吧?”

也不等许仕林答应,屋外已有四个小孩,吃力地抬着一个黑衣男子的躯体,拖入房中。

许仕林细看那男子面貌,颇觉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转头见几个乞丐要走,急忙追问,“请教,我是如何来到此地?你们可认识一个叫做媚娘的女子?”

小乞丐将手中糖塞入许仕林手里。“媚娘我不认识。是你的媳妇?……你跟他一样,昏倒在荒郊野外,被我们弟兄拖来的。——去年我在街上几乎被马踏死,是国师爷爷救了我。他要我从那时开始救一百个人,算还他的情。这不,加上你俩,有二十八人了。”小乞丐露出白牙一笑,“弟兄们,出去干活,干活咯!”

“哎——”

小乞丐们一哄而散。

许仕林静下心来,细细回忆昨夜今晨之事。

忽然想起来检查自己身上之物——银两在,书牒在,甚至连随身的笔墨俱在。

但……颈上那粒木珠却不在了。

难道是自己重新系上脖子时,所缚绳结不紧,所以在途中失落?

仕林咬唇细想。

不对——从那名瞎子上来开始,直到那阵毒雾爆炸,所有事件,绝不可能是巧合,亦不是寻常案件。

自己定是已经卷入什么滔天的yin谋之中。

但……失珠虽痛,但目前首要之事,乃是找到失散的宝山碧莲。

许仕林下意识地抚住自己下唇。

昨夜那个喂水给自己的媚娘,一双明眸如此莫名地在他脑海中幽幽浮起,这究竟是幻?是真?若是真,又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咦,自己不是向来不信这些么?仕林忽然醒觉,摇头笑笑。

正想出门去寻那小乞丐打招呼告辞,许仕林便被身旁黑衣人的呻吟拖住了脚步。

“兄台,”许仕林俯身去探查那黑衣人的腕脉。“你还好么?是为何人所伤?”

探查片刻,许仕林黯然收手。“伤得如此沉重,看来是不能答我了。得要为你找个大夫才是……”

“不……不必了。”诸葛正我陡然睁开双目。

“兄台你醒了?”许仕林既惊又喜。“我去为你找些水来……”

“不。”诸葛正我抓住许仕林,眯眼端详了片刻。“我……没事。你是谁?”

“在下杭州解元许仕林,赴京赶考,昨日在第一楼用膳时不知发生何事,醒来时已在此间。”

“你是……许仕林?”多年前的往事瞬间涌起。

“兄台认识我?”许仕林好奇地问。“敢问兄台名讳?在下少年时曾患重病,失去许多记忆。”

“不。不认识。”诸葛正我干脆地否认。“我叫诸葛……诸葛小花。”

许仕林听这名字有些错愕,随即忍俊不禁。“原来是诸葛兄。诸葛兄的伤……”

“我不要紧。”诸葛小花吃力地从怀中摸出药包。“我有最好的伤药,只是你在此处,我不便自疗。……你,你走吧。”

许仕林看他神色,知他或有难言之隐,于是一揖。“在下确有要事要先走一步。诸葛兄若需襄助,便叫此地的几位小兄弟前来杭州会馆寻我便是;待在下寻回友人安顿之后,亦会再来此地相探。”

他将身边银两全数掏出,放在床边。“诸葛兄保重。”

“萍水相逢,感戴厚意。”诸葛小花平静地看一眼那些银两。“许兄弟保重。”

“我要出府——”

端王府中,有人一声怒吼,声震门楣。

“壮士留步,壮士留步,殿下吩咐请您务必留到他从宫中归来之时……”下人们群群将戚宝山围住。

桌上好菜好酒已空。

第一楼中,戚宝山糊里糊涂在毒雾中抓住一人,以为是仕林,当下唾湿衣袖捂住他口鼻拖了就走。结果,出去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救了个什么王爷。

王爷是个热忱之人,盛情将戚宝山留在自己府中。这一留,便留到了日上三竿。

“我要去找仕林与碧莲,别拦着我。”戚宝山动了怒气。“再来,我动真格儿的了!”

一声朗笑传来。

“戚壮士要找什么人,何不交给小王代办?”赵佶从小轿中下来,跨入自己府邸之中。

随行内侍家人,连忙呈上水盂手巾,备他更衣。赵佶却一挥手,直对着戚宝山一礼。

“壮士相救之恩,小王还未谢过。壮士欲寻之人,小王责无旁贷。”

戚宝山连忙回拜,“不敢不敢,你是王爷,我只是入京赶考的草民,当不起如此大礼。只是与草民一道的杭州解元许仕林,以及在下的未婚妻李碧莲,双双在酒楼中失散。”

“既然有名有姓,那便好办。”赵佶高声叫人。“蔡京高俅,你们去一趟杭州会馆,探听许解元消息。若人在,便一并请来王府作客。若人不在,给我严查京师内外,日落之前,务必将戚壮士的友人寻到,明白么!”

两名幕僚双双应是,转身领人去也。

“如此,戚壮士可以安心在王府作客了吧?”赵佶转向戚宝山,换了极其和蔼温柔的口气。

戚宝山大为感动。“草民不过是举手之劳,怎劳动王爷如此费心……”

赵佶笑道,“你初到京城不久,就算要自己去找,也未必能寻得到。坦白言来,本王留下戚壮士作客,倒不为此一朝一夕,而是有长久结交之意。”

他说得如此坦荡,戚宝山倒不好再说什么。“王爷盛情,草民不敢推拒。只是武功粗劣,又无文才,怕辜负了王爷一片心意。”

“哈哈哈哈!”赵佶大笑。“怎会呢?戚壮士的身手,照本王看,今科的武状元是逃不过去了!”

武状元三字一出,戚宝山不禁心头一荡,即刻想起当年与碧莲的约定。

面上微红,戚宝山撩衣一拜。“多谢王爷赏识!”

赵佶伸手止住他大礼——涂九歌再如何保障,他亦感觉到针对自己而来的逼命杀机。

昨日还是一齐逛窑子寻欢乐的好兄弟,繁花盛世下一对逍yao无事的贵王爷;今日一朝变故,生死相向,谁赢谁输,不过是翻掌之间。

唯一正途,乃是设法先保住自己xing命再说其他。二十多年来从未起意结交人马,收服门客的赵佶,在此时将戚宝山当作了自己为登大宝所培植的第一封羽翼,用心笼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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