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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御医好,其实呀,御医未必有老朽看的病人多。所谓久病出良医,医家最重在于实际,老朽看了六十多年,世上绝无疑难杂症可以逃得过老朽的利眼……”

戚宝山忍受着这位名医的啰嗦聒噪,双手奉上诊金。“请教大夫他究竟要不要紧?是迷香还是如何?他之前曾中过毒,不知有无妨碍……”

“奇,奇,真奇了!”老国手搭脉片刻,一脸惊讶。“……此人是否记忆错乱,有癫狂之症?”

戚宝山忙摇头。“他是杭州府解元,文章出众,文采风流,怎可能癫狂?……只是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不记得病好前的事情了。”顿了顿,又补充,“他虽聪明绝顶,性子却温柔宽厚,仁善纯孝,莫说癫狂,平生连脾气亦未发过一次哩!”

大国手又诊了片刻,摇了摇头。

“也许同幼年时候病情有关,也许是之前的余毒未清。我问你,那毒是不是伤及头面,熏目毁脑的那种?”

戚宝山心中一咯噔,“是又如何?”

“要他醒来不难。”大国手转身写方。“但心中要有数,他醒来之后神智如何谁也不能保证,也许又忘记前事,也许颠倒不能识人,端看运气。”

“啊?运气?”戚宝山忍不住咆哮起来。“你不是大夫么?余毒未清的话,你倒是给治呀!”

国手只得摊手。“神智此科,治不了,绝症。”他将诊金塞回戚宝山手中。“你就算另请高明,说得也必定与我相同。你爱治不治,此方送你,照此抓药,半日内可以醒转就是。”

大夫匆匆离去,一面摇头,一面叹惜。

戚宝山看看仕林,又看看药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心急如焚。

“碧莲还没找到,仕林兄弟,你又如此这般……”他咬牙,“你不喜我结交端王,如今可知道,在这光怪陆离的汴梁城中,没有背景,可是寸步难行!”

仕林犹如熟睡,静静躺在那里。面孔中一缕极淡的妖红煞气,从眉角淡淡浮起。

“你去哪里?”

吴媚在门前撞正没头苍蝇般的戚宝山。

“啊,媚娘,你回来了。”戚宝山急得抓着自己头发,“仕林先前被人掳劫,不知道咋了又晕了过去,先前我叫大夫来看大夫说他,”戚宝山比了下自己太阳穴,“这里,有问题。我正准备再去请其他大夫呢。你来得正好,帮我照顾他,我去去就来,啊?”

吴媚伸手把弹出去的戚宝山拽回来。

“我就是大夫。”

“啊?”

“你去楼下,将你未婚妻接上来。我去看看许仕林。”

她淡然推门入去。

留下戚宝山瞠目结舌,看神仙一般看着她背影。

吴媚一入房,便暗叫一声不妙。

许仕林身上,一股妖气,与一股圣气,在常人难以得见的空间中激烈缠斗不休。

——这哪里是什么余毒未清?再请八百个大夫来亦不可能看得懂他现今的体质。

吴媚迟疑间伸手拉下被褥与衣衫。

白皙中带有略微透明感觉,如冰一般的肤色,正与吴媚当年见过几面的白娘娘如出一辙。

妖气炽烈,圣气高扬。吴媚细细回想佘青吩咐,大胆动手,以气机牵引,将那股妖氛生生逼回了许仕林丹田之下。

圣气脱困,转眼间上窜入脑。

“媚娘,仕林他没事吧?”

片刻间戚宝山已是满面欢欣地拉着李碧莲上楼。

只见许仕林已然醒转,靠在榻上,略显虚弱,却神清气爽。

“仕林……”戚宝山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竟看得魔怔了一般。

“宝山兄,怎么了?”许仕林笑着伸出手。

“……你,你越病越像神仙了。”戚宝山语无伦次间,将身后的碧莲推了上前。“仕林你看,媚娘帮我们把碧莲妹妹寻回来了。你能醒转也全亏她的医术高明,我们要好好谢谢媚娘才是!”

“嗯。多谢你,媚娘。”仕林欲要起身,却被吴媚按了回去。“……先前我只记得站在窗前向外看,然后的事情便毫无记忆了。——碧莲妹妹,幸好你无事。”

他伸手,与碧莲两手相握,微微笑了一笑。

戚宝山眨了眨眼睛。碧莲轻嗯一声,避开他目芒。吴媚在侧,已是凝元守心。

——许仕林一笑之下,儒雅清圣之气肆溢。

戚宝山看来,只觉他气质愈来愈美;碧莲妖魂人身,已能感到那股圣气汇聚灵台之间的慑人庄严;吴媚纯粹妖体,与那股圣气本质相克,若不抵御,几乎失态。

碧莲心中暗惊。掐指算来,明年才是许仕林满二十周岁之机,仙智觉醒,竟如此之早,不知是否在青蛇预料之中?

但吴媚心下却是清楚。先前的妖气圣气,本是旗鼓相当,妖氛甚至要胜出一筹。若非自己从旁压制妖气入□□暂存,恐怕许仕林醒来之时已心智两分,甚而回妖入魔,压过圣意。

戚宝山却在盘算,要如何开口说服许仕林接受端王好意,索性搬入王府居住,以免再遭毒手。

众人各怀鬼胎之间,许仕林悠悠开口,却惊了众人一跳。

“宝山兄,若我现在说,想要放弃赶考,回去杭州,你可会怨我?”

戚宝山僵在当场,情急间看住李碧莲。

碧莲咬唇不语。

许仕林垂眸。“至今我们尚不知道,究竟得罪了何人,或是卷入了如何的阴谋之中。但这些人是冲我来的无疑,我想,也许我离开京师,会是最好的方式。”

“许仕林,”碧莲冷冷阻止,“你可有想过爹娘会有多伤心?”

“姑姑姑丈并非贪图荣华富贵之人。”许仕林早有说辞,竟是酝酿已久。“碧莲妹妹你留在此地伴宝山兄应武举之科,若能高中,一样光大门楣。”

“……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戚宝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可是杭州府的大才子,从小在书院就数一数二,功课永远是‘卓异’的,我们还等着你高中状元,这,眼看都到这儿了,你现今要走?”

“书院?”许仕林长眉一挑。

李碧莲连忙岔话。“仕林,你若真要回去,好,宝山也放弃武举,我们三人一起来的,要走,也一起走!”

“不。”许仕林坚定地摇头。“你们留下。”

“我们不会让你一个人走。”

“我不一个人走。”许仕林微微一笑,反手抓住了吴媚手腕。“媚娘若无事,可愿与我同行?”

又是一轮泥雕木塑。

吴媚憋屈至口吃。“许,许公子,你……我,我们,萍水相逢……”

“相识虽只短短数日,但缘分抑或天定。”许仕林坦然望住她眼眸,反手捉紧她柔荑。“你是行走江湖的女侠,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路同行,当无不便之处。杭州山光水色,风景旖旎,等抵达之后,在下愿陪姑娘游山玩水,香车画舫,潇洒惬意,不比这汴京的明枪暗箭,争斗权谋要快活得多?”

碧莲忽然冷哼。

“好一个侠女伴书生,风流又快活。等到了杭州,眼看一路上情投意合,是不是就该请我爹准备聘礼,登门求娶了?”

吴媚面色飞红。“碧莲姑娘,莫要胡说!”

许仕林却丝毫不以为忤。“碧莲妹妹最知我心。天地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有何不可!”

“说来说去,你就是要不应考,现在回去,对不对?”戚宝山从千头万绪中抓着了症结,破浪直取。

“宝山兄……”

“莫要说了!”戚宝山大袖一挥。“要走,四个走。要留,四个留。许仕林你莫要忘了,我若考不上武状元,便娶不了你的碧莲妹妹。大不了我去灵隐寺求个师父,收留我念经习武去……”

“宝山兄!”仕林苦笑。

“大不了我们搬至城外,隐居度日,到开考那日再入城,考完就走嘛。”

——考完若名列三甲,金殿为官,这还走得了?

——若是名落孙山,还真娶不了碧莲,要去灵隐寺为僧?

明知他敷衍耍赖,可戚宝山七尺男儿,苦苦哀求之情态,令许仕林想要驳斥,无奈却只得几声咳嗽。

“传说今年春闱可能有变。”吴媚提出折中建议。“士子若已登名而不应考,可是犯了刑律的。不如我们再留几日,等等消息看,若是春闱延期或取消,那我们便结伴回去,尽情游山玩水,如何?”

一个哄,一个劝,许仕林夫复何言?

可怜兮兮地看住最后的希望碧莲。

李碧莲只是露齿一笑。“许仕林你给我乖乖应考。若再有人来加害,叫他们有去无回便是,怕他个天王老子?”

“唉。”仕林遭三面夹击,颓然倒回榻上,大被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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